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故事:我的教师生涯,我们的黑白教育年代

教育故事:我的教师生涯,我们的黑白教育年代

我的教师生涯,其实是一部电影。这里的教师生涯,不是我的,是几十年来做过乡村教师的众多的“我”的。

我们的黑白教育年代,就是一块黑板,加一根粉笔的年代。

黑板在那时的我们眼里,不是涂鸦、表白的地方,它有些神圣,我们在上面写几个字,也只能是偷偷的。

白的粉笔,限量供应,专人使用,它是神奇的,黑板上的每个字,都像是刻上去的。

一黑一白,很简单,没有五彩色的装潢,没有音影画的干扰。

就像那时我们的世界观,没有多元,只有对和错,是与非,黑和白。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是属于那一代人的歌:那块黑板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洒下的是泪滴。

你要现在的孩子去听,他们很难感受。当然有前提是,我们都在告诫孩子,自己的,别人的,最好别考师范,最好不做老师。

属于我们的黑白教育年代。当教育的互联网+势不可遏地到来,我们不免怀念。

那个年代的老师,在土地与讲台之间轮换身份,在方言与普通话之间交错发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踟躇固守。

他们的身上,多了一个古朴的烙印,多了一层苍凉的底色,也多了一份为师的魅力。

教育故事:我的教师生涯,我们的黑白教育年代

写下这篇文章的缘由,是一部电影,《我的教师生涯》。

影片是很沉寂的。一部反映教师生活的文艺片,能在院线走一圈,也是因为有梁家辉和秦海璐捧场。

影片讲述的是一名叫做陈玉的乡村老师跨越四十多年的教师生涯和爱情恋曲。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陈玉老师服从组织安排,分到一所名叫月亮湾的乡村小学任教,经历了大跃进、文革、新时期等不同时期,经历了政治风雨和人生起落,直到成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始终坚持教育理想。

看完影片,心里自然是少不了感动,但它不会让人瞬间热血上涌热泪盈眶,而是有些平淡而延续,大概是时光绵长,稀释了一切。然后,同为乡村教育的受益者,看着那张镌刻满了沧桑的脸庞,我也会想起我的老师。

这位老师叫黄存忠,是我的黑白教育时代的主角。

他和我家隔了几里路。我是1986年读小学一年级的,我的小学六年,模糊的已经模糊,而清晰的一直清晰。

除了第一年由一位姓方的老师教,后来都是由黄老师教,一直教了五年,教我们的语文、思品、自然,有一阵还上过数学。

黄老师当时是一个民办教师,年纪五十岁左右,是建国后的高中生。样子是那种典型的乡村教师形象,不苟言笑,常年穿着褪色的中山装,很瘦很瘦。

我幼年的词库中,很早就收录了“颧骨”这个词,黄老师就是它的活标本,他清癯的面颊上就有那样两块耸起的骨头,在两腮深陷的陪衬下,更显突出。

至于他的待遇,我是上课听他说的。他家里要建瓦房,人手不够,所以要请假。他实诚地算了一笔账,他的工资是三十多块钱,大概一天挣一块(记得当时我的学费是一学期十块),而请个泥水木工帮忙,一天支出不只一块钱,加上需要家里有人牵头,他只能请假。那一阵,就由一个姓韩的女老师代了半个月的课。

一辈子遇到的老师很多,喜欢的老师不少。而对黄老师,是很要感谢的。他只是高中毕业,没受过正规的师范训练,但基本功很扎实,三笔字样样在行,至今仍记得他用那种有笔锋的钢笔写出的漂亮行体,字迹飘逸,字体匀称。相比那些师范生来说,他少了歌舞弹唱的才艺,却多了一份传统熏陶的气质。

“字乃文人之衣冠”,“书非借不能读也”,“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他喜欢说的一类话。文绉绉的,我们似懂非懂。

那时他对我和一个姓姜的同学特“照顾”,要我们除了常规作业,比别的孩子每天多交一张习字,无论晴雨寒暑,几乎没间断。他时常交叉表扬我们中某一个,来鞭策另一个。那时我就把姜同学当作对手,希望得到的表扬超过他。

黄老师大概是知道,家里有一定条件学习,本人禀赋尚可的学生,在一个班上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撑着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就南下打工了。他很早就相中我们俩,作为“种子”选手来培养。

教育故事:我的教师生涯,我们的黑白教育年代

我们大概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写作文的,我已经忘了第一次作文的具体题目,隐约是四季写景。全班同学跟着老师在黑板上,一词一句地集体创作。那场景就像开会,同学在下面用拗口的方言七嘴八舌,老师就是主笔,认真地做着会议记录。谁想到一个好词好句,老师先表扬一下,连串起来,记到黑板上。

比如春天“百花齐放”,夏天“骄阳似火”,秋天“果实累累”,冬天“白雪飘飘”。当我们放开想象,把能想到的词语说完后,黑板上的文章基本成形了。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写作,也是从这时候起,开始奠基的。

对于小孩来说,新鲜感是不可少的。在我们这,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希望一年换一个老师,最好是年轻有活力的师范生。一开学,我们就会打听谁当班主任,但连续几年都是黄老师教,就有些失望。

那一阵由一个姓韩的女老师代课,就让我们充满了期待。其实韩老师不是老师,没有任何教学经验,她是从贵州嫁到我们当地的年轻媳妇,能说一口较为流利的普通话,相比起一口方言的黄老师来说,无疑时髦了很多。那时我算比较懂事的学生,也会这样去做比较。对黄老师这种有些古董的老师,是不懂得珍惜的。

后来到了六年级,快毕业了,当时各个小学还有成绩排名。黄老师提出周六为我们补一天课,而我们强烈反对,那个年纪我们心里只有百草园,没有三味书屋。

但黄老师很坚决,想方设法地说服了我们。他给我们补课是纯义务的,不可能按课时收费,想收也收不上来,平时学费,都有很多同学拖延几个月,甚至几个学期,逾期过久不交的,老师工资代扣。一个乡村教师,大概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在费力不讨好着。

后来,我做了老师,我常给学生讲一个小事情,讲之前,我都要郑重申明,这是真实经历,我怕学生认作是夸张杜撰。

有一次,黄老师要我去给他买条烟,从学校到最近的店铺大概有一公里,他开始要我买的牌子是“火炬”,每包是两毛钱,我到店子一问,卖光了,最便宜的是另外一种叫“五岭”的烟,卖两毛四分,这种烟是当时我们那里人最常抽的烟,就想,也就是几分钱差别,买一条就多四毛钱,于是做主张买了,回去后,黄老师一看,眉头一皱,说不是要你买“火炬”吗?怎么成了“五岭”,去给我换回来。

为了退烟,要回那四毛钱,我又跑了一趟。那天好像是夏天,天气很热,跑一趟我都觉得够呛的,当时心里有个想法是,如果我有那几毛零花钱,我愿意补齐那点钱,省得再跑上一趟。

过了20多年了,看到别人抽各种高档的香烟,金白沙,芙蓉王,和天下,黄过滤嘴的,蓝过滤嘴的,硬盒的,软盒的,可郴州市卷烟厂的那两个老品牌,我却一直没有忘记,现在都已停产了。

  谁的一辈子不宝贵?这样一个清瘦、贫弱的老师,他都没曾细想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只是在一种不自觉的状态下燃着光,耗着热。但是,他也会巴望着播下的种子冒出芽,长出苗来,只是,那不像一年内春种后就有秋收,而是要多少光阴的浇灌。那份期待,在经年累月的目光凝视下,该会有了一种怎样的灼热?

曾经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写信给黄老师。他珍视地把信件放在办公桌上,三番五次地读给学生听,学校同事也基本传阅过,差不多人人皆知了。

黄老师做一辈子乡村老师,仍然清贫得和当地农民无二致,独有这,就是所谓的财富了吧。后来几十年,我都在想,那是一种性质怎样的“炫富”?

有一年回老家。母亲突然说起,是不是去看看黄老师?他退休在家,妻子去世了,独子出去打工,过年也没回,有一回他还问起你呢。连我闯了好多年社会的弟弟也说,是要去看看。

于是,在那年大年初几的早上,弟弟领着我去了黄老师家。他显然对我们的到来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活,忙着张罗桌椅,生火温酒。

席上,几碗水酒氤氲着雾气,沉睡的往事已然苏醒,但我们并没有多说什么,似乎都在刻意回避那些简单而撩人的往事。

他说着些弟弟胖多了,哥哥还是瘦的话,但当他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时,我知道这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内心的波澜并没有止息。

黄老师于2017年4月2日离世。

以此文,做一点菲薄的凭吊。

并怀念,我的黑白教育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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