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深秋,時近黃昏,教堂的鐘聲次第應和,一位詩人坐在爐火旁,在搖椅上打盹,睡意昏沉,他取下一本書,慢慢誦讀,夢憶起從前她雙眸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如今,她或許也老了吧!
詩人說道: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靈魂……
詩人慼慼然,兩鬢斑白,眼裡依然柔情。
他是葉芝,終其一生只為了那個摸不著,看不到的愛情。
她是茅德·崗,一個愛爾蘭女權運動者。
與葉芝初遇時,她二十二歲,就像深邃夜空中月光對星辰的召喚,葉芝撥開人群,偏偏遇見了她,從此一眼萬年。
葉芝被她的美貌驚呆,他寫道:
她佇立窗畔,
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
她光彩奪目,
彷彿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
他從未想到會見到如此美麗的女子,她或許屬於名畫、詩歌、傳說的往昔,唯獨不屬於他……
那天,詩人在日記裡寫道:“我一生的苦惱開始了……”
沒想到,一語成讖。
茅德·崗是一個堅定的實幹家,葉芝只是一個蒼白的夢想家;茅德·崗在愛爾蘭革命運動中是個擲地有聲的領導者,而葉芝當時還只是個窮學生。
哪怕葉芝愛她愛得瘋狂,茅德·崗還是決絕了他,她回憶道:“他是一個像女人一樣的男子,我拒絕了他,將他還給了世界。”
茅德·崗以“心繫民族大義”為由。
不過,我想其中真正的原因,大概只有不愛。
即便被拒,葉芝並沒有停下對葉芝的追求,他鼓動文人圈層,協助茅德·崗的革命事業。
此後,葉芝又求了兩次婚。茅德·崗拿出革命者的堅定,不為所動:
你在悲傷中創造出美麗的詩篇,
對此,你感到快樂。
而婚姻是如此乏味,詩人永遠不應該結婚。
終於,在葉芝52歲的時候,徹底絕望的他,選擇與別的女子結婚生子。
那一年,距離他和茅德·崗相遇已經整整30年過去。
新的戀情並沒有讓葉芝忘掉茅德·崗,他甚至瘋狂地想:“要是我在她那裡,把手放進火裡,直到燒焦了才拿開,是不是就可以讓她知道,我不會輕易放棄我的感情?”他希望得到女神的眷顧,不惜付出一切:
倘若我能得到天堂中的錦繡,
織滿了金色的和銀色的光彩,
那蔚藍、黯淡、漆黑的錦繡,
織上夜空、白晝、朦朧的光彩,
我願把這塊錦繡鋪在你的腳下;
可是我窮,一無所有,只有夢,
我就把我的夢鋪到你的腳下;
輕輕地踩,因為你踩著我的夢。
他把她放進深沉的夢中,寫進動人的詩句中:
因你未守那深沉的誓言
別人便與我相戀
但每每,在我面對死神的時候
在我睡到最酣的時候
在我縱酒狂歡的時候
總會突然遇到你的臉
我總會突然遇到你的臉,哪怕月亮的顏色慢慢褪了,可我還愛你:
激情的折磨使得女人蒼白,
像潮水磨得沙子灰而微紅;
呵,從蒼白的時間之火中傳來的號角聲,
但更古老的是我的心。
詩人的愛粗糲、堅硬、帶著甜甜的氣息,有時候痛苦得下地,有時讓他快樂得上天,不過不管是冒煙還是冒泡,都將在他的詩歌裡,變成藝術:
我想說你很美麗,我也竭力
以古老而高貴的方式愛你;
這看起來皆大歡喜,
但我們內心疲憊卻似那中空一輪。
但是,詩人的一生獨守一顆炙熱的心,廣大疆域卻空無一人,越過高山卻無人等候。
1903年,茅德·崗與愛爾蘭軍官麥克布萊德少校結婚,少校曾經參加過幾次對外戰爭,被視為愛爾蘭英雄。
果然,美人獨愛英雄,詩人被丟棄地如此徹底!
葉芝崩潰了,他的身體也垮了,他痛徹心扉,彷彿抽離了靈魂的孤獨肉身,遊蕩在世間,他說:
此時,耳朵聾了,眼睛瞎了,
你把光明從我身邊帶走,我找不到。
茅德·崗說,她將葉芝還給世界。
所以,這世上有了葉芝的詩。
葉芝這一生從第二本詩集一直到最後一本,茅德·崗的身影始終在其中。
葉芝說過,我一生只做過兩件事,愛你和寫詩。
他沒有食言。
即使他們的名字無法交織,即使命運對詩人如此殘酷,即使這個男人從未得到過她的愛。
用葉芝自己的話說,“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尋。”
我們大概領悟了,世間最不朽的愛,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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