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湖遠不遠？
不遠。
人在江湖，江湖怎麼會遠？
兄弟是什麼？
兄弟是幌子，酒酣處每每勾肩搭背，落難時往往袖手旁觀。
黑夜在哪裡？
黑夜在心裡，心就是黑夜。
刀是什麼樣的刀？
刀是握不住的刀。
龍哥在哪裡？
名在江湖，人已斷腸。
2
夜黑風高，星月俱隱。
院子裡卻擺著一桌酒，燈火通明，瘮白的光打在龍哥臉上，彷彿要照出裡面瘮白的骨頭。
龍哥五短身材，目光兇悍，坐在主位上顧盼自雄，美人入懷，美酒潤喉，兄弟的恭維聽在耳裡，醉上心頭。
龍哥青春裡最烈的時光，都交給了漆黑的大牢。
2001年7月因犯盜竊罪被判四年六個月；
2006年9月7日因打架被行拘五日；
2007年3月因犯敲詐勒索罪被判九個月；
2009年5月11日因犯故意毀壞財物罪被判三年；
2013年7月19日因犯尋釁滋事罪和故意傷害罪被判兩年兩個月。
龍哥的一生，是刀光劍影的一生。
龍哥的寶馬，是刀頭舔血博來的寶馬。
龍哥的快刀，是刀山火海里相隨的快刀。
多少次午夜夢迴，酒醒驚起，身旁美人如玉，龍哥也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是，江湖可以沒有他，他不能沒有江湖。
少年子弟江湖老，龍哥的刀，始終放在身邊。哪一天，當他握不住刀的時候，就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3
夜，深夜。
石板大街、高頭大馬、龍哥、小弟、美人。
胸口的龍頭猙獰跋扈，肩頭的翅膀作勢欲撲，這一刻，怎一個痛快了得？
酒到酣處不放形，人生得意怕縱馬，豈不是衣錦夜行，味同嚼蠟？
多年前，龍哥第一次出獄，有個胖頭陀給了一個偈語：
紋龍不帶翅，紋虎不下山。
紋虎下山遭犬欺，紋龍帶翅飛欲折。
酒肉穿腸手無力，開膛破肚命不長。
見他不信，和尚又加了句：棄快刀，遠白衣。
龍哥哈哈大笑，管他白衣黑衣，一刀就倒。那時的龍哥，大金鍊子黑墨鏡，走路邁著螃蟹步，恨不得把天都捅個窟窿。
那時的龍哥沒有看到，背後胖頭陀在眯眯地笑，一口白牙，白如枯骨。
他太心急，沒聽到到和尚的五個字：
莫欺老實人。直到他撞到一個白衣老實人，騎著小毛驢。
刀在馬上。
4
龍哥騎著高頭大馬，醉眼朦朧，走過長街，所到之處，行人紛紛避讓，連孩子的哭聲都突然停頓。直到他撞上了白衣人的小毛驢。
龍哥覺得，是白衣人沒有提前讓出他要闖的道。
龍哥怒，他騎著高頭大馬，全大街都低他一等，豈能被小毛驢如此挑釁？
龍哥下馬，揮拳，龍哥退。
龍哥取刀，揮刀，刀飛。
龍哥搶刀，刀入白衣手。
白衣人揮刀，龍哥不退，龍哥卒。
龍哥忘了，他五短身材，只是騎著高馬，在生命的天平上，並沒有誰低人一等。
龍哥也忘了，和尚的偈語與忠告。
街角處，一個胖頭陀在眯眯地笑：眼看他騎高馬，眼看他墜塵埃。
5
龍哥覺得自己墜入了無邊的黑夜，萬里荒寒，瘮白漆黑。
快刀落在身邊，瘮白的手，漆黑的刀。
瘮白與漆黑，那是最接近死亡的顏色。
龍哥眼神空虛而渙散，他慢慢地向前走，前面是死亡。
翻開這刀俎餘生的十餘年，每一篇都是欺負人或者在欺負人的路上，或者，被人欺負。
第一次砍人，很後怕，但對方沒有反抗，心裡就有了底氣。老實人不反抗，欺負人的成本就接近零，惡人就越容易作惡。
這世上本沒有惡人，低成本欺負人多了，才成了習慣，也成了討生活的手段。
“正當防衛”是門太過高深的武功，老實人輕易學不會。當老實人不會反抗，當老實人反抗的成本太高，當老實人無法反抗，惡人就容易橫行。
龍哥覺得靈魂在慢慢剝離身體，耳邊清晰地飄來五個字：莫欺老實人。
龍哥好像懂了。
6
小時候，爹孃曾告訴他，要做個好人；小時候，他也曾扶老奶奶過馬路；小時候，他也曾戴紅花、拿獎狀、受表揚。
龍哥想做好人，但已經回不了頭。他希望，兒子做個好人。
他希望，律法能對揮刀者有更多的限制；
他希望，律法能更好的保護個體的自衛權；
他希望，律法能增加惡人作惡的成本；
他希望，惡人會越來越少，好人會越來越多。
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是律法的題中之義。
他希望，兒子一輩子做個好人，不向老實人揮刀，也不要被迫揮刀。
他想起小時候在月光下驕傲的奔跑，胸前的紅花鮮豔欲滴。
好多年沒有抬頭看過夜空，
卻忘了，月光是如此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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