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的父亲要再婚,该不该支持

1、

韩伯的老伴儿去世了。心肌梗塞,死的很突然。

韩伯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他坐在老伴儿的床前,看着儿媳妇儿和几个本家侄媳妇儿给老伴儿擦身子、穿寿衣,心里仿佛千斤重的主心骨都被抽走了,又空又慌。

老伴儿入殓了。当地有哭丧的习俗。儿媳妇秀芝咧着嘴嚎着,嘴里数着婆母的生平,哭的声音扯的又长又远,听得宾客们心里揪成一团。可孝布的遮掩下,秀芝那张大圆脸上,是没有眼泪的。

没眼泪,叫干哭。

不过不打紧。嗓门儿大,言辞恳切,会拉腔调,就够了。这丧哭的就排场了。

老伴儿生前对这个儿媳妇百般讨好,就是怕有朝一日,蹬腿去了,她哭的不敞亮,丢面子。村里谁家儿媳妇不会嚎丧,长者是脸上无光的。人们会对死者的德行诸多揣测。瞧瞧,做啥孽了?死了后人都不哭呢!

盖棺的时候,韩伯疯了一样的冲上前去。

他紧紧拽住盖棺人的手。他的劲儿那么蛮,那么大,把俩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推了个趔趄。他从老伴儿咽气,就一直蔫蔫的,此刻却像是刚从一场混沌中醒来似的。后知后觉的韩伯被巨大的悲哀笼罩,眼泪流下来。

从此这世间再没有跟他一个锅里搅饭勺、一个被窝里睡觉的人了。

他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到嗓子边儿被哽住。他“呜呜呜”地哭的像个孩子。

他的儿子韩大伟从人堆儿里挤出来,跑过来拉韩伯:“爹,让娘安生地去吧。”

韩伯拿粗糙的大手抹了把鼻涕:“我以后可咋活哩,一个人咋活哩?”

60岁的父亲要再婚,该不该支持

韩伯是个咋咋呼呼的人,看起来挺严厉的。他老伴儿呢,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温声细气。可韩伯一辈子都是听老伴儿的,家里大事小情都由老伴儿做主。

包括那经营了半辈子的猪场。

从选种、选饲料,到定买主、谈价格、收钱,哪一样不是老伴儿在操心。

老伴儿心细,儿子儿媳妇都不让插手,她一直跟韩伯说,儿女是冤家,手里不捏点儿东西,怕儿女对老两口儿不上心哩。

2、

老伴儿的丧事办完了。

儿子来找韩伯谈心了:“爹,把猪场卖了,跟我们去城里吧。”

韩伯扯着嗓子:“啥?猪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呢,凭啥卖?你们只管回城里,我一个人在乡下挺好的,到过年啊,不少你们的猪肉吃!”

儿子说:“娘死了,你一个人在乡下我们不放心哇。”

韩伯说:“跟你们去城里,我才不放心,我不放心我的猪!我也不喜欢城里,楼挨楼,住的憋屈。”

儿子见劝说无效,只得作罢。

60岁的父亲要再婚,该不该支持

他想了想,说:“爹,娘手里攥着的那些钱……”

呵,这么快就打上主意了。那是老两口儿干了一辈子的积蓄呢。

韩伯叹了口气:“急啥,等我死了,都是你的!”

话说的不大好听,韩大伟只得作罢。回城的路上,秀芝说:“爹为啥不把存折交给你?妈在的时候,妈当家。如今妈走了,他一个孤寡老头子,手上捏那么多钱干啥?”

秀芝眼珠子翻了翻:“你爹不会想着再给你找个妈吧!”

韩大伟没好气:“别胡说!”

秀芝说:“咱家的大房子,是全村最豪华的,连马桶都是感应的,德国产!高级货!人人都知道那猪场挣钱。现在妈死了,村里指不定多少人惦记着给咱爹找对象呢!老头子成香饽饽了!”

3、

还真被秀芝给说中了。村里给韩伯说对象的一茬一茬地来。韩伯统统拒绝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60岁了,竟然在婚姻这桩事上成了抢手货。

他一辈子对老伴儿忠诚,原本想着,会相伴到死。可现在,老伴儿半道儿把他扔下了。60岁,说老,也老了。可要是能活八九十岁,就离死还有二十三年呐。

二三十年。难道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吗?儿子忙着呢,指望儿子陪,简直就是扯淡。儿媳妇更不用说,眉毛眼睛都是主意,恐怕惦记钱比惦记他这个老公公多。

有句老话说:十个火炉子,比不上一个老婆子。

韩伯夜间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倍感孤独。

老年人的孤独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刺猬,在心窝子里乱跑乱扎,扎的到处都是窟窿,冷风灌进来,凉透了。

再有媒人跟他提续弦的事儿,他松口了。

“找,也得找个合适的。”

媒人问:“您觉得啥样叫合适的?”

韩伯说:“我看村口儿的童大妹子,就不错。”

要说韩伯是早有此念,天地良心,绝对没有。他就是想起老伴儿生前说,童大妹子性子温和,心也善,是个好相与的人。村里老娘们搅在一起,拌几句嘴是常有的事,唯这童大妹子,一辈子也没跟人争过辩过。

这个年纪找老伴儿图啥?样貌啊、条件啊,都是其次。图个舒心。彼此照顾,做个伴儿罢咧。性子泼的,韩伯怕搁不住,跟后人们也难相处。

媒人去童婶儿家提了。童婶儿没吱声儿,点了头。在这十里八村,韩伯是个能人哩。勤扒苦做一辈子。何况,村里老伴儿死了的老头子,几个哭的像韩伯那样伤心?可见是重情义的男人。

媒人二面里传了话。

韩伯让送过去一对金耳环、一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

4、

本来韩伯觉得这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可麻烦很快就来了。

这事儿被儿子韩大伟和儿媳妇秀芝知道了,如临大敌地从城里赶回来了。

儿媳妇跑童婶儿那大闹一场,骂她痴心妄想,想嫁到韩家享福,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就是惦记着老头子的钱呢!

童家母子被气了个半死。

韩伯去拉秀芝回来的时候,她那张嘴还跟放鞭炮似的:“爹,你是老糊涂了吧?莫说你土埋半截子的人了,没有这个续弦的必要。就算退一万步要找,也不找童婶儿那种人啊!你可知那童婶儿是啥情况?!”

韩伯火气腾地上来了:“啥情况?!你童婶儿是美蒋特务不成!”

秀芝说:“她那儿子三十好几的人了,就知道种田种地,脑子不活泛,家里穷的叮当响,跟那种人攀上亲戚,肯定要咱拉拔,何苦惹这一屁股的屎!再说了,童婶儿现在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孙子,带孩子多费神啊,哪儿还有功夫照顾你?”

“那孩子过一两年不就能上幼儿园了么,是啥大不了的事?你们就是嫌贫爱富!”韩伯说。

一旁沉默的韩大伟吱声了:“爹,这再婚不是个小事儿,方方面面都要考虑,不是您脑子一热的事儿。”

韩伯说:“我都60岁的人,连找个后老伴儿的事儿自己都做不得主?”

秀芝把眼一瞪:“您还真做不了这个主!”

晌午,韩伯趁儿子儿媳妇午睡,寻摸到村口儿童家来。童婶儿正在纳鞋底,绣的图案是蜻蜓、荷花。好鲜亮的活计。

韩伯轻声说:“妹子,我对不住你,我那儿媳妇……”

童婶儿叹了口气:“韩大哥,我不怪你,咱这个岁数 ,几个是为自己活的?都是为儿女活着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咱这事儿算了吧。”

韩伯老脸发烧,他说:“妹子,对不住了!”

扭头就要走。童婶儿叫住他。

她回屋儿把那几副金首饰拿出来递给他。

韩伯更加窘迫,仓皇地接了,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村里的路那么崎岖难走。太阳毒辣辣地照着,韩伯一脑门子的汗。一种空旷的失落把韩伯包围了。

现在都说,年轻人结婚,父母爱干涉。

可,老年人结婚,儿女何尝不是干涉呢?

韩伯就想简简单单找个老伴儿过日子,就是不想冷锅冷灶冷炕头。少年人是找夫妻,老年人不过找个伴儿,咋就那么难呢?

5、

秀芝三天两头地劝,韩伯懒得再听她聒噪。再加之感觉对童婶儿有愧,在村里待着尴尬。

他听从了秀芝的话,把猪场转让了,跟他们搬去了城里。临走时,他到猪场溜达了一圈,猪们伸着头,“哼哼哼”地叫着。

那叫声让韩伯的心里杂乱纷纷。

他住进了儿子的单元房,每天买菜、做饭、送孙子上学、接孙子放学,儿子媳妇下班回来,他早早的洗好水果泡好茶。活脱脱的免费保姆。

儿媳妇秀芝吃饱喝足剔着牙,明里暗里怂恿韩大伟问韩伯要钱。隔三差五的,要闹次不痛快。

远香近臭。他后悔听了儿媳妇的怂恿。早先就听村里人说,人年纪大了,跟子女住一起,没好。

他怪自己当初没坚持,懊悔又怎样,以前的日子还是回不去了。

韩伯一腔苦水没处倒,他甚至找不到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后来他在接孙子放学的时候,认识了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太太,姓方,每回跟他一样等在学校门口儿接孙子。方老太跟韩伯一样,老伴儿没了,在儿子媳妇家过日子,扮演着任劳任怨的“保姆”角色,连退休工资卡都被儿媳妇收走了,美名其曰“替她保管”。

“儿媳妇说是我要买啥,直接问她拿钱,可我真的要买啥的时候,她就不停地跟我念叨,家里开销大,房贷车贷压力大,如何如何困难,搞的我老婆子喝口水都像是罪过了……”

韩伯跟方老太惺惺相惜,渐渐越走越近。两个老年人常常像两个老小孩儿似的,一起散个步,分吃一个什么小玩意儿。

哎。老伴儿老伴儿,可不就是老了的时候做个伴儿。那种快乐、安逸和满足,是儿女无法给予的。

半年后,两人决定领个结婚证,搭伙儿过日子。

不出所料的,遭到了两家儿女竭力的反对。

这一回,韩伯没有退缩。他跟方老太商量好了,用自己手头的钱买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老两口儿住。清清静静、自自在在地过日子。

韩伯这次要结婚,谁也挡不住。

儿子嘛,把他养这么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凭啥让他操纵自己的晚年呢?

60岁的父亲要再婚,该不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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