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洗硯

沈尹默洗砚

民國初年,“南沈北於”聞名書壇。其中的“沈”,便是沈尹默(“於”為于右任)。張充和先生說“藝術作品世間有兩種;一種是看似驚人,再看無味,三看不成體統;另一則是初看平淡無奇,再看其味無窮,三看是終生學不到,尹師法書屬於後者。”

沈尹默洗砚

沈尹默(1883~1971),原名君默,號秋明,齋號匏瓜庵,浙江吳興人。現代書法大家。曾為中央文史館副館長、上海文聯副主席、上海中國畫院畫師、上海書法篆刻研究會首任主任委員。

從沈尹默先生洗硯說起

數十年來每在洗硯時都不能忘記沈先生。

當年重慶曾家巖陶園的吃用水都是用人工從嘉陵江中挑上來的,涓滴都是可貴。尹師書桌上一盂清水,從早到晚,先用磨墨,後用洗硯,洗硯時筆蘸水在硯上來回洗擦,就在廢紙上寫字畫竹,到了滿紙筆墨交加時再換紙,如此數番,硯墨已盡,再用廢紙擦乾。並又把筆一面蘸水一面用紙擦筆,也是到筆根墨盡為止。並曾對我說,“筆根乾淨,最是要緊”。尹師從不用隔夜宿墨,也從不要別人磨墨。總是正襟危坐地磨,也正是他凝神練氣、收視反聽之時。

一次又在洗硯,我鋪了兩張土製的皮紙在桌上,他就用淡墨寫陶淵明的詩“餐勝如歸,聆善若始”兩句,每張一句,字見方八九寸,“歸”字大到尺餘。是我收藏他墨寶中最大的,也是最不經意神到之筆。

沈尹默洗砚

沈尹默先生寫字照

陶園是監察院同人宿舍,院長先生羅致詩詞書畫篆刻家於一堂,其他文化墨士亦以類聚,我所見即如汪旭初(東)、喬大壯(曾)、潘伯鷹(式)、章孤桐(士釗)、曾履川(克)及謝稚柳等。我的表兄李栩廣(家煒)亦在其中,因此得識尹師,那時雖心儀已久,不敢冒昧求教,後來我在國泰演“遊園驚夢”,章孤桐首作七律一首,諸詩人唱和,尹師亦和了兩首,並一一抄寄給我,因此我才敢把幾首不成熟的蕪雜詩詞抄呈求正。尹師細為批改,指出誤處,又賜和江城子一闋,此後尹師如有新詞,間亦寄我,故我篋中也有他近百首詩詞。

沈尹默洗砚

張充和作的《仕女圖》,上有沈尹默的題詞

我由青木關進城,總去陶園看尹師寫字,如果寫屏對時為他拉紙,是無比的享受,雖然站在對面,字是倒看的,只見筆尖在紙上舞動著,竟像是個舞者,一個字是小舞臺,一篇字是大舞臺,舞臺的畫面與動態,都達到和諧之美的極境。運筆時四面八方,抑揚頓挫,急徐提按都是音樂的節奏,雖然是看得我眼花繚亂,卻於節奏中得到恬靜。

我在歎賞之餘,忽想到我本是來請教的,如何卻沉酣在欣賞中而不學習呢。這以後才用心看他執筆與運筆,他又教我掌豎腕平法,初學時臂肌痠痛,月餘後便覺自由了。尹師又書寫五字執筆法給我。理論是由實踐來的,總之百讀百聞,不見。在“懸腕”一方面,尹師使我懂得

雖懸並不懸,不懸卻又是懸的道理,事關肌肉與關節的運用,在此不多贅了。

沈尹默洗砚

沈尹默 行書魯迅詩聯句 紙本行書

上海市文史研究館藏

尹師從不要人學他的字,但他的友好中不自知覺受他影響的也大有其人,徐道鄰有一時就刻意學他。尹師一次向我說:“我說道鄰啊!你千萬別學我字,如真要學呢,就找我的孃家去學。”我說:“老師啊!你的孃家家族可大呢,叫人一時如何學得了?”尹師大笑。

尹師給我開了一份應臨的碑帖,除漢碑外都是隋唐法度嚴謹的法書,針對我下筆無法。及至見到我的小楷,馬上借給我《元公姬氏墓誌》,又針對我小楷鬆懈無體的毛病。他從不指出這一筆不好,那一字不對,只介紹我看什麼帖,臨什麼碑。也從不叫我臨二王,亦不說原委,及至讀到他寫的《二王法書管窺》才知二王不是輕而易學的。

沈尹默洗砚

二王法書管窺

上海教育出版社版

約在1940或1941年間,畫家金南萱女士由淪陷區來重慶,是保權師母的朋友,川省一位相當儒雅的楊姓鄉坤請尹師、喬大壯、金南萱同我到他家小遊。他家住在重慶對山或許是汪山,要過江乘滑桿走一段才到楊家。楊家園林景色宜人,又當惠風和暢之時,主人盛筵招待,白日遊園玩山,晚間備了筆墨紙硯,請客留題,尹師提議由南萱先畫,然後他寫我的詩,喬老的圖章,這樣四人合作留念,經我一辭再辭,尹師說“要不然你寫我的詩吧”。這更使我惶恐無地,於是即依原議,寫了我的“秋晴”五律,中有“客情秋水淡,歸夢蓼花紅”二句,喬老認為下句不妥,而尹師認為不錯,兩老相持爭論一番,尹師舉“歸思入燈紅”例子,喬老才點頭罷休,當時覺兩老辯論比上課更有意思,因為可得到雙重的意見同知識。回城後尹師轉來喬老為我刻“充和”二字,在一方紅透的壽山石上,尹師又在盒上題“華陽丹篆充和藏”。可惜1965年去威斯康辛大學上課,歸途中失去箱子,包括此章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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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 行書遣興五言詩二首軸 紙本行書

重慶城中日機轟炸頻仍,時考選委員會在歌樂山,尹師長兄士遠先生主其事,所以尹師在歌樂山蓋了幾間屋子。我有一副對聯,下款書“三十一年五月十四日於歌樂山靜石灣之鑑齋”。又一冊頁上寫“石田小築”,是知鑑齋是齋名,石田小築是整個住宅,小築中住著剛從淪陷區北平到的兼士先生,兼士先生是尹師三弟,也是我北京大學老師。另有新婚不久的金南萱夫婦,金的丈夫姓周,如果我沒記錯,還有一對雙生嬰孩。當然南萱是小築中主婦,僱了工人燒洗。我由青木關去,比重慶近一半路,可以當日來回,亦常在小築中午餐。尹師不食豬肉同豬油,只幾樣蔬菜豆腐,間有雞魚類。他最喜吃四川湯圓,一口一個,吃時又興奮,又愉快。曾對我說:“人都說糯米食品不易消化,可是湯圓到我胃中就化了。”午飯後有時休息片刻,有時坐下又寫字。我問累不累,他說“手同臂不知累,腦子累就不能寫了”。

那時教育部成立禮樂館,知我常去尹師處,要我轉問是否他肯做禮樂館長。他說:“我現在是‘閒中’忙慣了,不想在忙中偷閒了。你問問旭初看看,他是肯做的。”時旭初先生生病在床,我一問就成,以後他做了館長,公餘之暇,也是吟詩作畫。

沈尹默洗砚

沈尹默 行書鮑照白雲詩軸 紙本行書 102×25cm

常州博物館藏

在歌樂山住的還有徐道鄰,更是常客,雖腿有小毛病,也一站幾個鐘頭看尹師寫字。一次我見地上一張黴而破的字,踹成紙餅,是尹師不要的,我撿起放在防空袋中,道鄰向我頑皮地微曬,以手說“怎麼不告而取呢?”我亦報之以鬼臉,意思說“人棄我取不為偷”。我收藏尹師片紙隻字,但有幾張好字,被師友們搶的搶,佔的佔(託裱時,把尹師字裱在他畫冊上,佔為己有),我以為楚弓楚得,只要愛收藏就好。如今是人與字俱亡了。

我有一個對藝術品泛泛的意見,大概世間有兩種:一種是初看驚人,再看無味,三看不成體統,另一種是初看平淡無奇,再看其味無窮,三看是終生學不到。尹師的法書,看來平易近人,然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是由轉益多師得來的創造,如何可及呢?

沈尹默洗砚

沈尹默 楷書詩軸

約在1941年,尹師示我保權師母三張照片,一正兩側,想請人塑石膏像,我也問過雕塑家,他說雖可依照相做,稍得形似,神情終不可得。戰後在上海見到師母,似乎哪裡見過,即使神態顏色亦似乎熟悉,原來除見過三幀照相外,每於尹師的詩詞中得想象其神態,可見在文學中,即使最抽象的描寫,亦可真切。1947年,尹師同他的曾侄孫沈邁士先生在滬合開書畫展覽,我亦去參觀。師母告我將於展覽後行婚禮,並給我看一個滿三寸的手卷,她同尹師各臨一遍《蘭亭序》在上,以作定情之物。這比什麼金釵鈿盒要高出多少倍了。

沈尹默洗砚

張充和與沈尹默夫婦合影

1949年,我婚後來美過滬,去向辭行,那幾天師母胃病又發,還撐著下樓來,並送我禮品四包:繡花被面,墨一錠,楊振華制“選穎”毛筆二支,最可貴的是已裱好的尹師墨寶兩幅,寫在一粉一紫的高麗舊箋上。

往事如煙如霧,又明明地擺在當前,百年如彈指,只有尹師的法書藝術傳之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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