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金不昧毁半生

环卫工秦培鸣今年57岁。一年前,他在打扫卫生时,捡到价值不菲的财物。他果断交还给失主,并拒收了对方的3万元酬金。不曾想,他的拾金不昧之举,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为表述方便,本文以第一人称写成。

环卫工秦培鸣今年57岁。一年前,他在打扫卫生时,捡到价值不菲的财物。他果断交还给失主,并拒收了对方的3万元酬金。不曾想,他的拾金不昧之举,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为表述方便,本文以第一人称写成。

拾金不昧毁半生

那天,我清扫马路时,无意中在街角处的垃圾箱旁,捡到一个男士公文包。公文包沉甸甸的,皮质很软很亮,即使我从没用过什么高档货,也知道它价值不菲。

当时,天才蒙蒙亮,四下无人。好奇心促使我打开公文包,发现里面有三叠百元大钞,一部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数了数钱,不多不少,正好三万。

我第一反应是,赶紧还给失主!我也丢过东西,知道找东西的那种心急如焚。

深秋的清晨冷飕飕的。我抱着公文包,拢着双手踱步,一直等到天色大亮。终于,在近7点的时候,一辆奔驰车驶来,从副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一眼看到我,径直走来,警惕地说包是他的。我点点头,称自己就是在等失主,并跟他对了下包中物品。见他所答没毛病,我递过去包:“好了,总算物归原主了。”

稍微清点过后,男人换了副笑脸,一个劲地对我道谢。我摆摆手,拾掇工具,准备走人。没想到,却被男人阻止了,他再次翻看了下公文包。我以为他还有别的物品遗失,正要解释我只看到了这些东西时,他拿出那三叠钞票,硬塞给我。

“师傅,您可是帮了我大忙!这点钱,不成敬意,您一定收下!”

我一时不知所错,沉甸甸的钞票有些晃了我的眼睛。我每月工资1780元,三万块钱可比我一年的工资都多啊。但回过神来,我下意识地把钱推了回去。

“不是我的钱,我当然不能拿。您的心意,我心领了。”

男人又推了几次,见我坚持不收,看我的目光,都变得崇敬起来。

“非常感谢!向您致敬!”

我本以为,拾金不昧这事儿,伴随着天天扫不完的垃圾一起,也就烟消云散了。

万没想到,此事还有下文。

三天后下班,我回去交工具时,发现环卫所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种场面可从来没发生过。我狐疑地挤了进去,却被“啪啪啪”的闪光灯晃晕了眼。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我忘性大,面对着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丢公文包的失主。

他竟然叫来了报社和电视台记者,还送来一面火红的锦旗:“拾金不昧,道德楷模”。八个金黄的大字格外显眼。

众人褒奖不绝如缕。这时,我才知道,中年男人是我们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万志勇。他特邀媒体来对我进行报道,并留下他公司地址,让我有困难找他。

我对着摄像机无所适从,机械地将当时跟万志勇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草草结束访谈。后来,锦旗被挂在了单位最显眼的位置。

当天晚上,我们一家正在吃饭。小孙子豆豆指着电视屏幕,惊叫:“爷爷,爷爷上电视了!”电视台采访我的新闻,竟然这么快就播出了。

节目里还播出万志勇的一段采访视频。我这才知道,事发前晚,他才跟一个项目的负责人敲定合作意向,高兴之余多喝了几杯。散场后,司机来停车场接他,他走到垃圾桶附近时突然想吐,便把公文包放在脚边。吐完,拍拍屁股走了。等回家稍微清醒点后,他才意识到,包丢了!

五岁的豆豆很兴奋,嚷嚷着“爷爷成了明星”,老伴和儿子、儿媳却没有言语。

过了许久,老伴冒出一句:“那三万元钱,你真的没要?”

我点点头。儿媳叹了口气。儿子抱怨道:“爸,那钱白给的,你干嘛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情况,现在咱们可还在医院煎熬啊!”

我,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谁家能比我家更缺钱呐!

两年前,我和老伴从农村来城里带孙。有老伴在耳边唠叨,小孙子在一边闹腾,我很知足。

原本,我是被老伙计们羡慕的对象。可没多久,孙子豆豆竟被查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将一切美好粉碎成虚无。

病来如山倒。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倒下的不仅仅是活泼乱跳的小人儿,还有小人儿身后的一家人。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卖掉小县城的商品房,我们全家凑了近三十万给豆豆治病。可对于白血病来说,这根本不算个钱。很快,家里就捉襟见肘了。

老伴负责豆豆的日常起居,儿子、儿媳都在外打工挣钱。我本想找一份保安的工作,可年龄限制了我。我只好找到现在这份扫马路的工作。每月1780元的工资,一个烟蒂扣5元,扣款没有上限。虽然相对豆豆的医药费而言,简直杯水车薪,但我也只有这么点能耐了。

出于自尊和不愿给大家添麻烦的初衷,我并未将豆豆患病的事广而告之。希望我那可怜的豆豆,能懂爷爷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实话,捡到那个公文包时,我不是没想到过豆豆的病。但那真的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不是我的钱,我没有底气去花。

拾金不昧,是豆豆一个幼儿园的孩子都懂的道理。

我本想让事情悄悄过去,可被全家在医院陪床时的那条电视新闻,闹得人尽皆知。

儿媳说:“爸,你是不知道,今天医生说要给豆豆上一种新药,对缓解他的病情可能很有效果,让咱们先交五万元钱。”

又是五万。治了这么久,不知道已经投进去了多少个五万。

儿子说:“我刚去求了老板很久,他才同意先预支两万元工资给我。”

说完,三个人齐齐看向我。仿佛剩下的三万元差额,就这么轻易地从我指缝间溜走了,是个天大的罪过。

我努力辩解:“可是,人家的钱,拿了怎么能心安呐?”

“你没偷没抢,人家要酬谢你的,为啥不心安?难道豆豆没钱治病了,咱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心安了吗?”老伴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那些天,我很不是个滋味。

特别是当豆豆忽然高烧不退,医生坦言,情况不太乐观,接着要上新一轮化疗,让我们先备好十万左右医药费时。

我越来越觉得,正因为我没要那三万元钱,豆豆就没能及时用上药。或许,这也是他病情恶化的动因之一。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自己,罪大恶极。

人命关天。我们分头行动,腆着脸把能借的亲戚又借了一圈,也只筹到了不到八万元,全部交到了医院。

病房内,豆豆接受着化疗,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病房外,四个大人轮流着唉声叹气,眼中写满绝望。

儿媳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爸,您能去把那三万元酬金再要回来不?咱也不是贪财的人,可咱现在是等着救命啊!”

老伴和儿子一起看向我。我跺了跺脚,下定决心似的朝外走去。

寻着之前万志勇留下的地址,我找到他的公司。前台小姐见我一身环卫工装扮,爱答不理道:“找万总啊?他在开会,你坐那儿等着吧。”

顺着她随手一指的方向,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局促地坐在沙发上。也不知等了多久,万志勇才风尘仆仆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很激动:“秦师傅,是你啊!”

他热情地把我迎进办公室,客套了一番。我支吾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说:“万总,上回您那三万元酬金,我能重新要走吗?”

万志勇脸上的笑容凝住了:“怎么呢?当时不要,现在想着要了?”

我讪讪地解释了原因,表示我也很是无奈,走投无路才来找他。

万志勇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名利双收了,再来要钱,不太好吧?”

确实,所里说要评我为先进。可所谓利,从何谈起啊!万志勇却坚持说,当时在现场,所里领导口口声声承诺,要奖励我不菲的奖金。

我有点想哭,再次乞求他。万志勇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向我,反问了我一句:“秦师傅,我想问问,文件包里的电脑,你真的没开机给任何人看过吗?

一头雾水。我一个老头子懂什么?我看电脑里的资料又有何用?

这时,万志勇也不兜着揣着了,直接告诉我:之前丢失的电脑里,有一份机密文档,是他们公司准备竞标那个大项目的方案;他给我酬金,除了确想深表谢意,更重要的是想力保方案的安全。

然而,事后证实,方案还是被泄了密,公司也因此丢掉了项目。

思来想去,他认为只有在文件包失而复得的这个环节,有机会出问题。

所以,是我泄密了文件?我当然不认这个账。

万志勇不再多舌,开了门委婉地撵我走。我也不再自讨无趣,讪讪地离开了。

回到家,我把来龙去脉告诉家人。但豆豆急需医药费的过度焦虑,让他们并不相信我的话,一致认为,我其实拉不下面子,根本没去要过那三万元酬金。

全家人陷入对我的冷暴力中。没人愿意跟我说一句话,只有豆豆还会嚷嚷着叫爷爷抱,却又被儿子儿媳强行按住。

我似乎真的成了家里的罪人。即使我还是兢兢业业地去上班,即使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家操持家务,即使我并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我依旧成了“万夫所指”。

家人很坚持,让我去拿回那三万块钱。可我能去哪儿拿?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曾经的老伙计张嘴。但陆续问了几个,话还没说明,对方就含糊地拒绝了,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反正偏偏多不出一点余钱。

我心里明白如镜。我家情况大家都知道。借有时,还却无期,这钱跟打了水漂又有何不同?将心比心,一切都简单的多,我心里明白,也不怪谁。

我只能自己去赚,但短时间内,到哪里去赚呢?

直到那天,我在街边看到了一辆献血车。

对,我去卖血啊!

工作人员看到我,惊讶地告诉我,献血年龄上限是55岁。我掏出身份证给他,幸好,我身份证上的年龄比实际年龄恰好小2岁。

见我这么大的年纪还来献血,工作人员又劝我保重身体。但我一再坚持,周围几个犹豫的年轻人惭愧又感动,也跟着献了血。大家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我问工作人员要献血费。工作人员愣了一下,笑着告诉我,现在是无偿献血时代。随后,他们给了我一些零食牛奶等。

但我不愿意了,我年轻的时候,献血都是有偿的啊。我将食物还给工作人员,让对方换成钱给我。那几个年轻人指指点点,刚对我油然而生的一点敬意,瞬间全无,只剩下对一个市侩老头的鄙夷。

起初,工作人员还好言好语地规劝。后来,他们也没耐心了,干脆置之不理。只剩下我,嚷嚷着像个笑话。

好事做了,却又以尴尬收场。

我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捡到了那个公文包。

生活还在继续,只是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因为焦虑自责和憋屈,我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脸上也再无往日的笑容和祥和。

老伴见此,对我的态度也软了下来。毕竟,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啊。

然而,豆豆再次高烧不退,又一笔医药费横在面前,让大家动弹不得。

那个黄昏,我见到病恹恹的豆豆。豆豆睁着大大的眼睛,虚弱地问我:“爷爷,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我抹了把眼睛,努力地摇摇头,却又觉得如此无力。

不行,我决定再去要那三万元钱。

再次登门,万志勇连起初的好脸色都没了。我低三下四地历数自家困难,近乎乞求的姿态请求他将那酬金给我。但,此刻的万志勇,却是一副生意人的嘴脸。他说,表里不一的人,他见得多了,只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的老头,让他刷新三观。

他硬生生地将我推出门外,嘴里嘟哝着一堆难听的话。我将带来的锦旗还给万志勇,却被他顺手扔到了楼下。

连带着我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被扔了个彻底。

回到工作岗位,我压根提不起劲来,拿着扫帚在街道上漫不经心地扫着,扫过的地方还有垃圾,也视而不见了。我的心不在这。

终于,在领导的责问下,我连环卫工的工作都丢了。

想想家里的情况,我不知该如何再将丢工作的情况告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老伴、和儿子一家。一提到我的心肝宝贝豆豆,我更心痛得无以复加。

天色渐黑,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辛酸的老泪流了出来。

路过一辆小汽车时,车主人刚停好车,往路边小超市走去。我猛然发现,小汽车的后排车窗半开,真皮座椅上的一个红色女士钱夹,特别惹眼。我鬼使神差地把手伸了进去……

回到家,我给了老伴五千元钱。钱夹里除了现金外,还有几张银行卡,我打算去ATM机试密码。尽管希望渺茫,可0.00000001%的希望,我也要争取。

老伴挺高兴,问我剩下的两万五什么时候给,我喏喏着掩饰过去。

这天晚上,去医院看豆豆。我抱着豆豆,豆豆烧得有点恍惚,嘴巴里嘟囔着:“爷爷,最喜欢豆豆,豆豆,也最喜欢爷爷……”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就涌了出来。

次日一早,我收拾好衣服,正准备出门“上班”,与两个警察迎面撞上。

我因偷盗被抓的消息,像一声惊天雷,震动了整个公司和朋友圈。接踵而至的,是潮水般涌来的指责、鄙夷和嘲笑。我家的每个人,都因为我成了别人的笑柄。

我真的成了罪人。

后来,大家才知道了我家的困境。由于我及时退赃,又是初犯,且考虑到我家的特殊情况,最终公安部门做出了不起诉的决定,但对我予以了行政处罚。

在拘留所,我待了让我终生难忘的十五天。这段经历,像放电影般,无数次在我脑海里重播,让我羞赧难过。

恢复自由那天,老伴和儿子儿媳一块来接我。老伴满怀愧疚地拉着我的手,儿子儿媳也向我认错。幸而,他们告诉我,社区和一些好心人知道了豆豆的病情,伸出了援手,他的病情正在好转。

如今,我重新找了份保洁员的工作,生活回到了正轨。

天佑吾孙。豆豆的病情目前也已经稳定下来。

哪怕前路依然艰难,但我决定,后半辈子要脚踏实地挣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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