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除了斗和珅,還寫下一本堪比《聊齋》的書

在文學界中一直有種“先入為主”的固化認識,但凡說到某種類型作品,往往只記得其中一二,而有意無意忽略了其他作品。例如說到神話小說就想到了《封神榜》、《西遊記》,而忽略了《鏡花緣》,說到鬼怪小說就只記得《聊齋》、《搜神記》,而不知道《閱微草堂筆記》。

紀曉嵐除了鬥和珅,還寫下一本堪比《聊齋》的書

很大程度,那些鮮為人知的小說並非作者文學水平低下,而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在作祟。判讀一部作品的文學性,不是放在其閱讀性,而是看是否揭露了封建社會的腐朽黑暗,這也就導致一代清代才子,婦孺皆知的紀曉嵐,即便了一步不比《聊齋志異》差的鬼怪小說,也鮮為人知。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裡寫到,“(閱微草堂筆記)敘述復雍容淡雅,天趣盎然”。與《聊齋志異》相比,《閱微草堂筆記》寫作風格別出心裁。在寫作手法上恬淡平緩,沒有天馬行空的誇張想象,以述見聞敘事,放棄了常見的心理與細節描寫,收集親身經歷或者聽聞的各種狐鬼神仙、因果報應、勸善懲惡怪譚,其涵蓋地理遍及全中國,遠至烏魯木齊、伊寧、滇黔等地。在民國時期享有與《聊齋志異》同樣的盛譽。

紀曉嵐除了鬥和珅,還寫下一本堪比《聊齋》的書

在《閱微草堂筆記》第一卷中,寫曹竹虛的一位族兄,沉著冷靜一次又一次地挫敗了女鬼的陰謀,終於使女鬼黔驢技窮,羞慚而滅跡。在文中,紀曉嵐指出:“不畏則心定,心定則神全,神全則沴戾之氣不能幹。”

而在第三卷中,寫一位農村少婦荔姐走夜路,遇上壞人追蹤她。在危急時刻,她沉著、機智、冷靜,果斷迅速地躲在了墳墟後面,卸妝而披髮吐舌,裝作個女吊的形象,反而把壞人嚇倒,自己順利逃脫(後代一個著名的鬼故事就來源於此)。

除此之外,《閱微草堂筆記》也諷刺了封建社會惡習,如第十三卷中,有無情嘲諷有人阿諛奉承撰寫墓誌銘,連墓主的鬼魂都感到捫心自愧,啞然失笑。在第七卷寫一位偽名流不學無術,矯揉造作,如同今日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的“大師”一般裝腔作勢,故弄玄虛,讓人目瞪口呆同時,啼笑皆非。

紀曉嵐除了鬥和珅,還寫下一本堪比《聊齋》的書

現摘抄其中幾篇,供大家欣賞閱讀。(附白話文)

原文:

狐能詩者,見於傳記頗多;狐善畫則不概見。海陽李文硯亭言:順治、康熙間,周處士盰薄遊楚豫。周以畫松名,有士人倩畫書室一壁。松根起於西壁之隅,盤拿夭矯,橫徑北壁,而纖末猶掃及東壁一二尺;覺濃陰入座,長風欲來。置酒邀社友共賞。方攢立壁下,指點讚歎,忽一友拊掌絕倒,眾友俄亦鬨堂。蓋松下畫一秘戲圖,有大木榻布長簟,一男一婦,裸而好合;流目送盼,媚態宛然。旁二侍婢亦裸立,一揮扇驅蠅,一以兩手承婦枕,防蹂躪墜地。乃士人及婦與媵婢小像也。譁然趨視,眉目逼真,雖僮僕亦辨識其面貌,莫不掩口。士人恚甚,望空捐劃,詈妖狐。忽簷際大笑曰:“君太傷雅。曩聞周處士畫松,未嘗目睹,昨夕得觀妙跡,坐臥其下不能去,致失避君,未嘗拋磚擲瓦相忤也。君遽毒詈,心實不平,是以與君小作劇。君尚不自反,乖戾如初,行且繪此像於君家白板扉,博途人一粲矣。君其圖之。”蓋士人先一夕設供客具,與奴子秉燭至書室,突一黑物衝門去。士人知為狐魅,曾詬厲也。眾為慰解,請入座;設一虛席於上。不見其形,而語音琅然;行酒至前輒盡,惟不食餚饌,曰:“不茹葷四百餘年矣。”瀕散,語士人曰:“君太聰明,故往往以氣凌物。此非養德之道,亦非全身之道也。今日之事,幸而遇我。倘遇負氣如君者,則難從此作矣。惟學問變化氣質,願留意焉。”叮嚀鄭重而別。回視所畫,淨如洗矣。次日,書室東壁忽見設色桃花數枝,襯以青苔碧草。花不甚密,有已開者,有半開者,有已落者,有未落者;有落未至地隨風飛舞者八九片,反側橫斜,勢如飄動,尤非筆墨所能到。上題二句曰:“芳草無行徑,空山正落花。”(按:此二句,初唐楊師道之詩)不署姓名。知狐以答昨夕之酒也。後周處士見之,嘆曰:“都無筆墨之痕。覺吾畫猶努力出稜,有心作態。”

譯文:

狐狸能作詩的,許多傳記都有記載;善於作畫的狐狸,就不大多見了。海陽人李硯亭先生說:順治、康熙年間,書生周璕遊歷湖北、河南一帶。周璕以畫松著名,有個讀書人請他在書房的牆上作畫。周璕畫的松樹根部在西牆一角,枝幹盤延而上,伸展到北牆,而樹梢還佔了東牆一二尺的地方。只覺得滿座濃蔭,似乎有風吹來。士人備了酒餚,請朋友來一起欣賞。大家圍站在牆下,指點讚歎。忽然一人拍掌大笑,隨即其他朋友也都鬨堂大笑。原來松樹下還畫著一幅秘戲圖(男女xx圖)。

一張大木床上鋪著闊闊的竹蓆子,上面有一男一女,正在行不可描述的場面。雙方相對含情脈脈,嬌媚的情態十分逼真。旁邊兩個婢女一個搖扇子趕蒼蠅,一個雙手托住女人的枕頭,防止枕頭掉到地下。這是讀書人和妻子、婢女的畫像。大家鬨笑喧譁,走近去仔細看,只見人像的面目十分逼真,即使僕人們看了也也能認出畫中人是誰,於是莫不掩口而笑。這位讀書人十分憤恨,對著空中指指點點,痛罵狐精作怪。

忽然房簷處有人大笑道:“你太不文雅了。從前我聽說周先生畫松出名,沒有親眼見過。昨晚得以觀賞他的畫,坐臥在畫下捨不得離去,以致沒來得及避你。我也沒曾拋磚扔瓦惹你,你便大在罵起來。我心中實在不平,因此和你開個小玩笑。你不自我反省,還像昨天那樣粗暴無禮,那麼我將把這種圖畫在你家白板門上,叫路人也來樂樂。你考慮一下。”

原來士子在昨晚上準備請客的用具,和奴僕舉著燈來到書房,突然有個黑色的東西衝開門跑了。士子知道是狐魅,曾大罵一通。這時大家都來說情,請狐狸入座,在上座設了一個虛位。不見狐狸的身形,而它說話聲宏亮,酒到跟前就幹了。但它不吃菜餚,說有四百年不吃葷了。臨散去的時候,狐狸對士子說:“你太聰明瞭,所以往往盛氣凌人。這不是修養德行的方式,也不是保全自己的方式。今天的事幸好遇見了我,如果碰上脾氣大得像你一樣的狐精,災難就從此發生了。只有留心學問才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請你努力啊!”狐狸鄭重地叮囑完告別走了。再看牆上,那幅秘戲圖已消失了,像洗過一樣。

第二天,書房的東牆上,忽然出現畫上幾枝豔麗的桃花,襯著青苔碧草。花不很密,有已開了的,有半開的;有已經落下的,有八九片落下還沒落到地上的,隨風飄舞;花瓣正側橫斜,好像在空中飄動,這尤其不是筆墨所能表現出來的。上面題了兩句詩:“芳草中無路徑,深山中正落花。”(按:這兩句是初唐楊師道的詩句。)沒有署姓名,知道是狐狸為答謝昨夜的酒宴所作。後來周璕見了這幅畫,讚歎道:“一點兒筆墨的痕跡都沒有!使我覺得我的畫還有盡力經營、有心作成某種姿態的不自然的地方。”

紀曉嵐除了鬥和珅,還寫下一本堪比《聊齋》的書

原文:

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官鎮番守備。雲有李太學妻,恆虐其妾,怒輒褫下衣鞭之,殆無虛日。裡有老媼,能入冥,所謂走無常者是也。規其妻曰:“娘子與是妾有夙冤,然應償二百鞭耳。今妒心熾盛,鞭之殆過十餘倍,又負彼債矣。且良婦受刑,雖官法不褫衣。娘子必使裸露以示辱,事太快意,則幹鬼神之忌。娘子與我厚,竊見冥籍,不敢不相聞。”

妻哂曰:“死媼謾語,欲我禳解取錢耶!”會經略莫洛遘王輔臣之變,亂黨蜂起,李歿於兵,妾為副將韓公所得。喜其明慧,寵專房。韓公無正室,家政遂操於妾。妻為賊所掠。賊破被俘,分賞將士,恰歸韓公。妾蓄以為婢,使跪之於堂而語之曰:“爾能受我指揮,每日晨起,先跪妝臺前,自褫下衣,伏地受五鞭,然後供役,則貸爾命。否則爾為賊黨妻,殺之無禁,當寸寸臠爾,飼犬豕。”妻憚死失志,叩首願遵教。然妾不欲其遽死,鞭不甚毒,俾知痛楚而已。

年餘,乃以他疾死。計其鞭數,適相當。此婦真頑鈍無恥哉!亦鬼神所忌,陰奪其魄也。此事韓公不自諱,且舉以明果報。故人知其詳。韓公又言:此猶顯易其位也。明季嘗遊襄、鄧間,與術士張鴛湖同舍。鴛湖稔知居停主人妻虐妾太甚,積不平,私語曰:“道家有借形法。凡修煉未成,氣血已衰,不能還丹者,則借一壯盛之軀,乘其睡,與之互易。吾嘗受此法,姑試之。”

次日,其家忽聞妻在妾房語,妾在妻房語。比出戶,則作妻語者妾,作妾語者妻也。妾得妻身,但默坐。妻得妾身,殊不甘,紛紜爭執,親族不能判。鳴之官。官怒為妖妄,笞其夫,逐出。皆無可如何。然據形而論,妻實是妾,不在其位,威不能行,竟分宅各居而終。此事尤奇也。

紀曉嵐除了鬥和珅,還寫下一本堪比《聊齋》的書

譯文:

我的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年做鎮番守備。據他說,有位李太學,妻子經常虐待妾,一發怒就用皮鞭抽打妾,幾乎沒有一天不打。當地有位老婦人,能往返冥間,就是人們所稱的“走無常”者。

老婦人規勸太學妻說:“娘子與這個妾有前世之冤,但她僅應該償還你二百鞭。你現在妒心太盛,打她的鞭數幾乎超過了十多倍,反而又欠下她的債。況且,良家婦女受刑,就是官府大堂也規定不許剝去衣服。可娘子卻褪下衣物表示羞辱,事情做得太過份,就冒犯了鬼神的禁忌。娘子與我交情厚,我看見過冥間檔案,不敢不告訴你知道這一利害關係。”

太學妻冷笑說:“死老婆子胡謅謊言!是要我祈禱消災而從中取錢吧?”不久,李太學經略莫洛,遭遇了王輔臣叛亂。亂黨蜂起,李太學死於兵禍,太學妾為副將韓公所得。韓公愛她聰明智慧,獨佔寵愛。韓公又沒正妻,家政大權就由太學妾掌握。而太學妻在兵荒中被賊黨掠走,賊破以後,俘虜分賞將士,太學妻恰好分給韓公。

太學妾接收太學妻做韓門奴婢。讓她跪在堂前,對她說:“你如能接受我的指揮,每天早晨起床後,先跪在梳妝檯前,自己對鏡脫去下身衣服,伏地受我五鞭,然後供我使喚,就饒你不死。否則的話,你是作為賊黨妻室來到這裡的,無論殺你砍你都不會有人出面干涉,我要一寸一寸地割下你的肉來去餵狗。”

太學妻怕死,失去志氣,叩頭表示願意服從指揮。不過,太學妾不想讓太學妻很快死去,鞭打的時候用力不狠,只是讓她感到疼痛的滋味而已。一年多後,太學妻因為其他疾病死去。計算她所受的鞭數,正好與她所欠太學妾的鞭數相等。這個太學妻真是頑鈍無恥啊!也是由於受鬼神忌恨,所以陰司勾取了她的魂魄。這件事情韓公自己不隱諱,並且常拿來舉例說明因果報應的道理,因此人們能夠詳知其情。

韓公又說:這如同明顯地互相調換了位置。明朝末年,我曾行遊歷襄陽、鄧州一帶,與術士張鴛湖同舍居住。鴛湖熟知房舍主人的妻子過份虐待妾,甚為不平,對韓公私語說:“道家有一借人軀體的法術,名叫“借形法”,凡是修煉沒有成功,氣血已經衰退,不能夠合成仙丹得到成功的,就借用一個年輕力壯人的軀體,乘其人入睡時,同他互相調換。我曾經學過這一法術,姑且在這家妻妾中間試用一下。”

第二天,家人忽聽妻在妾的房中說話,妾在妻的房中說話。等到她們走出門來,作妻說話的人是妾,作妾說話的人是妻。妾得到妻身只是默坐無語,妻換為妾身卻很不甘心,紛紜爭執,親屬和宗族誰也不能判斷。事情報到官府,官府以此事怪異荒誕而發怒,將做丈夫的鞭打一頓,轟出門來。眾人全都無可奈何。然而根據形體而論,妻子實在是妾,因她不在正妻的地位,所以威風也就不能施展,最後只好妻妾分房各住而罷。這事情更加奇特了。

紀曉嵐除了鬥和珅,還寫下一本堪比《聊齋》的書

紀昀(1724——1805)字曉嵐,也字春帆,自號石雲,又號觀弈道人,直隸獻縣(今河北人)。二十四歲時在順天鄉試考中解元,三十一歲考上進士,進入翰林院,歷任鄉試考官,會試同考官,後破格提拔為侍讀學士。其間曾因學政洩密案,被貶官烏魯木齊三年後遇大赦回京。乾隆三十八年,任四庫全書觀總纂官,後累遷到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加太子太保銜,死後諡號文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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