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殁了。”一大早，正在炕上闭目养神的孔老太爷就被老四儿子孔智近乎疯狂的叫声惊起了。
“有话好好说，你瞎咋乎啥，这像当老师的模样吗？一点稳重样儿都没有。你不在学校上课跑家里干啥？谁殁了？”老爷子睁开眼睛，盯着满脸惊惊慌的老四说道。
“老人家，老人家！我从校长那儿得的消息，大哥呢？村子里还不知道吗？我今儿正好没课，就回家一趟。”孔智一见父亲，那股热情劲儿顿时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泄了下来。他代课的礼泉中学离马莲屯村不远，也就七八里地，如果愿意的话他随时能回家来。可是他特别怕家里总是板着脸的老太爷，所以平时没事儿总呆在学校里。
他从校长那里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被打击得惊慌失措。他不明白好好的老人家怎么会去世，虽然已经当了两年代课老师，可他的阅历仍然很浅，以后怎么办？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本能的反应使他赶紧往家里跑，想从自己敬怕的老父亲这里得到一点指导，或者是自己尊敬的大哥也能给自己出些主意。没想到一进家门就被老爷子泼了盆凉水。
“老人家？殁了？”老太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近十几年的遭遇使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但这些道理是不能给年轻人说的，尤其是自己的子孙们，这样会害了他们。
“世道要变了，”沉默了很久，他悠悠地说道，声音有点浑浊，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记住我的话，第一，在村子里其他人没有说这件事的情况下，你不要乱说这个消息；第二，不要做啥出格的事情，大家咋办你就咋办。看着你沉稳踏实，其实你是最毛毛躁躁的一个，也最让我不放心。记住我的话，你就不会吃亏。”
虽然老爷子对自己的评语不太中听，但孔智还是很受感动，父亲这是确实为自己着想。再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是欠妥。如果自己一忙乎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万一老人家没殁是个假消息呢？那后果就要多严重有多严重，一想到这里，倒有点后怕。
其实孔智的消息是真的，老人家真的去世了。而马莲屯村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马占武被乡里招去，说要召开紧急会议。他急急忙吃完早饭，骑上自己家骡子就往乡政府赶。一般乡里的会议他是很重视的，何况乡党委书老马捎话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等到了乡政府一看，附近几个村子的一把手都来了。
不太大的会议室坐满了各个村的书记。人们都互相问好，马占武小心翼翼地向熟人打听今天会议的内容，可是别人也不知道具体要宣布什么事情。他心里有点不安起来，难道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一脸沉重的乡党委书老马看到大家都来齐了，缓缓地把老人家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马占武张着嘴被惊呆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可是亲自去京城被老人家接见过的人哪！这么多年来，自己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着他老人家干的。当遇到问题时想想老人家，心里就会踏实很多，觉得有了主心骨；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老人家也会去世；现在突然被告诉老人家离去了，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大家可该怎么办呀！马占武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忘了周围的一切。
其他人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呆呆地看着书记老马，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有几个稍早反应过来的人已经开始抽泣了。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也和大家一样伤心。”待到大家情绪有所缓和，老马缓缓地说道：“但是，老人家一直在教导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越要冷静。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要好好哀悼他老人家。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想布置一下各村召开悼念会的事情。这是召开悼念会的程序，我在这里念大家记一下。”边说边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大家这才慢慢地拿出纸笔，记了起来。
等念完一大堆从上面发下来的悼念程序，看大家记得差不多了，老马才慢慢收起本子，站起身来庄重地说道：“我刚才说了，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不但要好好悼念老人家，同时还要坏人，不要让他们在这个时候趁机捣乱。所以呢各位回去以后，在召开追悼会的同时也不要放开抓革命这一主要工作。另外，现在各村的秋收时节，不要耽误了农活，就这几点，各位回去后自己斟酌着办吧。”
回到村里，马占武马上派两个儿子玉龙和玉虎分头去找正在各个队里参加劳动的村委会委员，以及马莲屯村八个生产队的小队长到村委会会议室开会。
第一个赶来的是张远成。自从集体干活以后，他就清闲了下来，这里检查，那里巡视，一天的时光也就打发过去了。年底算工分时，他一分也不会比别人少。
今天他照样拿着小本子装腔作势地在各个生产队间乱窜，并趁机“搜了搜”村子里一些轻佻女人的身上“是不是藏着社会主义的洋荢之类的东西”。正得意间看到了马占武的老二玉虎，听说要开会，而且要找这么多人一起开，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是不是又要批斗四类分子了？那自己又可以风光一会了！这会得多让孔仁、李成亮这帮臭四类吃吃苦头！想想他们平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嘴脸！哼！“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病猫呢”！好久没给你们开会了，你以为副主任是白当的吗？一想到这些，他就兴奋地浑身轻飘飘的，有点头重脚轻地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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