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 劉曉梅 圖片丨旅途 編輯丨娟娟
“爸，您以後少喝點酒吧！年紀大了……”
“又用不著你給我打酒喝，你這些日子不回家，打個電話咋還管起老子來了……”電話那頭火氣正盛。
“我哪敢管，我是勸您注意身體……”大剛鼻頭有點酸，想起自己這幾年一個人在外打拼，天天忙得像個陀螺似的，一肚子委屈楞是嚥了回去。
“託您的福，我身體好著呢！”電話那頭父親的話竟也酸酸的。
父親愛喝酒，大剛一直記著。
打他記事起，從家到村裡小賣部那條路他走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至今還記得他提著塑料壺在街上走，經常聽到有路人打趣道：“你爹的散酒又喝光了？”父親每次要的不多，說打多了跑味。儘管大剛不喜歡那濃烈的酒味，可是父親哪一趟也不會虧待他，今天多給幾毛，明天賞一塊糖，所以大剛一直樂此不疲。
父親只有中午時自斟自飲一杯酒，平時有客人來家一起喝酒時，娘就準備幾道菜，父親舉杯時最愛說：“喝，喝，都在酒裡了。”這話大剛記得太清楚了。
記得那年秋後，日頭還炙烤得很，村裡那條主路人很少。“大剛收到省城重點大學的通知書啦！”這個消息把午睡中的小村一下子吵醒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父親的臉上天天掛著笑，酒喝得也更歡，父親喝酒喝多了倒頭就睡，從不撒酒瘋，這點大剛最佩服他。家裡隔三差五就來人喝酒慶祝，父親不再喝打來的散酒，而是拿出家鄉酒廠的原裝酒招待客人。父親滿上酒，舉起那精美的包裝眯起眼睛讀上面的字，那神情如此專注，一桌人都跟著打岔，毫不推讓，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勢。“喝，喝，都在酒裡了。”父親的聲音蓋過一屋子聲浪。大剛很反感一屋子的煙霧騰騰，他不喜歡家裡這樣充滿烏煙瘴氣的喧鬧，可是他還是識大體的人，他強忍著沒有發作，依然和母親端水遞菜，畢竟這是為了他考上學樂呵樂呵嘛！
大剛的大學生活比高中更忙碌，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孩子為了多一條出路，又輔修了一個新的學科。兩個專業兼顧著忙活，課餘大部分時間他都泡在圖書館。早來晚走的日子久了，他感覺有一個女孩一直在默默關注著他。農村娃的自卑感讓他不敢回望對方，小麗這個女孩就在家門口上大學，可她堅持住校，體驗獨立的大學生活，勤奮好學的倆人經常碰面，兩顆心不知不覺靠近了。
大學畢業，倆人也修成正果，都留在了省城工作。因為女孩家人的幫助，大剛工作生活並沒有想象中的艱難。可是大剛不想靠別人，他太想證明自己了。他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單位，零散時間就陪女友，回家的次數也愈發少得可憐。可是一抽空他就往家打電話。
再拙於言詞的大剛和娘說起話來依然心花怒放。這一次和父親通話卻鬧了個不歡而散，這讓大剛心裡很不是滋味。在省城無依無靠的他得到女友一家善意的關照，他一直覺得欠小麗和她的家人太多，於是拼命工作，擠時間陪小麗逛街，和她回家吃飯。小麗的父親也會拿出酒來招待他，大剛不喜歡喝酒，可是礙於情面，也會陪著喝一杯，他端起酒也會說“都在酒裡”，邊說邊覺得父親真偉大，父親最愛說的這四個字真是絕了，它包含了每個人想表達又不便表達的所有語言。
想到自己長這麼大竟然沒有陪自己的老父親喝過酒，大剛一番自責。月亮透過雲層發出柔和的光，他想起多年前，也是在這樣的月光下，一家人剝玉米的情景，大剛嘴角翹了翹，卻笑不出來。自己何嘗不想能多陪伴自己的父母呢！可是工作和父母都一樣重，卻兼顧不了。平時單位出差，加班，再加上偶爾去女友家吃頓飯，回一次自己的家竟然那麼奢侈了，想到這裡，大剛覺得肩上有千斤重。
連續兩個月了，好不容易休個班，正想和女友好好說道說道，帶她回家一趟。可是還沒開口，女友開心地告訴她恰好有個小區新開盤，趕緊去看房，要不然搶不到好位置了。女友美麗的大眼睛像一汪湖水，一下子澆滅了他想說的所有的話。
幸虧沒往家打電話許下承諾，到時候兌現不了，父母該多失望！大剛心裡不知是竊喜還是隱憂。打起笑臉陪女友！大剛輕輕吐了口氣，旋即滿臉是笑，女友看著他笑得有些誇張，“切，有那麼高興嗎？”女友捶了他的肩一下。“哎呦，疼！”他也順勢繼續誇張著。
城市霓虹閃爍，遙遠的小村卻觸摸不到，大剛忽然覺得那麼想家，而自己的肩膀還要扛起一個新的家，他大半夜都無眠。第二天看完房，疲憊的大剛正想和女友找個地方單獨吃午飯慶賀一下，突然電話響起。“不會是加班吧？”大剛緊張起來。“是陌生號碼。”大剛朝女友做了個鬼臉，臉上恢復了平靜。“爸！”接電話的大剛忽然大聲喊出來，女友也嚇了一跳。大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儘量壓低聲音。“好，你在車站口等著，我這就去接你們！”大剛面對突如其來的電話和父母突如其來的造訪也有些納悶。電話裡不便多問，小麗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拉著大剛的手就去找出租車了。
“你爸非不讓我提前給你打電話，他說怕耽誤你工作，你姐給你爸買了新手機，你強叔送我們去市裡坐上車，我們來就是為了看看你們，我們知道你忙，沒時間回家。”娘這些話在出租車上也說過，現在坐在餐廳裡又重複著，她說的每個字都匯成涓涓細流緩緩流淌到大剛的心裡，竟然比那天父親在電話裡酸溜溜的話更扎心。大剛藉故去點菜，硬生生把快要流出的淚水嚥了回去。他回頭一看，小麗和娘就像多年未見的熟人一樣雙手握著說著什麼，他倍感欣慰。隨即去前臺點了瓶最貴的酒，“我今天陪父親好好喝點……”他這樣想，就拿著那瓶酒來到了桌前入座。父親卻執意不肯，他叫來服務員，說自己帶酒了，麻煩把要的酒退回去。
大剛愣了，父親第一次來省城，女友特意定了這麼個高檔地方吃飯，父親一點也沒有鄉下人的卑微，今天他穿得也很得體，大剛又看了看娘，娘也特意換了一身時興衣服。還沒等大剛爭執，父親已經從隨身帶來的大包裡拿出一瓶藍瓷瓶酒，“54度的，喝高度酒對身體好！”，父親一邊拆一邊自我安慰地說，“喝來喝去我還是喜歡咱家鄉的糧食酒！你還記得去代銷點給我打的散酒嗎？我一直喜歡喝！”父親繼續說著。“爸，家鄉的酒這裡也能買到，您大老遠還帶來……”大剛鼻頭又一酸，說不下去了。
大剛低下頭拿過酒給父親倒滿，他的手有點抖，回想自己工作掙錢了，竟然沒給父親買過一次酒，過年回家帶的都是年貨，也給過父親錢，可是卻忘了父親愛喝酒，可是自己不是一直知道父親愛喝酒嗎？大剛雙手給父親端到跟前，又給自己斟滿杯。“咱一起舉杯，沒想到這麼快咱一家人在省城團聚了……”大剛從來沒有這麼正式地說過開酒辭，他有點靦腆，娘和小麗也跟著端起水杯，四個人舉起杯，大剛和父親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四個字――“都在酒裡！”，娘和小麗不約而同相視而笑。
大剛的淚水悄然滴進酒裡，他一飲而盡。
作者簡介：劉曉梅，七零後，山東濱州人。初中教師，喜歡徜徉在文字的世界，讓內心的情感在字裡行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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