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奇聞-據《河東記》記載,唐文宗大和八年(854年)的夏天

據《河東記》記載,唐文宗大和八年(854年)的夏天,長安城仍如往常一般燠熱,大街上亮白一片,行人都懨懨的,連街邊的柳樹也都無精打采地垂著。

街頭一處宅子裡住著一個名叫段何的進士。

七月的一天,段何同一班舉子出去飲酒,一群人推杯換盞,縱酒歡歌,鬧到半夜才散。

那天氣溫下降,夜裡的風有些冷,段何滿頭大汗地從酒樓裡出來,風一吹,就受了寒,回家之後便病倒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喝了不少湯藥,才漸漸有好轉的跡象。

外面暑氣蒸騰,段何臥床日久,只覺得身上黏滯滑膩,十分難受,忙叫僕人燒了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不料這麼一通折騰,他只覺頭昏眼花,雙腿發軟,彷彿被抽掉了筋脈一般,綿軟無力,便斜倚在桌邊,懶洋洋地打盹兒。

院子裡蟬聲鳴烈,段何頭腦昏沉,神思飄忽,視線漫無目的地在屋子裡掃過,目力所及之處,仍然是筆墨紙硯、桌椅爐瓶、舊時家陳這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那些東西都灰撲撲的,有的上面還結著蛛網,看著令人心煩,想是他生病的這些日子,僕從偷懶所致。

段何心下惱怒,正想將視線投往窗外,忽然一股冷風湧進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下意識地緊了緊胸口的衣襟,抬頭的剎那驚恐地發現,屋子裡呈現出某種令人膽寒的異象……

斜對著他的牆角,片刻之前還是好好的,現在竟然有一縷縷黑色的煙氣升騰而起,那煙氣越聚越多,越聚越濃,漸漸凝成一個實體,定睛看去,赫然是一個彪形大漢。

那漢子光著膀子,只在腰間圍著一塊布,身上肌肉虯結,似是擁有無窮力量一般。

他傲立於段何面前,精神抖擻,顧盼自雄,用一種非常熱絡的口吻對段何說:“看你病成這個樣子,為什麼不娶媳婦呢?身邊也好有個人照顧。要是突然得病死了,那可怎麼辦啊?”

“有這麼說話的嗎?”段何心想。

不過,從他出現時的情形來看,面前這位明顯不是人,而是個鬼。

一個鬼無端出現,熱情地建議自己娶妻,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想到這裡,段何心裡有了計較,推拒道:“在下是個舉子,家境貧寒,無意婚娶。”

那鬼哈哈一笑,道:“段兄多慮了,現在有個好人家的女兒,容德可觀,家勢貴顯,財力雄厚,有很多陪嫁,根本不用你出錢,這事就能辦成,我來做這個媒人,你看怎樣?”

段何又道:“在下雖中了進士,但並未獲得一官半職,多年寒窗,尚未成名,怎麼敢想娶妻之事?”

段何想自己已經表明態度,那鬼也會知難而退了吧?

誰承想,那鬼卻並無放棄之意,接著道:“我輩都是通達之人,不講究那些俗套,就是不按六禮來迎娶,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現在就為君操辦此事。”

段何還沒表態,那鬼便走出房門,消失在門口。

不一會兒,那鬼便折返回來,喜氣洋洋地道:“新娘子來了!”

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娶妻,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不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段何正想掙扎著從榻上下來,把這自告奮勇上門提親的鬼給轟出去,就在此時,從門口升起一股旖旎的香氣,那香氣似是有形一般,伸出悠長的觸手,漣漪般徐徐蔓延,漸漸充溢了整間屋子,段何不禁呆了一呆。

這時,四個身著玄色勁裝的男子抬著轎子從大門走進院子。

那花轎金碧輝煌,彷彿公主出嫁時的鑾駕一般,轎子後面還跟著四個人。

其中兩個男子手中拿著精美的妝奩和衣箱走了幾步,將箱子置於庭前的臺階上。

還有兩個是婢女,這兩個女子皆面容嬌美,堪稱絕色。

轎子抬到門前的臺階前便停了下來。

轎簾被一陣無形的風捲起,內裡伸出一隻纖纖素手,那手玲瓏秀美,彷彿錦緞一般閃著和悅的光澤,小指微微翹起,似一彎新月。

單是一隻手,便已經美得驚心動魄,若露出臉來,不知會是何等的風華!

她側身從轎內移出,段何抬起眼簾,不期然地瞥見眼前閃過一抹豔麗的紅。

定睛看去,只見那女子身披金絲繡線的華麗嫁衣,頭上覆著飄飄蕩蕩的大紅蓋頭,襟袖之間彌散出淺淡香氣,蓮步輕移,由那鬼引領著,如扶風弱柳一般,環佩叮噹地走進屋內。

段何看在眼裡,心神不由一蕩,然而轉念之間,又想起這夥人來歷不明,自己若輕易答應下來,恐有後患,於是漸漸鎮定下來,端坐不動。

進入閣中之後,那鬼隨手關了門窗,又放下床邊的帷帳,然後走到段何身邊,對他說:“吉時已到,請新郎新娘入洞房吧!”

段何扭過臉去,面如寒霜。那鬼見段何不為所動,言語之中,便有了呵責之意:“有良家女子,不顧段君貧寒,登門為偶,君如此這般,豈是待客之禮?”

段何心中嫌惡,加上身體疲憊,頭重腳輕,轉身倒在枕頭上,背對著那些鬼,一言不發。

那鬼見他反應如此強烈,便緩和了語氣,道:“縱然無意迎娶,看一看總是可以的吧!”

段何索性拉過被子,蓋在腦袋上,那鬼又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勸他不要放過這個與佳人雙宿雙飛的大好時機,免得以後後悔。

不管他怎樣規勸,段何都大被矇頭,一聲不吭,大概有一頓飯的工夫,那鬼實在無計可施,只得長嘆一聲,又將那些人引了出去。

待那些人漸漸走遠,屋子裡一片寂然之後,段何才從被子裡伸出了頭,他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確定那些人的確是離開了,才搖搖晃晃地下了床。

靠窗的几案上,放著一張紅色的信箋。

那信箋撒著細細的金粉,散發出脈脈香氣,似一縷幽魂,縈繞在室內,久久不散。

信上用蠅頭小楷寫著幾行詩:

“樂廣清贏經幾年,奼娘相托不論錢。

輕盈妙質歸何處,惆悵碧樓紅玉田。”

字跡娟秀柔媚,從筆畫的轉折上,便不難想見主人的楚楚風姿。

末尾並無姓名,只在紙端書了一個“我”字……

看到這裡,段何的心頭不禁生出薄薄淒涼,有些悵然若失。

這以後,他的病便一天好似一天,不出半月,便恢復如初。

有人說,段何遇見的那些人是為幽冥中的女子尋夫,他若為美色和財寶所動而答應下來,便會魂歸幽冥。

段何抵抗住了誘惑,因此,他便撿了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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