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許稚，今年28歲，家在福建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城。
22歲那年，我才知道我是父母抱養的。那年，我的哥哥許峰30歲。父母是近親結婚，許峰天生智商就有問題。從我記事起，他就和別的小孩不太一樣，講話結巴，行為處事也不正常。30歲了，一到冬天，他臉上還掛著兩條鼻涕，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守著電視看動畫片。
從小到大，我無數次慶幸，自己是個正常的孩子。
直到父母告訴我身世，我才發現，我的正常不是因為運氣好，而是因為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如果不是他們想讓我嫁給許峰，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告訴我這件事。
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我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突然間都找到答案了。
從小到大，父母對我和許峰天差地別。無論是好吃的好玩的，他們都先給許峰，有剩下的才給我。就連衣服，我都是穿許峰穿舊的。
而且許峰從來不用幹活，但我從小就跟著父母上山下地，只要能幹得了的事情，父母都讓我幹。偶爾有怨言，都被母親一句，你是女孩就要多幹點活，給擋回去。
重男輕女是農村家庭的普遍現象，更何況，哥哥是弱智，父母對他偏愛也是正常的。我一直沒有多想。只是曾經想過，如果哥哥是正常的孩子，那我的日子估計會好過些。
父母的偏愛，導致許峰養成自私的性格，成了家裡的小霸王，經常欺負我.即使他整整比我大了八歲，但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要讓著他。但到了外面，他經常被別的比他小很多的孩子欺負得哇哇大哭。有時候，我覺得他可憐又可恨。
上小學的時候，因為我經常穿許峰的舊衣服去學校，同學們覺得我是異類，總是疏遠我，有的同學甚至當面嘲笑我。久而久之，我的內心變得自卑敏感。每次被人欺負，我都很想哭，但每次又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一直努力學習，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然後給自己買很多漂亮的衣服。
從小到大，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平日裡默默無聞的我，只有在每次成績公佈的時候，才能掙回一點面子。
初中的時候，在市區上學，住在學校宿舍，母親每個星期給我30塊錢的生活費。大米從家裡帶，放到食堂裡蒸。菜票每星期20塊錢，除去來回車票10塊錢，30塊錢已經分文不剩。去食堂裡裝一瓶開水是3毛錢，而我，連個開水瓶也沒有。無論多冷的天，我都用冷水洗漱。
每次看到其他同學吃零食，買好看的海報，買漂亮的衣服，我都一個人躲得遠遠的，默默地學習。我假裝沒有注意到她們，甚至裝出一副從來不在乎那些東西的樣子。
有一次，我低聲下氣地和父母提出每個星期多要五塊錢的生活費，我承諾等我大學畢業後加倍還給他們。
當時母親嘲諷地說：“你還想著上大學呢，高中我們都不會讓你上。”
父親接著母親的話說：“家裡這麼困難，而且你哥這麼大了，還沒個媳婦，本來小學畢業就想讓你去打工。後來看你成績那麼好，才想著讓你上完初中，你別得寸進尺……”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嘛？將來不還是在家帶孩子，識幾個字夠用就好了。而且現在的社會，就算是大學生，也掙不了幾個錢……”
父母你一言我一語的，講得我無地自容。
生活費的事情我再也不敢提。
而且從那以後，每個週末回家，我拼著命地幫著家裡多幹些活。我只希望，我的乖巧懂事能換來我上學的機會。
但我的願望最終還是落空了。
初中畢業以後，我考入我們市重點高中。但這時候，父母堅持不讓我繼續上學。
我自然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但年紀太小，不知如何反抗。學校通知書寄來的那天，我在奶奶的屋子裡哭了一整個下午。
傍晚的時候，年邁的奶奶打開破舊的衣櫃，翻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最後顫顫巍巍的雙手停留在一件充斥著一股黴味的棉衣上。她倒騰了半天，從棉衣的夾層裡拿出一疊厚厚的鈔票。
奶奶說：“我就這點養老錢，這麼多年一點一點攢下來的，你拿去報名吧！”
看著奶奶滄桑的臉。我心如刀割，真的不忍心拿奶奶的錢，但是我又真的很想上學。於是我跟奶奶說，等工作了就把錢還給她。
從奶奶家出來的時候，我的心情異常沉重，但內心又充滿希望。
後來幾天裡，我心情格外的好，走路都差點飄起來。以至於我的父母看出了異樣，他們開始逼問我藏了什麼貓膩。最終我把奶奶給我錢的事情，告訴了他們。
母親二話不說，直接到我房間裡一陣亂翻，最終找到了那筆錢。我跪在她面前，哭著讓她把錢還給我。她和父親聯合起來，打了我一頓。
動靜鬧得太大了。伯母知道了這件事情。她氣沖沖到我家來，二話不說先打了我一巴掌，然後破口大罵：“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的，這麼有心機，連一個七十多歲老人的棺材錢都給敢騙。”
我當時想，母親和伯母的關係向來不好，這次她肯定要替我出氣。
但我的母親。陪著笑說：“大嫂，小孩子不懂事，你別生氣！那錢現在在我這，我先替媽保管著。”
伯母咄咄逼人地說：“媽的錢憑什麼你保管，我比你大，要保管也是我保管。”
母親說：“這錢本來就是媽的，回頭還是還給媽吧！”
伯母說：“得，你也別還了，錢放媽那，回頭指不定還會被哪個不要臉的貨給騙走。”說著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看這錢，我們一人一半，一起替媽保管。”
最後，她們平分了奶奶的錢。
我上學的事情也沒了頭緒。
沒多久，絕望的我就出去打工了。每個月的工資，我自己留一點，剩下的全部寄回家。平日裡，我省吃儉用，想著等我存夠了錢，就把奶奶之前給我的那筆錢還上，即使那錢不是我花掉的，但也是因我而沒的。我要還回去，畢竟，她對我那麼好。
每個月掙錢回家，這讓父母對我的態度好轉了許多。
我20歲那年，家裡蓋了新房，有人給許峰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對方也是智障。母親一開始是答應這門親事的，但她後來又反悔了。她怕他們以後生出的孩子也是智障。於是她和父親商量，還不如以後多花點錢，給兒子找一個腦子正常的媳婦。
在他們眼裡，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只要錢足夠多，許峰就能娶到正常的媳婦。而且，那時候我每個月已經能掙四千多了。
但一直到許峰三十歲，還是沒有正常的姑娘願意跟他過日子。於是父母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那天一向和我疏離的母親，突然親切地拉著我的手，說：“小稚啊，你哥到現在也沒媳婦，我和你爸很急，就想著，讓你嫁給你哥哥。”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當時我覺得她一定是瘋了，我正想說點什麼，她突然就說：“反正你和你哥也沒有血緣關係……”
母親後面講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清楚，我只覺得彷彿被人一把推進水中，呼吸很困難，腦袋嗡嗡的。
隔了一會，我清醒了些，腦子裡開始不斷地冒出以前父母對我的種種不好，以及這麼多年我對這個家無怨無悔的付出。
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我把手從她的手裡抽出來。
母親還在接著說：“這些年，你掙的錢，我都存著。等你們結婚以後，這些錢就交到你手上，由你分配。”
我回頭看了一眼父親。他正坐在昏暗的屋角，吧嗒吧嗒地抽著水煙，空氣中瀰瀰漫著刺鼻的煙味。我想從他的臉色中確認什麼，但我看不清楚他的臉。而許峰早早就被他們打發到樓上去看《熊出沒》。
我覺得自己想尖叫，想大聲哭出來。但始終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坐了好久，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朝著門口走去，我想逃離這裡，逃離這荒唐的一切。
到門口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問了句：“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這個問題，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突然就從我嘴裡蹦出來。
一直沉默的父親終於講話了，他說：“當初那個狠心的女人看你是個女孩，是想淹死你的，是你媽把你抱回來。你才活到現在。”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嘲諷地看了他們一眼，說：“哦，真是謝謝你們。”
講完這句話，我淚如雨下。
我想趕緊離開，但我的腳卻像灌了鉛一樣，站在那裡，寸步難行。等我發現已經走出門口的時候，感覺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而身後，傳來母親的話：“你哥的事，你好好考慮考慮。”隱約還聽到父親說：“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你都得嫁！”
那天，從那個家走出來後，我再也沒有回去。
養父母給我打了很多個電話，每次都是讓我嫁給我許峰。一開始他們罵我白眼狼，罵我忘恩負義。到後面，哭著求我回去。
後來還把死去的奶奶搬出來，他們說奶奶生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許峰這輩子能娶上媳婦。但我覺得，奶奶如果在的話，她肯定會站在我這邊。
後來，我在外面結婚生子，過起了簡單的小日子。
逢年過節的時候，我會打點錢到養父母的卡里，算是報答他們這些年對我的養育之恩。
很多人都為我父母打抱不平，說父母當初養我就是為了以後讓許峰有個依靠。結果，我長大後卻直接跑了。
但我是真的不想回去。因為在那個家裡，我從未感受到一星半點的溫暖。關於親生父母，我也從來沒去找過他們，在他們把我拋棄的那一刻，就已經和我毫無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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