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我們生來都是旅人,別無所求,唯有愛

我在路邊坐下來寫作,一時想不起該寫些什麼。

樹蔭遮蓋的路,路畔是我的小屋,窗戶敞開著,第一束陽光跟隨無憂樹搖顫的綠影,走進來立在面前,端詳我片刻,撲直我懷裡撒嬌。隨後溜到我的文稿上面,臨別留下金色的吻痕。

黎明在我作品的四周嶄露。原野的鮮花,雲霓的色彩,涼爽的晨風,殘存的睡意,在我的書頁裡渾然交融。朝陽的愛撫在我手跡周遭青藤般地伸延。

我前面的行人川流不息。晨光為他們祝福,真誠地說:祝他們一路順風。鳥兒在唱吉利的歌曲。道路兩旁,希望似的花朵競相怒放。啟程時人人都說:請放心,沒有什麼可怕的。

浩茫的宇宙為旅行順利而高歌。光芒四射的太陽乘車駛過無垠的晴空。整個世界彷彿歡呼著天帝的勝利出現了。黎明笑吟吟的,臂膀伸向蒼穹,指著無窮的未來,為世界指路。黎明是世界的希冀、慰藉、白晝的禮讚,每日啟東方金碧的門戶,為人間攜來天國的福音,送來汲取的甘露;與此同時,仙境琪花的芳菲喚醒凡世的花香。黎明是人世旅程的祝福,真心誠意的祝福。


泰戈爾:我們生來都是旅人,別無所求,唯有愛



人世行客的身影落在我的作品裡。他們不帶走什麼。他們忘卻哀樂,拋下每一瞬間的生活負荷。他們的歡笑悲啼在我的文稿裡萌發幼芽。他們忘記他們唱的歌謠,留下他們的愛情。

是的,他們別無所有,只有愛。他們愛腳下的路,愛腳踩過的地面,企望留下足印。他離別灑下的淚水肥沃了立足之處。他們走過的路的兩旁,盛開了新奇的鮮花。他們熱愛同路的陌生人。愛是他們前進的動力,消除他們中途跋涉的疲累。人間美景和母親的慈愛一樣,伴隨著他們,召喚他們走出心境的黯淡,從後面簇擁著他們前行。

愛情若被鎖縛,世人的旅程即刻中止。愛情若葬入墳墓,旅人就是倒在墳上的墓碑。就像船的特點是被駕馭著航行,愛情不允許被幽禁,只允許被推著向前。愛情的紐帶的力量,足以粉碎一切羈絆。崇高愛情的影響下,渺小愛情的繩索斷裂;世界得以運動,否則會被本身的重量壓癱。

當旅人行進時,我倚窗望見他們開懷大笑,聽見他們傷心哭泣。讓人落淚的愛情,也能抹去人眼裡的淚水,催發笑顏的光華。歡笑,淚水,陽光,雨露,使我四周“美”的茂林百花吐豔。

愛情不讓人常年垂淚。因一個人的離別而使你潸然淚下的愛情,把五個人引到你身邊。愛情說:細心察看吧,他們絕不比那離去的人遜色。可是你淚眼濛濛,看不見誰,因而也不能愛。你甚至萬念俱灰,無心做事。你向後轉身木然地坐著,無意繼續人生的旅程。然而愛情最終獲勝,牽引你上路,你不可能永遠把臉俯貼在死亡上面。


泰戈爾:我們生來都是旅人,別無所求,唯有愛



拂曉,滿心喜悅動身的旅人,前往遠方,要走很長的路。沿途沒有他們的愛,他們走不完漫長的路。因為他們愛路,邁出每一步都感到快慰,不停地向前;也因為他們愛路,他們捨不得走,腿抬不起來,走一步便產生錯覺;已經獲得的大概今後再也得不到了。然而朝前走又忘掉這些,走一步消除一分憂愁。開初他們啜泣是由於惶恐,除此別無緣由。

你看,母親懷裡抱著嬰兒走在人世的路上。是誰把母子聯結在一起?是誰通過孩子引導著母親?是誰把嬰兒放在母親懷裡,道路便像臥房一樣溫馨?是愛變母親腳下的蒺藜為花朵!可是母親為什麼誤解?為什麼覺得孩子意味著她“無限”的終結呢?

漫長的路上,凡世的孩子們聚在一起娛樂。一個孩子拉著母親的手,進入孩子的王國——那裡儲藏著取之不竭的安慰。因著一張張細嫩的臉蛋,那裡像天國樂園一般。他們快活地爭搶天上的月亮,處處盪漾著歡聲笑語的波瀾。但是你聽,路的一側,可愛無助的孩子的啼哭!疾病侵入他們的皮膚,損壞花瓣似的柔軟肢體。他們纖嫩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他們想哭,哭聲消逝在喉嚨裡。野蠻的成年人用各種辦法虐待他們。


泰戈爾:我們生來都是旅人,別無所求,唯有愛



我們生來都是旅人;假如萬能的天帝強迫我們在無盡頭的路上跋涉,假如嚴酷的厄運攥著我們的頭髮向前拖,作為弱者,我們有什麼法子?啟程的時刻,我們聽不到威脅的雷鳴,只聽黎明的諾言。不顧途中的危險,艱苦,我們懷著愛心前進。雖然有時忍受不了,但有愛從四面八方伸過手來。讓我們學會響應不倦的愛情的召喚,不陷入迷惘,不讓慘烈的壓迫用鎖鏈將我們束縛!

我坐在絡繹不絕的旅人的哀泣和歡聲的旁邊,注望著,沉思著,深愛著。我對他們說:“祝你們一路平安,我把我的愛作為川資贈給你們。因為行路不為別的,是出於愛的需要。願大家彼此奉獻真愛,旅人們在旅途互相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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