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的藝術

一位金髮女子,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這是梵蒂岡西斯廷教堂屋頂壁畫的一部分,她高入雲天,孤清自賞。


自拍的藝術

這壁畫是來自米開朗基羅的創作,濃郁的象徵主義手法,代表人世間的虛榮與浮華。宗教壁畫中,這樣的場景,為的是警示世人,因為在羅馬天主教寓意裡,浮華有毒、虛榮害人。

五百年後,是否人間見識都被顛覆,言之過早,不過當鏡子不再是貴族用物,流散到人間世每個角落裡,每面鏡子裡,如果沒有一個顧盼生姿、自憐自愛自怨的身影,那才會奇怪。就連“浮華”這類字樣,也早從宗教性質的貶義,逐漸嬗變為中性。

米開朗基羅借用鏡中女的場景,傳遞出“別老盯著自己”的傳統價值觀,今天這種價值觀不僅被顛覆,“盯著自己”已經成為了互聯網生活方式。

我們眼光投注到的地方,就是我們。卻又未必完全是自己。

或者是西方用的臉書推特因享,或者是微博微信,I, me, moi,我,我,我。

自拍的藝術

我在每一個角度,每一個時刻,每一個方位,注視著我。

這樣的社會行為痕跡,可以找到藝術演變的途徑,可以追溯到米開朗基羅這裡。就在西斯廷教堂天穹壁畫不遠,《最後的審判》壁畫上,能看到雲端基督腳下的聖巴託羅繆。這位天主教烈士,被羅馬人活剝。他在壁畫上,表情驚恐,手握著一張人皮。

自拍的藝術

人皮上的那張臉,就是米開朗基羅自己的面容。在西斯廷教堂最重要的一面牆上,如是的展現——於是有人說,米開朗基羅完成了一次原始自拍。

準確地說,這是一次自繪。

這更是一次古典時代的角色扮演,米開朗基羅用自己的面容,疊加在聖巴託羅繆的人皮上,完成的一次角色扮演。不過這種藝術手法,和自拍有些互通處:最開始的時候,所有這些行為指向,並不是那個真實的你,只是一個想象當中、一個被混同入其他劇情的你。一種被投射到另外一個故事中的你。

就像卡戴珊如何在Ins上展示著自己的肉身,也如同多年前辛迪·西曼如何想象自己就是卡拉瓦喬,就像阿奎羅抓住一個歷史性瞬間,讓自己和習大大、卡梅隆同框。都是自拍的經典存在,這些自拍拍攝出來的,卻也都未必僅僅是自我。

自拍的藝術

你可以理解這當中存在著一定藝術意義的提升。即便這些自拍本身並不是藝術。

藝術家是自拍的先行者,因為在自拍技術普及之前,只有他們能實現自繪。

智能電話、鏡像功能出現之前,只有那些具備高水準繪畫能力的人,才可以將這種自我呈現變成現實——這種實現當然有藝術提升和變異的因素,你盯著鏡中的自己,數以小時計,掙扎於你所看到的、仔細分析而出的真相,然後在創作過程中,你總得構架出一些有意義的內容。

僅僅繪畫還原真實,沒有藝術家願意重複普通工匠手藝。這樣藝術家自繪過程中進行的創作,作品往往顯得陰鬱低落——並不是人人都能像卡戴珊那樣,那麼熱愛自拍呈現的自我。都說人人心中都有一個納西瑟斯,可真正愛上鏡中自己的納西瑟斯絕對是異類。

自拍的藝術

何況神話中的納西瑟斯也自殺了。中國有過朱湘,小時候讀詩,我懷疑這哥們是在詩歌語境中進行自繪,想著羽化登仙,然後一步落水。

世界各地的博物館、藝術館裡,陳列著的那麼多藝術巨匠的自畫像,色調和情緒都是低鬱。倫勃朗畫了50幅自畫像,他當然自戀,可沒有一幅自畫像,能顯示出他很沉溺於自繪。尤其身入老境,畫筆下的自我真實得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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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給自己裝點上昂貴的皮裘、大金鍊子以及古怪的帽子,而這些並不是他在真實生活中的裝飾。倫勃朗的自畫像,同樣是一種幻象,一種感懷時光流逝、青春易老的婉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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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瓦喬也是如此,他的自畫像中,總是化身酒神,頭戴葡萄葉冠。他的自畫像感慨,是對感懷時光的另一種反應:及時行樂。

自拍的藝術

梵高的著名自畫像,能如向日葵或者想象中的星空,那麼迷幻而感人嗎?至少我覺察不到。

自拍的藝術

而這種直入自我內心、將自己五臟六腑都掏出來,然後形成的哀傷慨嘆,被自拍技術終結了。

你不需要成為頂級藝術家,才具備傑出自繪的能力,現在人人都能自拍,隨時隨地。奧巴馬在白宮舉起自拍杆,站在劫機犯身邊的人,還不忘自拍。宇航員在太空拍下“最NB的自拍”。二戰結束後那張著名的廣場接吻照,也能被轉化為自拍。自拍無窮無盡。

自拍的藝術

每個人都能在自拍中,將自己幻化為另外一個人。

自拍不再是簡單低級自戀的呈現,自拍已經超越了卡戴珊一照而紅的時代,自拍已經升級到了自我展示、自我表達的境界,哪怕這些邊際和邏輯,仍然不是那麼明細。但至少和古典藝術先賢捶拷人性的痛苦自繪相比,自拍多是歡樂的、追求自我滿足的。

所有自拍的技術和器具都已經具備,但你是否為自拍中的另一個你,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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