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胡領導的一通打岔，讓我們暫停了對《江湖兒女》的連環擊。
今天，繼續。
賽人的長評獻上。
你看你看女人的臉
文|賽人
作者簡介：5歲開始泡影院。中國5000年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過10個。而且，每一部看過的電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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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晃晃，很多年不寫影評了，這讓不少人著急。他自己對此倒還心安，但也有技癢的時候。
最近，他為《江湖兒女》說了如下這番話。
“現實中，成瀨巳喜男的《浮雲》，溝口健二的《西鶴一代女》裡那樣自我犧牲的女主角是不存在的。”今村昌平這麼說，不是他不相信女性身上存在著犧牲的精神，而是他更願意從傳統的男性視角中擺脫出來看待女性個體真實的慾望和困境，這也是賈樟柯《江湖兒女》對於女性角色思考的進步之處，有趣的是，巧巧看穿了斌哥，卻依然相信他所描繪的“江湖道義”的存在，並親身踐行。很好奇《在清朝》會怎樣處理女性角色。
我馬上回複道：“今村昌平自己的電影不乏有飛蛾撲火之女性，如兩部傑作《復仇在我》與《楢山節考》。只是那種犧牲精神更具有自我確定的意味在，《浮雲》也是一樣。巧巧也有這點意思，但實在是不通透，只是非常
僵硬地在以不變應萬變。”若多說幾句的話，我是認同巧巧一角的混沌之處，既覺得過往的江湖有著將胸口拍紅的虛妄，又彷彿習慣成自然地要沉溺其中。不然，天地之大，這個貌似彪悍的女子要何以自處呢?
成瀨巳喜男的名片《浮雲》，隱忍而又自我犧牲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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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此，讓我們再仔細看看趙濤的那張臉，她是我們在街邊、在渡口、在車站極容易見識到的一類五官。不予人驚豔，卻一樣能牽動你可有可無的注意力，但不會讓你有太惱人的輾轉反側。
我第一次看她的正面形象，我不自覺地會聯想到她可能的職業，是按部就班且心安理得的小公務員，是勤懇踏實又時不時會有所遐想的中學教師。她是樸素的安靜的、知足的又能自足的，是再普通不過又不易改變形狀的——另一種如水一樣的女子。
《站臺》裡的趙濤，果然飾演了一個縣城裡的公務員
我最喜歡趙濤在光影中的情形，是她第一次觸電的《站臺》。她演的角色叫尹瑞娟，和她周圍那些因對自己不滿而常常不安的同伴相比，她更能隨波逐流且能隨遇而安。那一次，賈樟柯很少拍她的臉，她常在中近景裡活動。她的身形比她的臉更有一種符合戲劇和電影的說服力，她的全身也比她的局部更能在山西汾陽的冬春兩季裡徜徉。
看著她不動聲色的走來走去，素面朝天的經過那些不成為風景的風景。我就會想起張楚的一句歌詞：“她的純潔戰勝了她的好奇，她決定上街去買點兒便宜的東西。”恰巧，那首歌的名字就叫《趙小姐》。
尹瑞娟，也曾是白月光
正是趙濤的出現，讓《站臺》這部靠感時傷懷來直擊人心的影片多了些更恆常的容量，她默默提醒那些浪子們，生活還有許多比改變自身更重要的事情可做。只是，賈樟柯這部真正具規模的影片，始終要流露出的還是生怕被遺忘、驚懼於被忽略。
可惜了趙濤的那張臉，在那樣生動的敘述裡，理應更流動的時候，臨了還是成為浪子回頭後可收入囊中的一件不急於向他人炫耀的裝飾品。這也使我眼看就要被《站臺》觸動、感動的那一刻，卻最終木然的情意結。
再後來，趙濤的臉越來越積極熱鬧地進入我們的視野，她的性格更加分明、願望也隨之變得更加明確，她用不多的稜角與世事的紛爭相生相撞。這個看上去樂於呆在舒適區的女子，屢屢有了意欲出走的衝動和行為。她在《天註定》凜然不可侵而兇險起來，到了《山河故人》則因不喜飄泊但註定浪跡，則有了難纏的況味，依借獨舞一廂情願地留在她所鐘意的時區，與那些可供解釋的符號一道堆徹在懶洋洋的意象群落之中。
《天註定》裡的趙濤，從洗腳妹變身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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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湖兒女》裡，我們能見識到賈樟柯過往影片裡的太多觸角，但與其接壤最為緊密的就是《任逍遙》。趙濤從這部戲開始，走上了一條漫漫無止境的冥頑路線。她很酷，很不容易對付。是佐料中，偏辣的那一種。是四季裡，偏冷的那一節氣。但她一立場堅定起來，總覺得她隨時會遊離，也順帶讓我對她的注意力不能完全地集中。
《任逍遙》裡的趙濤，開始走上了一條冥頑路線
當看到她在街口鳴槍的畫面，頓覺分外的尷尬。僅從表演上來說，能讓趙濤隨意行走的路徑其實非常稀少，我更多的只是看到她挑戰自我的勇氣，而幾乎沒有看到她實際更為有效的作為。這大概也是她除了與賈樟柯之外，鮮少與其它導演合作的因由所在。
不過，不靠科長，wuli濤姐也是拿過國際影后的哦
在《江湖兒女》中，她依然保持了她夠獨立、夠自尊的所謂現代女性風範。若仔細地體察，正如晃晃所言，她仍活在男性的陰影之下。
再進一步的觀摩，巧巧和斌哥的關係，象徵了人與時代的交往。斌哥於巧巧而言，就是時代的象徵。所以，她聽從時代的召喚，緊跟時代的步伐，也不管這時代是好是壞，她都不離不棄。影片最後也點明，她為時代患上了一種只能感動她自己的單相思。也可以說，這是個不提供歸宿感的時代。無論是故鄉還是異域，她終將飄零直至凋零。
巧巧一直活在斌哥的陰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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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到陳佩斯，陳佩斯的二子系列，還有一個名字叫“天生我才必有用”。那些不願給社會添堵的人，常被社會堵到了某一個十字路口，時代的弄潮兒最終被時代所吞沒。他們自然不是時代的肉刺，他們只是一具具鮮亮的贅肉。在陳佩斯所講述的那些個體戶們的載沉載浮裡，沒有一味地怨天尤人，也不為與時代未達成和解而耿耿於懷。更多的還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自我告慰。
陳強、陳佩斯主演的喜劇系列片《天生我材必有用》
而在王為一執導的《阿混新傳》中的杜小西，時代在揚鞭，他極其被動地在奮蹄。他千方百計地想趕上隊伍，可他仍以落伍者的身份供旁人曬笑、讓親人傷心、使愛人無奈。為此，他準備以死向這個正處變革的時代告別。可觀眾不會陪著這個小丑一樣的老男人一起絕望，反而會獲得一種優越感。
這些看似令人輕鬆愉快的影片裡，都道出時代與人的關係，並非那麼親近，你越想投身入懷，時代越會拒你於千里之外。在那些僵持不下的時刻裡，你不好武斷地去批判、去決定，而只能默默目送自己遠去。
《江湖兒女》自然也是在講時代與人的關係，它是眉毛鬍子一把抓地概括，除了悵惘之外，你找不到其他的情意結。在“你不跟我好，我偏要跟你好”的執念中，妄圖以收拾殘局的寬厚，對舊時光進行打撈。
這讓它顯得很單純，也很單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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