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納諫:一場君臣高情商的表演

雍正皇帝可謂有清一代最富爭議的君主。

近代以來的史學家,挖掘他的功績費了不少功夫,重獎諫臣就是其中一件。說的是什麼事呢?

雍正登基之初,命諸臣子上疏言事。其時,雍正即位不端的傳聞甚囂塵上,大臣們摸不清向來深藏不露的雍親王真實意圖,因此大多虛應故事、泛泛而論。一個名叫孫嘉淦的翰林院檢討很是聽話,一口氣上疏說了三件事:請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適值皇十四子允禵被安排為大行皇帝守陵,皇長子允褆、皇次子允礽(廢太子)尚在圈禁之中。一個文學侍從、七品官員,居然含沙射影干涉皇傢俬事,按大清律,這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史載,“雍正帝聞之,大怒,並斥責翰林院掌院學士。”

孫嘉淦何許人也,竟敢如此狂悖?

此君字錫公,又字懿齋,號靜軒,山西興縣人。幼年家境貧寒,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考中進士,初任翰林院庶吉士、檢討等小官,此後歷任國子監司業、順天府尹、工部侍郎、刑部侍郎、吏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書、吏部尚書、直隸總督、宗人府府丞、工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等職。

雍正皇帝性格喜怒無常,龍顏震怒之下,把奏疏發給王大臣示閱,厲聲責問翰林院掌院學士,“你們翰林院還容得下這樣的狂生?”掌院學士嚇得一個勁兒叩頭,迭聲說道“臣一定嚴加管束。”輔臣朱軾恰好陪侍在旁,委婉說道:“孫嘉淦雖然狂妄,但臣很佩服他的膽量。”雍正沉吟一會兒,大笑說:“朕亦佩服他的膽量。”並立即召見孫嘉淦,升任他為國子監司業。

孫嘉淦犯顏直諫,不僅沒有被降罪,相反還升了官,成就了一段“主賢臣直”的佳話。為什麼說君臣兩人都是高情商呢?

雍正皇帝沒有降罪孫嘉淦,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其一,雍正非常在意個人口碑。康熙皇帝盛名之下,繼任之君自然會有不為人知的壓力。雍正在位十三年,一直害怕臣子會看輕他,因此非常重視普天之下臣民對他的評價。新朝剛剛開始,誅殺或降罪諫臣,無疑有阻塞言路之嫌,把口碑看得極重的雍正不能這麼做。

其二,孫嘉淦上疏捅到了要害。康熙皇帝自詡為聖明君主、千古一帝,但他始終沒有處理好接班人的問題。諸子爭儲、兩廢太子,讓其傷心不已,最後公開宣稱要默定儲君。康熙晚年極為看重皇十四子允禵,封其為大將軍王帶兵西征,為日後繼承大統積累政治資本。允禵被公認為“準太子”人選,這是朝野共知的一個事實。康熙倉促離世,口諭傳位於皇四子,致使宮廷內外一片譁然。雍正即位伊始便找了個理由,打發這位競爭對手去為先帝守陵,實質上是圈禁。孫嘉淦的話可謂捅到了腰眼子上了。雍正要向世人證明,他只是懲戒挽救犯了錯誤的同胞兄弟,而非不親骨肉,自然這個時候不能降罪孫嘉淦。

其三,雍正要堵住泱泱眾人之口。雍正沒有降罪孫嘉淦,輔臣朱軾“臣很佩服他的膽量”一句話起到了重要作用。這朱軾可不是普通的輔臣,他是雍正的老師。老師佩服孫嘉淦什麼膽量?當然是敢說真話的膽量。雍正明白,勸他“親骨肉”的決不僅僅是孫嘉淦一人之態度,而是有著一定的群眾基礎。因此,如果此時治罪孫嘉淦,無疑是開罪了眾臣,觸犯了眾怒。

口頭表揚一下,不降罪也就罷了,還要提拔孫嘉淦,這種有點反常的處理方式就與雍正的性格有關係了。他不僅要證明自己胸懷寬廣、容得下反對的聲音,而且要向世人證明自己是一個開明皇帝。一般帝王的情商根本幹不出這樣的事來。

如果說孫嘉淦年少輕狂不懂事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孫嘉淦1683年出生,雍正1723年即位正值不惑之年。犯言直諫的結果,他不可能想不到。無非兩種可能:一是降罪開缺,甚至被處以極刑。七品小官本不足惜,丟了就丟了,如果被降罪,便可成就其諫臣清名。古代士子把名節看得比命還重要,付出代價自然是值得的。二是雍正納諫,從此兄友弟恭、皇室團結,可謂善莫大焉。更為重要的一點,七品官員在朝中根本就是上不了檯面的小角色,此時振聾發聵、語出驚人,定能引起新君注意,也在眾人之中鶴立雞群。事實上,孫嘉淦賭贏了。不僅沒有被治罪,而且還獲得了重用,從此平步青雲,在雍正朝做到副部長級高官,這正是孫嘉淦的高情商之處。

之所以說是場表演,這要看納諫的結果。

雍正皇帝是如何“親骨肉”的呢。皇長子允褆,雍正十二年圈禁而死,63歲;皇次子允礽,雍正二年圈禁而死,51歲;皇三子允祉,雍正十年圈禁而死,56歲;皇八子允禩,雍正四年處死,46歲;皇九子允禟,雍正四年處死,44歲;胞弟皇十四子允禵終生圈禁,卒於乾隆二十年,68歲。雍正皇帝不僅處死八弟、九弟,而且將他們改名為“阿其那”“賽思黑”,從家族中永久開除出去。雍正言行不一,所謂開門納諫、提拔諫臣,切切實實是一場政治家的演出。

事實上,雍正皇帝沒有這麼開闊的心胸,他說“朕自從繼位以來,敢於直言進諫者,只有孫嘉淦一人。”分明就是不打自招,為自己沽名釣譽寫下了堅實的註腳。

能而多才的孫嘉淦,在整個雍正朝並沒有留下再次冒死直諫的清史記錄,哪怕是雍正害死自己的親兄弟。直到乾隆即位,他才又故技重施,上了著名的《三習一弊疏》,成就其一世英名,奠定其山西士子中不二之地位。不是表演又是什麼呢?

給一名政客蓋棺定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能簡單看他一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哪怕是多麼正義、多麼冠冕堂皇,而要觀其一貫表現和終極結果。可以欣賞他粉飾真相的演技,卻不要羨慕他所謂的高情商。

歷史就是這樣,愈要極力掩飾,愈會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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