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什麼都不做,就虧欠了一個人。”
2014年冬天,我再一次來到四川。
那年的冬天很冷,街上仍然有光腿的姑娘趾高氣昂的邁開步子,我在街邊買了一部一千塊的蘋果4手機。
往手機裡下了一首歌:你的樣子。
這部手機,這首歌,承載了太多故事。我聽著這首歌一路北上二十多個小時,坐火車回到我的城市,聽得頭皮發麻,聽得淚眼婆娑。
我欠她的,這輩子終究是還不了了。
故事還是從頭開始說起。
2012年,我師範讀到大四,被安排去川西支教一年作為實習。
我爸的主意,說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趁著年輕,多吃點苦。
他是個中學教師,思想陳舊的很,我不願意去。
是打心底的不願意去,我從小在城市長大,被這裡的香風臭雨浸潤慣了,農村的苦農村的累,壓根兒只在電視裡見過。
我和我爸大吵一架,半夜拖著行李箱搬去朋友家住。
最後被他在街頭的燒烤攤上找到,爛醉如泥。
我爸對我說:“為人師表,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德字。一個農村就把你那點育人的美德給毀了。”
我爸問我:“後悔當老師了?”
我說:“沒有。”
十天後,我坐上去川西的火車。
那時候蘋果手機風靡一時。
我走的時候口袋裡揣著一部蘋果4,手機裡下了一百多首歌,火車二十多個小時,一路聽來沒有一首歌不乏味。
我坐在車上回想自己的小時候。
小時候我爸教數學,但是我數學從來不及格。
我爸將我視為家庭恥辱。
所幸我語文不錯,小時候愛看書,世界名著古典文學通通要拜讀,甚至揚言最喜歡的作家是魯迅。
其實我小小年紀,並不能讀懂這些,但是人生在世,全靠裝逼。
這些書給我最大的幫助是,引用名句名篇是極大的提高了我的作文造詣,語文老師經常帶著我全校朗讀我的文章。
我對此迷戀非凡,從此勵志要當一名作家。
及至後來我長成十七八歲,發現自己的作文造詣,登峰造極也就是幾個華麗的排比句,頓覺江郎才盡,泯然眾人。
於是決定更改志向,要成為一名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好,俗話說“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我自己成了不什麼氣候,興許還能培養出幾個茅盾文學獎。
只是我沒想過,人生第一課,是奉獻給農村初一的語文。
火車到站,是個小城市。
我抬頭望著這座城市並不大的建築物,從褲兜裡掏出一根菸抽完,然後將煙盒連帶打火機一併扔進垃圾桶。
有點改頭換面,重新做人的意思。
然後繼續轉大巴車,大巴一路顛簸,路上風光並不見得多好,配不上動人兩個字,頂多是翻來覆去的山清水秀。
我的腸子被翻了個大轉,最後才落腳在了村裡。
到時已是下午,我找到學校,是政府捐建的學校,並不見得多差,寄宿制,學生老師都住這裡。
校長來迎接我,是個中年人,大西服白襯衫,臉頰被曬的通紅,看起來是個老好人。
他帶我裡裡外外將學校轉了一遍,差不多也就十分鐘,然後把我介紹給共事的老師,都是樸實人的模樣,客客氣氣。
大家共用一個辦公室,辦公室裡熱鬧,看起來有點烏煙瘴氣。
後來校長拉著我去他辦公室聊了一個小時的教學理想,說的熱淚盈眶,我有點不適應,最後是晚飯時間拯救了我,他要去食堂吃飯,我謊稱胃不太舒服,回了宿舍。
宿舍是六人間,六個住的都是老師,課本教案堆在一張桌子上,其他地方放滿鍋碗瓢盆。
我第二天便開始上課。
初一的孩子,什麼都喜歡新鮮,看見新老師來了一陣歡呼雀躍。
拉著我自我介紹了一節課,知道我是城裡來的,蹦蹦跳跳又問了我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他們烏壓壓一片圍著我,有個看見我的手機,問我:“啊——老師,你用的是那個蘋果手機嗎?”
我點點頭。
“老師你真有錢啊。”
我笑了,“出了很久我才買的。”
“老師這個手機多少錢啊?”
“可能兩千多塊吧。”
“哇,老師你真有錢。”
我打住他們,跟他們傳播文學知識,他們變作鳥獸鳥獸散狀,初一的孩子,普遍注意力缺失。
只有一個小男孩兒,長得十分可愛,眼睛雪亮雪亮的聽我講。
下課後我問他:“你喜歡語文?”
他點點頭。
他很靦腆,後來就微笑著走開了。
我那一刻覺得來這裡教書也並沒有這麼差。
農村的天黑的早。
吃過飯之後天就全黑了。
空氣好,一抬頭就是漫天的星星。
我和其他鄉村教師並不是很合得來,他們愛聚在一塊兒聊家長裡短,有些家裡有老人小孩,因為學校遠不方面照顧,就一併接過來,於是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插不進去。
我便養成了散步的習慣。
晚上放了學,吃了飯,就一個人在校園附近走,清靜得很,偶爾有一兩聲家狗的叫喚。
村裡網絡信號不好,手機登錄不上qq,想發個心情也沒地方,索性就沒有了心情。
戴著耳機聽歌。
那時候我挺喜歡叫一個趙鵬的歌手。
尤其喜歡他翻唱的《你的樣子》,翻來覆去的聽,覺得人生如斯乎,寂寞如雪啊。
有時候我會遇見那個喜歡聽我講課的小男孩。
他也愛散步,一個人靜靜的走,啥也不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們遇見了就一併聊聊天,聊的都是些沒意義的內容。
沒有共同話題,後來他就背書給我聽,他背書背的很快,都是他喜歡的課文。
我私下裡送他幾本書,他高興的緊,後來就不常來散步了,每天捧著書在宿舍裡讀。
我挺喜歡他,覺得他純真。
因此也在班裡第一個記住他的名字,他叫古星,星星的星。
家裡有個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都輟了學。
父親去世的早,母親這些年得了病,姐姐留在家裡照顧媽媽,哥哥在外地打工。
這些孩子各有各的苦,他的苦我卻分外心疼。
我在那裡教書已經過了一個秋天的時候,大家都加上了棉衣。
四川的冬天冷,不是北方乾燥的冷,而是溼冷溼冷的進入骨髓。
我衣服帶的不夠,有些受不了,打電話叫我爸給多寄點衣服。
想想又說:“爸,你給我寄幾本我以前的書來,都在書櫃裡,我送給我的學生。”
我爸在那邊喜笑顏開,問我支教生活咋樣。
我雖然是個語文老師,但平常和我爸交流少得很,詞語匱乏也總結不出個什麼精華來,就說:“也還行,就那樣。”
過了一週,我一個在成都的叔叔開車來看我,我爸託他給我捎來了我要的東西。
他拍著我的肩,一個勁兒說:“謙謙你都長這麼高啦。”
我請他坐了一會兒,他感嘆農村學校條件不好,還表揚了我幾句吃苦耐勞的精神。
我倆也實在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後來他就開車走了。
他是我爸以前的同學,我爸畢業當了老師,他做了生意,現在挺發達的。
過幾天校長收到一批文具的捐贈,過來同我說捐贈人好像是我一個叔叔,我便知道是他了,是個熱心腸的人。
我添了衣服,然後將新拿來的書想要送給古星。
我把他晚上叫到操場,將書摞好了給他,他挺開心的,我們又坐那兒聊了一會兒。
他說最近媽媽病情加重了,要做手術,哥哥拼命在成都打工,要湊齊兩萬塊錢。
我聽得鼻子一酸。
想幫助古星,一時又不知道怎麼措辭,怕傷他自尊心。
他好像看出我的窘迫,仰起頭笑了,“不過馬上就要湊齊啦,老師別擔心。”
我鬆了一口氣。
可是我沒想到,古星口中的馬上就要湊齊了,是這樣湊的。
大概古星也不知道,我們都是在一個星期之後的那個下午,第一次知道了這件事。
是派出所的民警來學校找古星的,我當時正在上課,警察推門而入,用四川話說:“老師不好意思,我們找一下古星。”
我留其他學生在教室裡自習,陪同古星一塊兒出去,民警說:“你哥哥犯事了。”
古星嚇住了,抓著我的衣角,躲到了我身後,我大概猜出了點什麼。
我拍拍他的背,“別怕,老師陪你去。”
我們是在派出所裡見到了古星的哥哥,明明是少年模樣,看起來卻不像個孩子,臉上曬得很黑,衣服髒髒的,大概是常年在工地裡幹活兒。
古星跑過去:“哥哥。”
古星哭了,眼淚撲簌撲簌掉下來。
他哥哥想說什麼又沒開口,滿臉的無奈,也落下了兩行淚。
古星哥哥犯的是偷竊罪,不多不少一萬塊錢,古星哥哥說:“媽媽手術要兩萬,可他手裡只有一萬塊錢。”
後來古星哥哥陪判了半年,半年裡古星一家失去了經濟來源。
我說古星:“別擔心,這個錢我幫你湊。”
古星說:“老師,我還是不要讀書了,我也要去打工。”
我不知道說什麼,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哭了,人世間的苦這麼多,為什麼偏偏落到一個孩子頭上。
古星終究還是繼續讀了書,他姐姐要他留下來。
那天在派出所我沒有見過古星的姐姐,聽說先前急匆匆來了又走了,家裡母親需要照顧。
我找我爸借了五千,找朋友湊的捐助的幫忙的加起來又是一萬,手術後需要休養,加上古星哥哥留下來的一萬,總共兩萬五。
那天我要把錢拿給古星,古星說:“老師,謝謝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您要去我家裡坐坐嗎?”
我從沒跟古星提過要去他家裡看看,古星也沒提起過。
其實我是本不願意去的,小孩子自尊心強,不想傷害他,也害怕背了刻意做好事的名分。
但古星提起了,我便第二天請了假,跟他一併回去了。
古星家遠,走了挺久的路,一連五六個小時,我真真是吃不消。
他家住在一個小破房子裡,我進去的時候,屋裡昏昏暗暗的。
古星的母親躺在床上,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古星的姐姐。
我沒想到古星的姐姐這麼漂亮。
漂亮到哪種地步?
說起來很慚愧,我明明是來看望古星的母親,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她。
她穿著乾淨簡樸的衣服坐在那裡,燈光昏暗,頭髮挽在後面,慌忙間抬起頭來看到我們,堆起一個侷促的笑容。
太美了,不是那種鄰家妹妹的美,也不是那種大家閨秀的美,是動人的、明豔的、勾魂的美。
我愣在那裡,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古星和她的姐姐介紹我:“這是捐助媽媽的穆老師。”
古星的姐姐倉促的把我向裡請,她說:“您好,您好,老師您好,我是古星的姐姐,古月。”
古月。
我第一次記住了這個名字。
我被她拉進房間,然後看著她照顧媽媽,媽媽很憔悴,老咳嗽。
我把錢從包裡拿出來,“這是一萬五,我和朋友的一點心意。”
她雙手接過去,不知道說什麼卻哭了,“老師您真……”
我看不得女孩子哭,我說:“別別別,別哭了,為人師表,這是我應該做的。”
古月噗通一聲給我跪了下來,古星也跪了下來,我承受不起,急急忙忙把他們扶起來,挺尷尬的,後來我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我這個人還是害怕做好事,我幫別人那是力所能及,別人的感激我卻受之不起。
那天回去之後,我的眼前一直浮現著古星姐姐的模樣,太漂亮了,這麼漂亮的姑娘待在農村裡,一輩子不出去,也真是委屈。
一個月之後,古星的母親做了手術。
是他來找我請假我才知道的,他先找了校長,然後來和我道個別。
他說不清楚,卻又是先哭了,最後說:“老師,我得回去送我媽媽,她手術沒成功。”
我愣在那裡,禍不單行,明明是個小孩,上天卻要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中踽踽獨行。
古星說:“哥哥在牢裡,他和姐姐去送媽媽。”
我愣在那裡。
我問:“那你和姐姐以後怎麼辦?”
古星說,學校想給她姐姐一份工作,他們姐弟倆以後就都住在學校裡。
校長是個老好人,我摸摸古星頭,對他說:“節哀。”
我不知道古星的媽媽是怎麼走的,只知道大概很痛苦吧,古星再一次回來的時候人消瘦了許多,眼睛仍然是腫的。
古月也跟著來了。
那是我第二次見古月,是在白天,太陽正好,她的眼睛也是紅的,那種動畫片裡才有的紅,漂亮的不像話。
我真的看呆了。
我沒想到我會喜歡古月,或者我第一次就想到了,只是我不願意承認。
古月來學校裡做後勤工作,說是後勤,其實什麼髒活兒苦活兒都是她幹。
打掃教室,宿舍管理,整理書籍,都是她。
她也是能吃得苦的人,經常看見她忙裡忙外。
我和她照面的時候會打個招呼,古月抬起頭,微微一笑,稱我一聲穆老師。
我心裡偷偷的喜歡她,但也不表現什麼,一年之後我就會走,權當是個回憶。
有一次我晚上散步,竟然遇見了古月。
古月也在散步,和他弟弟從前一樣,啥也不幹,光走路。
我說:“古月?”
她好像正在發呆,黑暗中晃了晃神,“啊,穆老師。”
我得以和她並肩走了一段路。
她好像很信任我,那一段路雖然短,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古月同我說了很多話。
她說,其實早知道媽媽是要走的,醫生告訴她這個病不好治,手術風險大,她早做好了準備,只是那麼突然一下,媽媽就離開了,她以為自己能承受的了。
古月說,父親去世得早,從小和媽媽在一塊兒,哥哥打工,她們務農,供弟弟讀書,也存些錢。後來媽媽生病了,家裡急轉直下,很苦。
古月說,也算放下了一樁心事,媽媽在人世間待的痛苦,再也不用受罪了。
我聽得溼了眼眶,其實她也就是個普通女孩子,我問古月:“那今後如何打算呢?一直待在學校嗎?”
古月笑笑,“我也不好意思一直呆在學校,學校裡也並不見得能多掙幾個錢,以後還要供弟弟讀大學。這半年我先陪陪他,等他上了初二,我想去城市裡打拼打拼。”
古月問我:“穆老師,您是大城市來的,大城市機會多嗎?”
我其實並沒有什麼概念,我說:“多吧,比這裡多。”
“穆老師,您能多給我講講城市嗎?”
我不知道從何講起,我看著她黑夜裡發光的眼睛,我說:“我想想,以後給你講。”
後來我就常常和古月聊天,散步的時候和她走在一起。
給她講城市的故事。
其實主要是講我的故事,我的少年時代,我的讀書經歷,我同學們的發展。
古月說:“城市真的很好。老師您看,我去了能做什麼?”
我在心底想,能做什麼其實我並不知道,但古月很漂亮,漂亮有時候是順水推車,有時候卻是一塊絆腳石。
古月特別羨慕我。
她說:“老師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你用的手機了,是那個蘋果吧,老師你真有錢。”
我苦笑:“降價的時候買的。”
她撲簌著大眼睛,“老師我弟弟跟我說過,你的手機兩千多呢。”
我尷尬的笑笑。
不久之後,她大概就會知道,城市的兩千多其實也並不算什麼。
後來有一天古月跟我說:“老師,其實我很喜歡你。”
我沒有回答。
一年之後,我的支教生涯結束。
古月也準備離開農村,去成都打拼。
我倆坐同一輛大巴來到火車站,我回北方,她去成都。
臨走的時候,我把手機卡取下來,把手機送給她,耳機也送給她,我說我並沒有什麼錢,看你一直喜歡這個手機,這裡也不能買個新的送給你,這個你就先留著。
我都笑我寒酸,古月卻高興地不得了,她難得的沒有推脫,她揮揮手,對我說:“老師再見。”
她知道我的電話號碼,一個星期後給我發了短信,說;“老師,我到成都了,還在找工作,您手機裡的歌我都聽遍了,最喜歡那首《你的樣子》。”
我沒有回她。
事實是,古月後來常常跟我發短信,我從沒有回她。
她去火鍋店打過工。
去保險公司做過銷售。
去公司當過前臺。
她做的工作一份比一份好,她說:“老師,他們都誇我漂亮。”
2014年新年,我接到古月的短信:“老師,新年快樂!我準備去北京了,有人給我機會演電視劇。”
說起來很慚愧,我從沒回過古月的短信,但她總是給我發。
2014年年中,我在視頻軟件彈出的廣告上看見了古月。
是個不入流的網絡劇,古月站在很邊上,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在電視上看上去沒有以前漂亮,但是我知道她真的是非常漂亮。
那種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漂亮。
我想她可能賺了些錢吧?或者還是很貧苦,我聽說做小演員很辛苦。
而且古月沒什麼背景,會不會像網絡上說的那樣,被潛規則什麼的,我不得而知。
我偷偷的關注著她。
但過年之後,她再沒給我發過短信。
有一次我半夜接到一個電話,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北京,接通了那頭什麼也不說,停了很久,掛了。
我有一種預感那就是古月,可我從來沒有問起她。
我很對不起她。
說來我也並沒有做過什麼傷害她,她的生活也可能一直一直在變好,但我偏偏仍然覺得對不起她。
或許我的無所作為,就是最對不起她的地方。
很多時候,我明明就能幫她一把。
我興許當初能託親戚幫她找個工作,她能吃苦耐勞,並不怕別人不要。
我或者當初能給她一些好的建議,她應該去幹哪行,做哪行。
再不濟,在她給我發短信的時候,我應該回一回她,哪怕是回她一個新年快樂。
我唯一對她做過的,是送了她一個手機,卻再也沒有回應過那個手機。
2014年寒假,我再一次來到四川。
我在成都玩了幾天,本來想去川西看看,奈何始終沒有了這個勇氣。
晚上我待在賓館裡看電視,電視裡放的是一個地方臺的相親節目。
我以前聽說這些節目,其實都是找的演員,做效果。
我卻沒想到我會看到古月。
古月畫著大濃妝,眉飛色舞的被主持人邀請到臺上,要和男嘉賓進行什麼互動。
男嘉賓說:“你表演個才藝吧。”
古月笑的花枝爛顫,“我其他不行的,要不我唱首歌吧?”
主持人說:“大家給她鼓掌。”
古月拿著話筒,停了十秒鐘,然後唱了一首《你的樣子》。
她的聲音不算好聽,也沒有伴奏,拿著話筒的樣子像那種討人厭的不入流的小明星。
“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像那夢裡嗚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願,讓風塵刻畫你的樣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經擁有你的名字我的聲音。”
主持人和她開玩笑,“唱的不見得多好聽嘛。”
古月笑笑:“這已經很不錯啦。”
我坐在電視機前淚流滿面,這是我曾經最喜歡的歌,也是古月後來最喜歡的歌。
她唱得很好聽,比任何我聽的歌,都好聽。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四川,在街邊買了一個蘋果手機,下了一首《你的樣子》。
這世間有很多苦楚,天災人禍是一種,大難大病是一種,就像那些在這人間踽踽獨行的,得不到回應的,也仍然是一種。
我曾經以為我慈悲為懷,能動用幾分關係捐助一個病人,就已經偉大到能被稱頌有為。
後來我才知道,我不過是個世界上罪惡的一份子,我就算施捨一份與我毫無瓜葛的恩情,卻不能回應一份在這世間需要我支持的孤獨。
終於風吹散了我的名字和你的樣子,終於你對我失望透頂離我遠去,而我於心有愧得以抱憾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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