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博藏著名法書《古詩四帖》,實為五代彥修真跡。庾信詩中“北闕臨丹水”是歷史上的真實存在,由此衍生出的“北宋避諱說”,不成立。
作 者:吳 斌
《古詩四帖》是遼寧省博物館所藏的頂級法書,名聲顯赫。50年來,關於它的時代歸屬爭論不休,成為一樁著名的公案。
專家觀點分為兩派。謝稚柳和楊仁愷認為這是唐代張旭真跡。徐邦達、啟功則力持“避諱說”,劉九庵、傅熹年附議,他們認為:其年代應該在北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之後,因為此年的宋真宗自稱夢見趙家先祖趙玄朗,詔令天下避“玄朗”諱。《古詩四帖》內有庾信《步虛詞》中“北闕臨丹水,南宮生絳雲“的詩句,而古籍《初學記》記載的是“北閣臨玄水,南宮坐絳雲”, 何謂“玄水”,玄為黑,按五行方色,北方癸水為黑,玄對絳,水對雲,玄水對絳雲。書寫者變“玄”為“丹”,是北宋避諱的鐵證。
張旭真跡的觀點,目前少被認可。因為《古詩四帖》狂怪,完全不同於宋代刻帖中的張旭風格,黃庭堅說:“不入右軍父子繩墨者,皆非長史筆”,圖像和文獻,都不支持張旭真跡說。
而“”避諱說”,聽起來非常有道理,已成為學界公論,這也是用“避諱”斷代的經典案例。
“避諱說”,難道一定是歷史的真相嗎?未必!
要用 “避諱”斷代,有一個不能省略的前提。那就是,一定要考察庾信創作這首《步虛詞》的歷史背景。
2015年,我推送《中的“丹水”本無誤》(點擊可閱讀)一文,根據《庾開府集》,指出,庾信這首《步虛詞》寫於洛陽。理由有二:第一,這首《步虛詞》是組詩之一,全套十首,提到了若干皇家園林景觀,這些景觀,在《洛陽伽藍記》等古籍中有直接記載;
第二,庾信另有《奉和初秋》詩,中有“北閣連橫漢,南宮應鑿龍“的句子,和“
北闕(閣)臨丹(玄)水,南宮生(坐)絳雲”,是完全一致的句式和指向。“鑿龍“指洛陽龍門,這是明確的地理信息。結合庾信生平可知,洛陽是他的重要活動區域,如果當時的洛陽城北,確實存在有一條叫“丹水”的河流,那麼“北闕臨丹水”對庾信來說,就是一種真實的歷史存在。而這,又得到《昭明文選》和《水經注》等早期文獻的證明。
所以,後世古籍刻本中所謂的“玄水”,是版本在流傳過程中的出現的錯誤,不足採信,以此為依託的“避諱說”,難以成立。
從統計學的角度來講,《古詩四帖》的“避諱說”,實際上是選取單條樣本(一句詩),在缺乏先驗信息時,對總體(庾信詩全集)下判斷。這顯然違悖學理。
對於古代書畫中避諱這事兒,老一輩很是強調。我倒以為,避諱只是書畫鑑定中的一個點,並非鐵律,說一錘定音,太抬舉它了。古人行文,遇到避諱字,想起來就避,想不起來拉倒,地球照轉。
王羲之雲:“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這句話代表了一種歷史觀。可以試想,如果500年後的歷史學家說:“2018年的中國,沒有醉駕,因為法律規定,醉駕入刑。”這種邏輯是不是很可笑?今天的我們,看古人避諱,也應同理。
歷史上,古籍刻本、古書畫,甚至給皇帝的奏摺,沒有避諱的例子,真也不少。所以,鑑定中發現避諱或發現沒有避諱怎麼辦?不妨先留著看看,不要急於下結論,反正,最終還是要落到全局判斷上來。
推翻了“避諱說”,就掃平了大中祥符五年(1012)的上限障礙,為《古詩四帖》的斷代,向上拓展了空間。《古詩四帖》的個人風格非常強烈,這對尋找作者,十分有利。
《古詩四帖》的風格,和誰最吻合呢?
答案是:五代梁時的書法家——釋彥修。
彥修和尚是五代梁朝時人,師法張旭。西安碑林保留有一方他的北宋雙面草書豎碑,碑陽是《寄邊衣詩》,碑陰是《入洛詩》,碑陰下部還刻有著名的張旭《肚痛帖》。
碑石上另有北宋李丕緒的題記:
“乾化中僧彥修,善草書。筆力遒勁,得張旭法。惜哉名不振於時。遂命摸刻,以貽同好。嘉祐戊戌歲冬十月九日,司農少卿知解梁郡李丕緒題。”
彥修的特殊筆致和字形,與《古詩四帖》一致,特別是一些反筆的走勢,在其他書法家中極少見到,這是具備排他性的特徵。
筆者選取了一些可以參照的單字局部,請大家體會。
在章法佈局上,《古詩四帖》前面的若干行,寫的比較窄,行距較小,字多取橫勢,以橫勢寫草書,並不多見。到了中後部,行間漸漸疏闊,字形變大,字勢也更加靈活。這種現象,在彥修草書碑中同樣可以見到。
至此已經可以說,《古詩四帖》是彥修的真跡。
甚至,多年來我一直懷疑,李白《上陽臺帖》,也是彥修的手筆。徐邦達早已指出,《上陽臺帖》使用的毛筆,不是唐代硬心筆,是唐以後的作品。這是很有說服力的意見。
《上陽臺帖》的書風,也很奇特,和彥修草書碑,略有暗合之處。可惜存字太少,似乎也難以直觀對比,在此僅作為一種猜想提出來。
(未完,下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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