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中國最東端的「水鬼」 曾拿命搏得你嘴裡的那一口「極致鮮」!

枸杞島位於中國最東端,屬於舟山嵊泗縣。從沈家門半升洞出發,航行大約需要4個小時,中間手機基本上毫無信號。

海水碧藍清澈,海面上,白色的浮子像是繁星點點,浮子下面,便是一串串深海養殖的貽貝,被譽為海上牧場。

枸杞島島礁資源豐富,除了漁民以外,曾經活躍著大量的“水鬼”,又稱為深海採螺人。

一把鐵鉤,一個網袋,一套簡陋的潛水設備,他們從小船上縱身一躍,潛入水深10米到30米處,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後,再次冒出水面時,網袋裡已經裝滿了各種野生螺貝。

去年3月1日,《舟山市國家級海洋特別保護區管理條例》正式實施,嵊泗馬鞍列島、普陀中街山列島被列為國家級海洋特別保護區。條例規定,禁止使用氧氣裝備、動力設備等輔助工具進行潛水捕撈;在保護區內從事貝藻類捕撈活動、進行海釣行為的單位或個人均應當向保護區所在地縣(區)漁業行政主管部門申請許可證。

這意味著,深海採螺被嚴令禁止,“水鬼”職業面臨滅絕。

國慶節長假第一天,我去枸杞島尋找曾經的深海採螺人,聽聽他們的故事。

“攻螺”的水鬼

龍泉社區是枸杞島的漁業重村,村裡絕大部分都是漁民,曾經活躍著大量的“水鬼”。

小廣場上有一個小賣部,仍舊保存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氣息,沒有玻璃窗,一塊一塊20釐米寬的木板拼成的窗戶,每次關門和開門,都需要裝卸。裡面,水泥牆角邊,雜亂無章地堆著一箱箱紅牛、綠茶、食用油等。

島上沒有什麼休閒項目。下午,男人們幾乎都會去打牌和麻將,或者坐在小賣部門口曬著太陽閒聊;女人們則會忙忙碌碌,自來水龍頭前,把新鮮的魚貨洗淨、剖開,趁著好天氣晾曬。

當我詢問“水鬼”時,坐在小賣部的四五個老人笑了起來,指著中間一個高大的老人說,他就是。

他叫胡龍華,64歲,10多歲開始下海捕魚,雷達網船的船老大。20多年前,也就是40歲時,看看雷達網船效益不好,他琢磨著不幹了,成為深海採螺人中的一員。

“我早就不幹了,政府不允許啊,漁業資源少了,島礁資源都被保護起來,再去攻螺是違法的。”他慢悠悠地說。

在嵊泗,村民們把深海採螺稱為“攻螺”。

攻螺主要攻三種,黃螺、淡菜和生蠔,全是野生的。

淡菜不是我們平常吃到的紫貽貝,而是一種比紫貽貝個頭大上兩三倍的厚殼貽貝,也叫本地淡菜,相比紫貽貝,殼厚肉韌,味鮮有嚼勁。

生蠔,攻的是跟人頭一樣大的大生蠔,當地人稱為“碘頭”,現在已經基本絕跡。

攻螺過程中,也會有其他的海洋生物,比如海膽,因為全身黑乎乎的,長著一身刺,當地人稱為“海張公”,張公,指的是張飛,長得黑,一臉硬邦邦的鬍鬚。

現在想吃海螺的膏太難了

螺以礁為生,枸杞以螺、貝資源豐富出名。

在胡龍華的描述中,20多年前,螺貝遍地都是,光在岸邊、灘灣上,採螺都採不完。

三月三,螺上山。這是當地的一句民諺,在農曆三月初三,天氣漸漸暖和,原先蟄伏在礁石下的海螺會爬到礁石上產卵,也是採螺的最好季節。

潮水退去,岸邊的礁石上,灘灣頭,成片成片的全是海螺,連腳都沒處放,黃螺、角蠑螺、芝麻螺、荔枝螺、八角螺等等各種各樣的螺,小螺吸大螺,層層疊疊,擠得滿滿當當,一層疊起,最厚的地方都能到十幾釐米。

螺多,年份長,個頭大,味道鮮美。胡龍華回憶起野生海螺的美味時說,梭子蟹有膏,其實,海螺也有膏,味道絲毫不遜於梭子蟹的膏。“現在想吃到海螺的膏,太難了。”

有一個刷爆朋友圈的巨型生蠔,個頭比成年男子的手掌還大一圈,因為發現於日本福島,有人猜測“這隻生蠔是不是受輻射影響才變大。”

事實上,這樣的生蠔,在枸杞完全是“小兒科”。“這些福建養殖的生蠔,我們完全不吃。”胡龍華說,從前在深海採挖到的生蠔,個個都比手掌大,最大的都快比得上人頭大小了!吃的話,光要把它撬開,就要費很大的力氣。

因為個頭大,年份久,生蠔上還會寄生一種蟶子,一般人連聽都沒聽過,當地人稱為“碘頭蟶”,比起尋常的蟶子要更加鮮美。

“口感鮮美程度,我沒辦法形容,只能自己吃到體會。”

潛水裝備看上去蠻簡陋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一撥接一撥的外地人湧入枸杞,近乎掠奪性地採挖螺貝資源。

他們在夜間作業,頭上戴著和煤礦工人一樣的探照燈,燈一照,岩礁上的螺就會一動不動,不管大螺小螺,一概採走。

慢慢地,島上的螺貝越來越少。

胡龍華剛開始攻螺時,還不用潛水工具,全憑水性。從船上跳下,一口氣屏住,潛到數米深的礁石上開始摸螺。

他說自己最多堅持一分鐘不到,需要浮出海面換氣。

“那時候是真危險,也是真辛苦,全靠一口氣。”他說,後來用上潛水裝備後,就很輕鬆了,能在水下作業起碼半個小時以上,就是待上一天,也不覺著累。

他的潛水裝備看上去蠻簡陋,空氣壓縮機、呼吸管、潛水服、潛水面具,腰間一根特製腰帶,裡面裝著五六塊鉛塊。

這些裝備,胡龍華覺得輕便,逃命的時候動作快。

在水下,呼吸方式跟陸地不同,用嘴巴咬住呼吸管吸氣,再用面具蓋住的鼻孔呼氣。

他的呼吸管連著以船上的柴油發動機為動力的空氣壓縮機,動力不斷,空氣不絕,可以在水下待上幾天幾夜。

逃生上浮一定要喝幾口海水

在水下,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

風浪帶來的風險,是最常見的,也相對容易應對。水底潮湧不斷,一把鐵鉤鉤住岩石,如果遇上不可抗拒的海浪,經驗豐富的胡龍華早就會有所感知,整個人呈大字形,把自己牢牢地貼在礁石上,躲避風浪。

一旦扛不住風浪,被浪捲走,生命就等於結束了。

另一種常見的意外是呼吸管,比如船上發動機故障,浮在海面上的管子打結等,吸第一口氣時,感覺氧氣少了,心裡就有數了;等到吸第二口的時候,氧氣來得慢了,他會馬上意識到,必須立刻逃命。

20多年的深海作業中,胡龍華也曾遇到過兩三次意外。

這時,腰間的鉛塊是逃生的關鍵,一解下二三十斤重的鉛塊,深海十幾二十米深處,人會高速上浮,在快速上浮的過程中,胡龍華會憑經驗,喝上幾口海水。

他說,自己不懂科學道理,只知道深海壓力大,一口氣躥上來,壓力驟減,會給肺部造成很大的傷害,適當喝幾口海水,能夠緩解肺部壓力。

2013年,當地曾有一個採螺人,在下潛時呼吸管被礁石纏住,慌亂中上浮速度太快,導致肺部氣壓過大,不幸身亡。

擔心“老虎魚”的攻擊

深海作業,還需要一個健壯的身體。

胡龍華的一個朋友,已經深海採螺20多年,水性好,經驗豐富,在當地很出名。但是,有一天,突然傳來他喪生在深海的消息。

“當時,他是跟兩個兒子一起出去採螺。小兒子在船上,駕船、看著空氣壓縮機,大兒子和他,各咬著一根呼吸管下水。大約三刻鐘,大兒子採完螺浮出水面,一看父親沒上來過,趕緊下去找,結果看到他靠在水底礁石邊上,沒了呼吸。”

說起這件事,胡龍華一聲嘆息,說還是因為身體原因。“那年他47歲,可能是剛剛生完病,身體才恢復好,去了比較外圍的海域,在一片暗礁下作業,水深,浪大,身體慢慢缺氧了,休克過去後,沒來得及發信號,又沒有人發現。”

胡龍華所說的發信號,是指水下的人會向下拉扯呼吸管,船上的人就會迅速拉管子把他拖上船。

也有一種意外,是被一種叫“老虎魚”的魚類攻擊。

“這種魚藏身在礁石上,平時看不出來。等不小心碰到它的時候,它會彈出刺來,刺上有一種毒素,讓人劇痛難忍,嚴重的話,能讓人休克!”

不過,這份危險,現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胡龍華嘆了口氣說:“這些年,不僅是螺、貝資源的衰退,連曾經非常多的老虎魚都看不到了。”

記者隨船出海

親歷“水鬼”如何幫受困船隻解圍

清晨5點,天空已經發白,龍泉社區的碼頭上,已經一片熱鬧。

來來往往的小船靠岸,漁民站在甲板上,把一筐筐貽貝苗通過繩子拉到岸上,婦女們在岸上把一隻只苗種包裹在養殖苗繩上。

胡龍華站在船頭,在發動機的“噠噠”聲中過來接我。船很簡陋,長五六米,頂多容納四五人,沒有船艙,連個坐的位置都沒有,只能坐在船舷上,甲板中間,是一個空氣壓縮機,跟發動機連在一起。

船尾,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精瘦男子,他正在脫衣服,露出結實的身體。

年紀大了,胡龍華自己不怎麼下水。對他來說,潛個十幾米仍然輕鬆,但是要潛二三十米,加上風浪大,水溫低,他已經吃不消了。

崔元國是他叫過來的“水鬼”。他是山東人,在嵊泗已經有十多年,採螺被禁止後,他就不幹了。

他說,以前,在水底下20米的地方採螺,採一天螺,一般能賺2000元錢,船老大也賺2000元,總共4000多元一天。

對於一些到枸杞討生活的勤勞外鄉人,胡龍華表示了敬意。他說,有個福建人起早貪黑,一天下海10多個小時,一直到農曆十二月的寒冷天氣,都在下海採螺。“幾年過後,他回老家蓋起了6棟3層樓,蓋得比我們縣政府大樓還要豪華。2000年左右,人們的月工資1000多元,我們的年收入最多的能達到十幾萬元。”

胡龍華笑了一下,駕著船靠了過去。“他們的船應該被海底的東西給纏住了,要請‘水鬼’幫忙。”

果然,男人說,船的發動機啟動不了,像是在海底被網纏住了。

崔元國穿上潛水服,跳下了海。沒一會,他浮了上來,告訴男人,螺旋槳被海里的漁網纏住了,很密,難搞。

胡龍華豎了一根手指,意思是要收費1000元。男人跟他討價還價,說自己也是本地人,攀關係。

胡龍華粗著嗓門說:“知道你是本地人,已經給你便宜了,1000元最起碼的!”

如今不能深海採螺了,“水鬼”們下海,主要是幫助其他船隻清理海底纏住的東西,比如錨被纏住,無法啟動。對這些船隻來說,每耽擱一分鐘就是經濟損失,如果強行硬開,船隻耗損,損失就更大了。

“一般來說,我們一次收費600元到2000元不等,看天氣因素、風浪大小、清理難度等等。有時候是寒冬臘月下海,海水冰冷刺骨,或者海上浪大,危險性高,收費當然要高一點。”

“其實,如果互相認識,也就純粹幫忙,一分錢不收。這艘遊艇是青島的,包船出海的費用一定很高,他們賺錢多,我們稍稍賺一點。”崔元國在一旁解釋。

經過討價還價,雙方把價格定在800元。

看到價格談妥了,崔元國手持一把鋒利的匕首,撲通一聲跳下海。10分鐘不到,他就浮出水面,手上抓著一大把被割斷的漁網,衝著男人喊,“清理乾淨了,螺旋槳葉子沒壞,漁網要不要撈上來?”

“撈上來,撈上來,別讓這些漁網再在海底害人了!”男人大聲地喊。

自從深海採螺被嚴令禁止後,幫船“解圍”,反而成為“水鬼”們的主要收入了。

(都市快報 記者 夏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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