06.12 文苑:非常香椿

文苑:非常香椿

水果和蔬菜都是可以通過氣味來區分性情的。清淡自由的如蘋果與白菜,芳香溫暖的如草莓或芹菜,濃郁深情的當數榴蓮和被稱為“樹上蔬菜”的香椿了。

比起榴蓮,香椿的名字或許顯得不夠矜持,畢竟從字面上來看,“榴蓮”二字雖然沒有對自身獨特的味道做出過多的流露,倒是這既無花香,也無果甜的香椿,反而大大方方地將“香”字冠在名前,在初春時節,自信滿滿地擺在人們的餐桌上,從未感到半絲慚愧。

香椿,是我二十歲以後在遼南小城的春天裡才結識的“野菜”,之前從未聽說過。它的外觀和生長方式以及受矚目的程度總是讓我想起撫順老家的刺嫩芽,只是這刺嫩芽的味道和價格要比香椿親和許多,它屬於清嫩的可以被大多數人接受的淡雅的香,而香椿屬於濃郁的,只被少數人理解和鍾情的非常的香。這個“非常”不是“十分”之意,而是“非同尋常”“獨一無二”,它的香是獨立的,不攀不附,令人若有所思且不糾不纏的。至於上市的時間,這二位蔬菜也是像是商量好似的步伐一致:你發芽時我陪你發芽,你老去時我也緊隨。因此,每當我在四月末嗅到香椿的氣息,就可以馬上知曉:老家山上的刺嫩芽也到了人見人愛,百吃不厭的好時節。說到採摘,刺嫩芽因為樹枝有刺,需要小心謹慎費些力氣,香椿的樹幹光滑,相對容易很多。若是去集市購買,刺嫩芽是稱斤出售,香椿則論兩,我所在的瓦房店是按“把”,大把的是兩塊或者一塊五,小把較為普遍,是便於計價的一塊錢。兩塊錢一把的香椿大致有二兩左右,嫩芽時有近六十枝葉柄。一塊錢的,就算到了末期,也會有二十幾枝。這種銷售的方式總是能讓我聯想到小孩子過家家般的有趣:我給你一塊錢的硬幣,你給我一把二十幾枝的香椿,細算起來,每片葉子也就是五分錢,年少時去供銷社買“小淘氣”糖時也是這樣算賬的,真是童趣滿滿,可愛至極。

銷售香椿的地點除了市場裡的有著固定攤位的菜商以外,通常是近郊隨機出現的農戶,他們將自家菜園裡帶蟲眼的小白菜小菠菜等一起拿到路邊,然後靜靜守在一旁,便可以“營業”了。香椿的擺放很有講究,並不像其它蔬菜一樣平鋪在地,而是捆好腰部直立起來,讓油亮絳紅的葉子盡情向上舒展,令人一目瞭然。而捆紮香椿的方式也是各有特色,不盡相同:婦人們喜歡用泡溼的稻草,玉米葉或者馬蓮鬆鬆散散地捆在腿部,這樣會讓葉子顯得格外茂盛,較易於獲取路人的青睞。若是男人們採摘來賣,便會圖省事地選擇橡皮筋,塑料繩等緊實地捆紮在香椿的腰部,像是一個穿著緊身衣的運動員,除非彎下身來伸手掂量,不然,單從外觀來看,多數人還是會繞過它停在婦人面前購買。始終覺得蔬菜和人類一樣,是需要呼吸的,用塑料袋包裝,用橡皮筋捆紮的香椿和用紙袋或用草繩捆紮的就像人穿著不透氣的化學材料和麻衣布鞋那樣,它們的內心感受和反饋給食用者的情緒也是不同的。所以,在起居上,用棉麻是對自己的一種呵護,在食用香椿和果蔬時,親手採摘的綠色無汙染的是極好,購買時,還是儘量選擇草繩和紙袋的包裝為妙。

文苑:非常香椿

初次品嚐香椿,約在四年前的春天,於大連臥佛寺的齋堂裡。當時是為了籌備一場法會而前來做打掃工作,過齋前,從廚房的居士處得知,早餐有一道小菜是由出家師父親自採摘,並且精心製作的,菜的名字就是香椿。過齋時才知道,這小菜其實是一份“大菜”,春椿的葉片雖然經過海鹽的糅制看不出本來的色澤,卻因為經過師父的“加持”,不管是眼睛看到,還是放入口中,都像是在接受一份珍貴的饋贈,久久不能忘懷。

於是在日後便留意起來,讓食用香椿和當地其它的野菜以及家鄉的刺嫩芽一樣,成為迎接春天的一個鄭重的儀式。買回的香椿,通常只有兩種料理方式。其一是依照寺院師父的做法只是放鹽調味,無論是佐米粥慢嚼還是就饅頭細品,都顯得清新素淨,令人心無雜念。其二,用沸水焯軟後,除了加鹽以外再加上適量的麵粉和涼水,用筷子調成糊狀,在油鍋裡塌熟,稱之為鍋塌香椿或者面裹香椿。用面裹它,是借鑑在家鄉吃過的母親做的面裹刺嫩芽。所以,這兩種口感獨特的樹上蔬菜,憑藉相近的外表,在烹調和品嚐時,都可以有效地緩解一種名為 “鄉愁”的病症。春椿的這兩種料理方法都是使用全株,而非切碎,並且一概不需要味素醬油十三香等調料的介入。香椿的鮮嫩,海鹽的鹹美,麵粉的柔潤對於一道菜來說已經足夠,若是過多加入輔料,便有喧賓奪主,畫蛇添足之感。

對於頗受瓦房店人歡迎的香椿炒雞蛋,我始終有著敬而遠之的距離感。當我還沒有開始吃素的時候,曾在待客時做過這道菜。烹炒的過程,隨著蛋液的凝固和香椿的變軟,腦子裡的問號卻越來越大,實在猜不出這道菜的“發明者”的豐富的想象力。而在動筷時,嘗過這盤蛋椿模糊的奇菜後,立即生出日後不再讓它們相遇的決心。這香椿炒雞蛋總是讓人覺得,就好像把兩個原本擅長唱歌跳舞和栽草養花的並不相識的人,強行推到舞臺上,讓二人演一出相聲來,看著它們尷尬的模樣,內心竟有隱隱的不安。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感受,或許是因為我從雞蛋裡感受到了香椿的委屈有關。

曾在野外為了確認,而摘下香椿葉子生嚼過。它的味道竟是可以讓人因為措手不及而眯起眼睛的辛烈,就像在抱怨和懲罰我在扯下它時粗暴,甚至能在它路過喉嚨時捕捉到一絲鹵莽和調皮,更主要的是,只需一片葉子,就可以讓你把它的情緒憶念一整天,哪怕你又吃過別的食物,或者刷過牙漱過口,一旦打嗝,它總是會抓住機會,毫無倦意地跑出來刷新你已經淡忘的痕跡。記得第一次做面裹香椿是在清晨,因為味道清香,口感酥軟,便貪心地吃了整整一盤,即便在上班出門前吃過一把花生也終究沒有將它的氣味降伏掉,於是在這一整天裡,因為滿腹都是香椿,導致說話以及喝水時一張嘴就好像有一顆張揚的香椿樹招展在喉嚨裡,霸氣十足地向周遭宣示著“快來看呀,這人吃了一盤子的香椿。快來聞哪,這人連毛孔裡都是香椿的味道……”真是讓人愛恨交織,無可奈何。如果在草木中評選出最為長情的果蔬,那麼,水果中便是榴蓮,蔬菜裡則非香椿莫屬。這兩位因著良好的家教,總是深情款款地善待著每一個與它交集的人,從不敷衍,那直來直去的表白,毫無保留的熱情足以令與之接觸的人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遇到香椿的種子純屬偶然,那是在深秋的山中,只覺得眼前這串如花朵般的種子格外好看,便裝到揹包帶回了家,日後才從友人口中得知,原來外表如此乖巧的種子,竟是香椿的果實,真可謂“椿”別一夏,當刮目相看呵。

轉眼又到香椿待客的時節,不吃上幾回,就好像對春天有所辜負。於是,在一個風輕雲淡的午後,從地攤的農戶手中捧回幾把,或拌成小菜,或做成鍋塌,都能零距離的接收到來自植物的深情和春天的美意。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用鹽將它糅軟,裝入罐頭瓶中按緊壓實,製成易於儲存,隨吃隨取的鹹菜。如此,不管是在秋天下著大雨的清晨,還是於冬日飄著小雪的中午,用一鍋清水煮一碗麵條,加上一勺大醬,再伴幾枝香椿,這都是一份非比尋常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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