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有个村隐藏着这样一位好老师!今年一百多岁了……

原文名《一袭青衫》。

“我的高老师今年103岁啦!”母亲慨叹道。

我的脑海中立刻显现出一个遥远而又清晰的形象:一位儒雅的男子,着一袭藏青色棉布长衫,眼神清澈深邃,如同青蓝色的湖水,身材修长,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静谧如空谷之幽兰。

他集合了我对师者最美好的想象。

他是高老师。

我外公这样叫他,我母亲这样叫他,附近所有村子里的人都这样叫他。

高老师生于1915年,一个富裕的地主之家,从小聪慧异常,饱读诗书。成年之后,开始教书,当时正值日军侵华,兵荒马乱的年代,教书谈何容易!加之天灾人祸,人们的生存都是难事,高老师的薪水时断时续,有时还得靠高父的接济。无论条件怎样艰难,高老师始终坚持着他的教育事业。

外公就是那个时代的学生之一。老家群山连绵,原本是偏僻安静之处,可因为险要的地势,在特殊的战争年代,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有几年时间,学校被炸毁,高老师家临时搭建了草棚继续上课,日军勒令所有的学校不准上课,尤其不准教国文。偶尔还会有伪军气势汹汹装模作样视察。

村人都恨得咬牙切齿,背后痛骂伪军:“不知好歹的狗腿子。”高老师也紧蹙双眉,心痛地说:“卑颜屈膝的亡国奴。”

为了安全,不得不解散临时学校,但高老师和学生相约在山间丛林,用石子、树枝在石板上和土地上书写一个个方块字。调皮的乡野男孩跟着老师轻声念,格外认真。

淄博有个村隐藏着这样一位好老师!今年一百多岁了……

有段时间,他们在一片桑林里学习,春末夏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紫红的桑葚肥硕,隐藏在浓绿的桑叶里,休息的时候,孩子们就摘一把桑葚解馋。

一天,站岗的男孩发现远处走来一小队日本兵,逃跑已然来不及,高老师说:“大家一人一棵桑树,分散开,往最浓密的桑树里藏,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声,一动也不许动!”老师的语调低沉,但是有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大家噌噌爬进桑树,高老师陪着最胆小的男孩,本来男孩瑟瑟发抖,老师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脸贴着小男孩的额头,男孩逐渐平复下来。

那一小队日本兵走近时,他们吓得屏住呼吸,有的孩子干脆闭上了眼,外公胆儿大,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这些“鬼子”们,他们似乎很疲惫很颓废的样子,队形松散,步伐混乱,有两人似乎是腿部受了伤,一瘸一拐,很沉默地走过。但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长枪,让人心惊胆战。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从树上滑落下来。那个小男孩已在高老师怀中沉沉睡去,神情平静。

“我们继续上课吧!”一个孩子抱着老师的腿提议道。老师突然默默哭了,所有的孩子都不知所措。夕阳的余晖透过繁密的桑叶,留下些许斑驳的印记。

后来,他们围坐在一起,老师给他们朗诵《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铿锵有力的节奏,让孩子们内心涌动着豪情壮志。

然而,如此豪气冲天的句子,他们却不能纵声长吟,只能轻声诵读。一种莫名的屈辱和悲愤萦绕在他们周围。

淄博有个村隐藏着这样一位好老师!今年一百多岁了……

暮色四合,初夏的晚风迎面吹拂,青翠欲滴的夏草悠然拂动,恣意怒放的花朵摇曳多姿,这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土地啊!脚踏家园的土地,却为何这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许是经历了那场生死考验的课堂,孩子们对汉字特别珍爱。外公亦是如此。虽然后来因为生活等各种原因,很多人都不能继续学业,他们仍然坚持着读书,日积月累。

妈妈说,她记忆中,外公常常在农活之余抱着厚厚的书看,其中很多都是从高老师那儿借来的。高老师作为一介书生,对于当时乡间文化的传播,开启孩子的心智,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一个个生命鲜活方块字,行走在青山碧水间,蜿蜒在阡陌幽谷里,涤荡着黄发垂髫的灵魂,也悄悄镌刻了一种叫做民族气节的烙印。

英俊博学的高老师,加上优越的家境,当时得到很多姑娘的青睐。一位乡绅千金和高老师喜结伉俪。妻子给予了高老师不少经济支持,最重要的是,夫妻情投意合,都说这是上天安排的最美好的一段姻缘。

妻子性格温婉,知书达理,据说有时他们夫妻会用笛子相互伴奏唱歌,有时还会品茗赏月,真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有的老人会觉得无比诧异,这个月亮有啥好看的啊?一些钟情于高老师的姑娘却是钦羡不已,同时也自惭形秽。

他们夫妻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可是两人却始终没有买上一口石磨。这本来是个秘密。

刚结婚那会,他们家没来得及安装石磨,高老师夫妻就到邻居家磨玉米糊(做煎饼用)。结束之后,为了不浪费粮食,都会用水冲干净磨眼和磨盘,和磨好的糊糊一搅拌,做煎饼正好。

有次磨完玉米回家,老师妻子因事返回邻居家,看到的情景让她目瞪口呆:那一大家子正用水刷着石磨,小孩子高兴地说:“这些糊糊能让今晚上的菜糊嘟(粥)更香啦!高老师每天都来咱家推磨就好啦!”高老师妻子即刻明白了事情原委,顿生怜悯,那家人望着她,窘迫不安。

据说妻子回家后,边说边流泪,夫妻二人当即决定不买石磨,每次去邻居家磨粮食,都不再冲刷石磨。邻居一家感激不尽。但是彼此谁都没有说开。老师夫妻无言的善良真是让人敬佩。这就是“上善若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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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高老师得以安心从教。藏青色棉布长衫换做了湖蓝色涤卡中山装。人们都说穿上中山装的高老师更耐看了,更像个“先生”了。

我无数次想象高老师身着中山装的样子,从童年时期,就有一种不可救药的中山装情节,以至于读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里,偶遇一位穿中山装的男生,戴一副黑框眼镜,瘦瘦高高,我痴痴的看了很长时间,还偷偷地跟在男孩子身后装作查资料的样子,那种温文尔雅,真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可惜那个男孩再也没有出现过,或者出现时换做了别的衣服,我已经忘记了他的面容。

后来开始有一些政治运动,按说高老师夫妻出身都不好,若在别处,恐怕难以平静生活。但是这里的乡亲们善良敦厚,他们知道高家和乡绅家对人极好,在大家困难之时慷慨相助,所以不管外面狂风暴雨,这些偏僻的小山村纯净如故,乡亲们对高老师夫妻依然敬爱有加。

60年代初,妈妈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但是由于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多,加之父母重男轻女,很多女孩难以入学。高老师年近半百,仍坚持挨家劝说,尽管作用微乎其微。

他一人带五个年级,全村的孩子也就二三十人。妈妈算是其中的幸运儿。外公答应她上学,但条件是必须背着我两岁的舅舅去学校。像我妈妈这样边读书边带弟妹的女孩有好几个,高老师给予了最大宽容和耐心。

高老师经常告诉他们:当年日本能轻易侵占我们的国土,是因为我们没有文化,太落后,所以好男儿要立志读书兴家强国;现在是新社会,女人也要参与建设,所以女孩子不要只想着做饭哄孩子,也要有更高的追求。

这些话,妈妈牢牢记住了,一记就是一辈子。

妈妈说,孩子们都最盼望过六一,因为这一天,可以去高老师家所在的大村子里过。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吃一顿比年夜饭还要香甜的大餐。

淄博有个村隐藏着这样一位好老师!今年一百多岁了……

每年六一节前一天,高老师妻子会刷好家里那口大铁锅备好食材,准备盛情招待孩子们。对于吃过的东西,妈妈一直念念不忘。

一年级的时候,吃的是开水烫了菠菜叶,放很多花生面,再放进白面疙瘩。煮熟之后,碧绿的菜叶和着小巧的白面疙瘩,上面飘着一层油花,甚是诱人。他们再就着金黄的玉米煎饼,吃个痛快!二年级的时候,是面条。提前一天把面擀好,挂起来晾着。孩子演完节目,涌进老师家的时候,老师妻子早就准备好了一锅滚水,把面条直接下进锅里,最后放很多鸡蛋。孩子们端着自己的碗排队等候。盛满之后,再抓把切好的香椿和小葱撒在碗里。甭提有多香啦!还吃过一次水饺,肥猪肉加热炸出猪油,沥出的肉渣和着开水焯过的豆角剁碎,调好馅儿,倒进猪油。再砸好一大海碗大蒜,用酱油和醋调好,末了滴几滴香油。孩子们真是比过年还要兴奋。

——时隔半个世纪,妈妈的记忆竟然如此清晰。

六十年代末,文革劲厉的风暴还是席卷了这大山一隅,一夜之间,部分不安分子开始兴风作浪,学生课也不上了,被人领着到处革命。妈妈是班级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忐忑不安的看着那些疯狂的少年到一些“富农”“地主”家里抢砸,用棍子指着大人,不论是壮年男子还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命令道:给我背《毛主席语录》!如果背不出来,就会遭殃。

后来开始批斗一些老师,带上沉沉的高帽子,游街,晚上会有两个人使劲别着老师的胳膊,押送到台子上,大家批斗控诉。但是,高老师却一直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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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有人说,高老师竟然让革命青年“冷静”,这说明他是反革命,又扒拉出老师夫妻的出身,说他们罪加一等。也开始给他准备沉沉的高帽子,在游街的时候,除了那两个“头头”,大家都很安静,妈妈说他看了高老师一眼,就可怜地抹眼泪。

旁边一个同学悄悄和妈妈说:“你看,高老师的帽子是纸糊的,很轻呢,我爷爷偷着和我说的,嘘!”后来才知道,乡亲们的确于心不忍,又敢怒不敢言,就悄悄地做了一顶很轻的帽子。乡亲们对高老师的感念之情可见一斑。

晚上,照例是批斗大会,两个“头头”呼吁大家把高老师“押送”上台,可是没有人相应,高老师自己低着头走上台子,身后跟着妻子。那两个头头开始数落高老师夫妻的罪行,说他是“文化毒瘤”,是“搜刮人们血汗的走资派”,举出每年六一给学生做大餐的例子,还拿锥子使劲刺了两下高老师的妻子。

此时此刻,底下的人愤怒了,也不知是谁先带头朝那两个头头扔了土坷垃,接着是愤怒的骂声,有人跳到台上拽下那两个头头,人们汹涌的愤怒像是发酵了一样,转向地上两个家伙,拳打脚踢。

最后还是高老师制止住了大家的暴行,还是说“要冷静”。

高老师的批斗大会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

八十年代以后,生活条件逐渐变好,高老师也得以安享晚年。可惜高老师始终膝下无子,乡人都为他遗憾。但是看到高老师夫妻二人始终和睦如初,加上教过的学生常常探望他们,心中也多一些安慰。

八十年代中期,妻子因病离世。老年丧妻,对高老师是个致命的打击。幸亏有乡邻的帮助,老人陪他聊天下棋,一些小孩子也把他家当成玩耍之地,或多或少地减轻了老师的丧妻之痛。

许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垂怜,在老师九十高龄的时候,一位年轻时就对老师仰慕已久的女子,甘愿照顾老师的余生。彼时的妙龄女郎此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一起经历了战乱动荡,经历老年丧偶,饱经悲欢沧桑,历尽挫折磨难,终归于平静安详,两位耄耋老人的结合一时被传为佳话。

今年高老师已经103岁了,须发尽白,仍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晰。每逢教师节,附近乡村的教师代表都会按时探望他。

淄博有个村隐藏着这样一位好老师!今年一百多岁了……

直至今日,我从教已十四年,妈妈常常提醒我以高老师为榜样,我不敢应话。

反观全国的教师,反思自身,有时拘于分数考核职称,总是存了些许急功近利,少了一份淡然从容;那种对教育源自灵魂的热爱,对孩子仁义礼智、民族气节的浩然之气的培养,更是惭愧至极。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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