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正锋长篇小说《汉江浩涛》连载第二章

董正锋长篇小说《汉江浩涛》连载第二章

鸢子和峒子每每去碧簟滩放牛,想骑牛,黑水牯就勾下头,让他们踏住犄角。然后一抬角,把他们送上牛背。

牛背厚实,温暖,宽阔,四只硬蹄子“橐橐”地蹴在田畴或羊肠小道上,沉重,稳当,印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楞磕磕的梅花篆图案。

牛特有的这种老实与扎实,让农民们日子过得殷实而清闲。农民一得闲,不会闲。他们总会去鼓捣些事儿干,不干闲得慌。

水秀得闲了,也不闲,总会命俦啸侣跟村里的婆娘们邀着出去赶工,挣工分。出去赶工的婆娘们,都会唱一首扛长活的《长工歌》:

“正月长工正月天,掌柜的叫我帮长年。

许我银子三两三,打个欠条到下年。

二月长工二月天,掌柜的叫我除马栏……

六月长工六月天,衣裳破了无人连。

我向娘子借针线,娘子叫我葛藤缠……

乱葬岗子搭卷棚,与我长工一样同。”

但婆娘们离村去赶工,不是做长工,他们的工一般只赶一天。天平明时,骑车出去,晌饭工头供应,擦黑才回来,晚饭回家吃。有时是连工,短则一天,长则五天,不等。一天可挣到三十到七十块钱,划得来还是划不来,她们心里有杆秤,也盘算,但懒于计算。不管划算不划算,自个庄稼活忙活完了,得闲了,有工就干,没工也不觊觎。

董正锋长篇小说《汉江浩涛》连载第二章

因为田里那些蒿草、芝麻草、玉孢儿草,长势疯着哩,荒废不得。婆娘们闲不了几天,就要扛着锄头去薅草了。男人们得闲了,一不赶工,二不薅草。像四射,他一闲在,便拿了渔网、套索或鸟枪,去汉河里捞鱼捕虾,去碧簟滩上打野物。

汉河里的鱼又肥,又美,又鲜。渔人却不鲜,有一辈子都流徙辗转于波峰浪谷间的商人,有一生一世都浮家泛宅荡漾在汉河鳞波上的渔人。他们是水上居民,以船为家,以渔为生。

但四射不是。他只是感兴趣,见猎心喜,喜欢逮鸟捕鱼,可远远没有达到嗜痂成癖、废寝忘食、浮家泛宅的地步。他闲了就操家伙去,反正汉河鱼多,也没不让逮,干嘛不逮呢,不逮白不逮。然而,四射去汉河里逮鱼,却从来不带上鸢子和峒子。

鸢子和峒子都不谙水性,水性柴,只能在一湾子浅水里闹腾。因为这个,四射不带他们出去,去了也只让呆在岸边,远远地看,不许下水,不许上船。逮到鱼了,四射双手兜着鱼网,一拃一拃地往近岸上拖。

董正锋长篇小说《汉江浩涛》连载第二章

鱼被圈在浅水里,一跃一跃,挣扎,跳蹿,甚至能让人听见它们在吱吱叫唤。沼虾、蟹子、武昌鱼,横着,躺着,竖着,一齐蹿,会蹿得老高。但高有啥用?活蹦乱跳有啥用?还不是被人活生生地扔进网篓子,卖或吃。

四射逮了鱼,大鱼嗷嗷响,小鱼咝咝叫,大的卖,小的吃,偶尔送人。逮到鱼了,这是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这个时刻,鸢子和峒子便可以靠拢来帮忙。四射不反感,也不反对,反而让他们拣了小鱼小虾,拎着,家去,作猫食。

汉河人害怕自个娃子掉进汉河里溺死,往往要到河边来磕头,撒豆子,抛白米,烧金箔,醊河伯,祭河神,馨香祷祝,以护佑他们的娃子。

这是汉河镇老祖宗留下的习染,村人莫不受此影响,都习以为常、习以成俗了,尤其是那些见神见鬼的婆娘们。

每年七、八月份,暮云四合,到了傍晚,水秀就端一碗生绿豆,或者一坛碎白米,一个人偷偷地踱出来。踏着洒洒落落一片月光,往河滩上来。她总是抓一把豆,对着汉水飘渺、宽阔而幽玄的河面,眺望良久。

然后举头盱衡,仰望一轮浩月,仰望冥冥中沉浮着的真宰,嘴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什么,酬江酹月,把一把一把的豆子朝水里一甩一甩地洒。河面就大珠小珠,“咕咚,咕咚”,溅起嘈嘈急雨声。

捕鱼不让去,去了相当于没去。鸢子和峒子就嚷嚷着跟四射出去打猎。猎,有,山肴野蔌,野物野猎,碧簟滩上多的是。那儿有一片葳蕤、婵媛的林莽,林莽中麇集着各类飞鸟,像鹭鸶,翠鸟,灰椋鸟,水鹁鸽,忒儿忒儿的,扑棱着,翱翔着,整日啭哢不停。

靠近河堤的田畴深处也常有野兔、野雉、刺猬或田凫之类的野猎出没。那野兔子呀,鬼、精、滑,白色、灰色、棕色,都有。它们常常隐匿于竹苞松茂的庄稼棵子间,动脱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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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垄沟子里你倘瞧见它了,不等你定睛细看,上前一步,它那灵巧的身子,诡谲一缩,一钻,又一蹿,撒个丫子,便隐入箐箐,腾地不见了。

一般人逮它不到,但是四射很有经验。他持着套索,扛着长撸子,往垄沟深处走一遭,总有收获。他不轻易开枪,枪一开,嘭的一声,就有倒霉鬼应声倒下。

放完枪后,鸢子和峒子就钻进田头地角找野物,分头找。总是峒子先找到,他耳朵尖,对枪声敏感,对长撸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找到后,拎着兔子,从田里跳出来,裤腿一上一下颠荡着,跑着,显得异常兴奋。

唱着:

“大地趴两头,小地趴中间,高趴低,低趴高。”

说:爹吔打中啦!打中啦!四射一高兴,就教兄弟俩打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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