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君爺爺:悠悠歲月——我的知青生活之車水

車水

芒果君爺爺:悠悠歲月——我的知青生活之車水

驕陽似火,蟬隱匿在樹梢上,肆無忌憚地鼓動雙翼竭力嘶鳴,知了無休止發出的叫聲,急促而聒燥。

水稻飄浮著淡淡的芬香,青色的穀粒槳汁充盈,酷暑之下,灌漿的穀穗貪婪吮吸著秧田殘剩水漬,這種沉浸在淺水中生長的植物,水,就是它賴以生存的營養素,斷斷不能幹涸。

彼時,電能未能惠及江南鄉村。入夜,大地靜寂夜幕沉沉,遠處不時傳來幾聲狗吠,一盞油燈燭光閃爍。農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原始的農耕仍在延續。四十多年前,談及電力灌溉如同天方夜譚,諸多人聞所未聞。

中國農業木製機械傳承千年。南方稻田灌溉源於古代傑出的發明—水車。荊楚鄉村的水車與隋唐時期發明的“筒車”皆為稻田提水工具,但結構甚有差異。筒車身軀巨大,形如摩天轉輪,利用湍急水流運行,從而達到自動戽水不用人力,先祖如此聰慧,精巧設計真是巧奪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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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水車採用活節木製葉片,導入條型水槽之中,如椽木軸佈滿踏蹬,人肘擱於“躺杆”上,雙足有節奏用力,踩踏之下,牽一髮而動全身,活節木板好似龍骨串連嘩嘩作響,涓涓細流順著箱槽導進稻田。此類活路江南鄉村謂“車水”。串串木葉緊連的全木汲水工具,至今我都不知道它類屬名字,姑且叫它“龍骨水車”吧。龍骨水車圓軸重達百斤,箱槽、葉片、支架、躺杆也非等閒,皆需肩負其重遷徙此田彼田之中。拆卸、轉移、裝配極耗人力,卻能解秧田旱情危急。

水車安裝頗具技巧,安裝得法,水車訓服如同羔羊,戽水上岸倍感輕鬆。若裝配不當水車則如犟牛,躬背足踏卻提水不至,令人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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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謝年屆五十,不苟言笑,額頭深渾的皺紋似同犁耕,這是滄桑歲月磨難的印跡。水車安裝常由老謝領銜,偶遇一次成車,老謝會得意笑罵一句,爾後用洋火點燃半截自捲菸葉,叭噠吸上幾口,一臉滿足悄然顯現。寫到這裡,我要贅述一下,在江南鄉村插隊時,與鄉鄰一樣,我們不可能對與父輩同齡的老謝直呼姓氏,倘如此,則赤裸裸暴露家教缺失!

老謝本不是我們小隊社員,文化大革命以階級鬥爭為綱,鄉村時常憶苦思甜,以警醒後人不忘階級苦,還要牢記血淚仇。階級鬥爭天天講甚至時時講,當然,最為切施可行的是面對面的批鬥地主,可使鬥爭達到白熱化。我們小隊區區二十餘戶人家,清一色根紅苗正的貧農和下中農,富裕中農都未有,何來地主?大隊支書為保障階級鬥爭常態化,責令地主成份的老謝舉家遷徙我們小隊,這樣,階級敵人就以活生生的面目呈現,貧下中農批判更加有的放矢。

老謝平素與鄰里相處並無不適,只是召開批鬥大會時,老謝必須站立稻場中央,讓貌似義憤填膺的社員控訴一番。此時,老謝耷拉肩頭,面無表情盯著泥地上自由爬行的蟻蟲在信息素下傳遞,只是他與我們同齡的么女兒,躲在人叢身後如座針氈不再言語。呼喊口號意味著批鬥大會流程完畢,老謝和她的女兒很快釋然和睳融入社員中,可是,心中的隱痛他人豈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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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鬥會結束,生產隊長和技術隊長陪著老謝來到田邊,老謝不時吩咐著什麼,隊長唯唯是諾,此時老謝一反窘態,好似公社幹部倒背雙手洋洋自得。要知道,地主老謝是一把好手種田匠噢。

老謝本不姓謝,出身寒苦人家,二十多歲入贅謝家,江南鄉村俗稱“招女婿”。入贅女方,原姓及名自然廢除,改由女方姓氏加入女方族譜,後嗣之姓亦隨女方。

老謝入贅後勤扒苦做,耕田耙地中練就一身好農活,平日省吃簡用,遇上穀粒滿倉好年成亦捨不得大吃大喝,稍有銀兩就購置田畝,田地多了,耕種自然請人幫勞,老謝和幫工同吃同住,相處如同兄弟,四鄉八場對老謝的為人有口皆碑。土地改革時,貧農協會丈量土地,老謝田地擁有量達到地主標準,成份自然劃為地主,在階級鬥爭時代,地主成份就是家庭災難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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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水極苦,我卻甚為衷愛。車水時頭戴斗笠,雙肘臥俯在圓木躺杆上,腳下邁步般踩踏,步履卻永無盡頭。涓涓細流隨著車水人堅實的步履徐徐導入秧田,發蔫的谷葉瞬間挺立。水軸一端,記工員設定的線笆上,黑色絲線緩緩纏繞,它在恪盡職守,忠實記錄著車水人的力耗。

車水,腿足雖然辛苦,但雙眸可捕捉大千世界,思緒不受禁錮任意放飛夢想。比肩而立悶聲踩著水車的老謝似乎對大千世界失去興趣,苟且偷生,哪有什麼夢想?躺杆上老謝口含自卷葉煙雙肘支在躺杆上,臉上絲毫沒有笑容,刺鼻的葉子菸霧或濃或淡在身邊飄過,老謝思緒抑或還在批鬥會中……

傍晚,一天勞作即將結束,裸背睏倦的倚在躺杆上,極目眺望,夕陽西下,蒼穹深處,天體演變充滿未知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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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燦爛,遊離的彩雲或嫣紅,或靛藍,五彩繽紛相映交錯。人生道路也如西墜的雲霞一般變換莫測?惆悵、苦悶、歡暢、欣慰無不時刻伴隨。“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宋人辛棄疾詞意所達即少年在不識“愁”為什麼的情況下,也要勉強說些愁悶的語言。其實,時年十五歲的我,何嘗不識愁滋味呢?

1971年正值青蔥歲月的我們,插隊落戶江南沃野這片廣闊的天地。光明荏苒,轉瞬已四十餘年。其間,農村、農業、農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肆意踐踏人權的批判鬥爭大會,為後世所詬病。階級鬥爭不再綱舉目張,反而成了史家研究的話題,這得益於社會發展,歸功於歷史進步。 

時過境遷,老謝已作古經年,當年的水車早已灰飛煙滅化做塵埃。水車,中國古老的汲水工具,結束了幾千年的使命,終成歷史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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