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創業者的「民間矽谷」

這裡誕生的大神,誰都會提到的是王興。

荷爾蒙曾在這裡,轉化成錢,轉化成資本,或者改變世界。

過去一年,許燦換了三次住處,從北京五道口的華清嘉園、知春嘉園,最終回到天津武清區的京濱工業園。去年 6 月搬離華清嘉園時,他在朋友圈發了張照片,是 2015 年仲夏站在公司天臺上用手機拍到的彩虹:“這個地方,我們待過,興哥也待過。”

許燦口中的“興哥”指王興。2006 年左右,華清嘉園居民樓裡誕生了一批互聯網早期創業公司,多由 BAT 或四大門戶前高管發起。

王興先後創建了校內網、飯否、美團,吳世春和陳華成立了酷訊,網易副總裁周楓和幾個清華畢業生在這裡搭建了最初的有道搜索平臺架構。此外還有林應明和段暉的一見互動,徐易容和諶振宇的美麗說和抓蝦網,曹煒斌、李金波的即時通訊哈達網,以及馮鑫的暴風影音。

“民間硅谷”的稱呼也是從那時產生的。它的優勢顯而易見:緊靠 2003 年剛建成的五道口地鐵站;臨近高校,方便招人;周邊有咖啡館酒吧,方便見人談事。最重要的是租金便宜——2006 年,華清嘉園對面的華聯大廈和清華科技園租金已經達到每平方米 7 元左右,一套建築面積 200 平方米、使用面積 100 多平米的辦公室每月要花 4.2 萬元,而華清嘉園一套 70 平方米的小兩居公寓月租金僅為 4000 元,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

不同人在不同時間和場合描述過這裡的盛況。快手 CEO 宿華和程一笑搗鼓短視頻時,“樓上在做無人機,樓下做團購”。狗民網創始人唐陽發個短信息,就能把同在華清嘉園創業的幾個師兄師弟拉到小區花園裡聊天。山西煤老闆黃治華住在華清嘉園 5 號樓,跟 6 號樓的一支團隊談投資入股,緊追著美團成立了阿丫團,運營 14 個月燒掉 2500 萬元投資。

從結果上看,其中最成功的仍然是王興。2 個月前,成立 8 年的美團向港交所遞交了上市申請,最近剛通過港交所上市聆訊,估值 350 - 400 億美金。

沒有人統計過華清嘉園內創業公司的數量。人們習慣拿一個曾應用於中關村創業街的老段子打趣:從二樓扔下一塊磚,砸中的 10 個人中有 5 個正在創業、2 個創業失敗、3 個正準備創業,而拾起這塊磚頭的保潔阿姨也打算趕場分享自己的創業經驗。

快遞員小紀有自己的計量方式:按樓、按派件數量。小紀在華清嘉園跑了 7 年,2013 年以前,23 棟 20 層的居民樓裡,每棟至少有三到四家創業公司,一間屋裡擠上七八個人,一棟樓的派件量有六七十件。這當然比不上普通辦公樓一天數百件的數量,但對於普通居民樓來說已不少了。

小紀並不清楚這些公司都是做什麼的。從外觀上看,它們和普通民居沒有分別:紅色高樓,綠樹成蔭,小區中央花園裡有老人遛狗或帶著孩子曬太陽。但這些年輕人為了方便發件會主動加他的微信。朋友圈動態裡,每天都有人搬來,又有人搬走。一位 CEO 如今搬到了中關村 768 創業園,擁有 100 多名員工;幾個畢業生剛獲了個大學生創業獎,在人民大會堂裡領的獎盃。

相比來來去去的 CEO 們,小紀在華清嘉園的生活倒顯得穩定些。2003 年從河北豐寧來到北京後,他換過三家快遞公司,從小紅馬、宅急送到現在的順豐。住處從中關村每月兩三百元的 10 平方米單間換到清河每月 900 元的 12 平米單間,早餐從 4 角的燒餅變成十幾塊的外賣,工資從數千漲到上萬。2009 年“雙十一”誕生後不久,送件的自行車換成了電動三輪。唯一不變的是工作內容:早上八九點出門,晚上六七點收班,送件,取件。

“如果兩三年都搬不走,這公司就得黃。”小紀如此總結。他數出停簡單、贊意互動兩個名字,它們都搬走了——走出華清嘉園,搬到更大的地方,才是企業走上正軌的標識。

互聯網創業者的“民間硅谷”

許燦在華清嘉園陽臺上拍下的彩虹

1

許燦的確在華清嘉園待了不到兩年,但搬走不是因為項目成了,而是手頭的錢已經耗盡。

校內網誕生 10 年後,許燦以每月 2.5 萬元的價格在華清嘉園 20 樓 20 層租下一間 248 平米的 Loft,就在王興當年辦公的樓下。這一年他 25 歲,和王興創立校內網差不多一個年紀。這些小細節曾被他暗自視作福兆。

搬到華清嘉園時,許燦在北京還沒呆滿一年,剛結束第一段創業:一個針對攝影師社群的線上社交產品“傲秀網”。

許燦會加入“傲秀網”是個偶然。18 歲那年,他買了人生中的第一臺單反,佳能 50D,次年考取國家攝影師資格證後,開始“混圈”接活。在畢業兩年後的一次攝影師活動上,他遇到了合夥人三水,被對方勸說到北京創業。那時他在天津一家建築塑料模板公司工作,年收入 10 萬,剛以每平米 7000 元的價格在京濱工業園買了套婚房,原本打算結婚生子,過普通人的日子。三水說服他的理由很簡單,“趁年輕沒什麼顧慮,何不從零到一做點事”。

三水曾在 360 負責產品戰略, 2009 年離職後開始從事婚嫁攝影。兩人的判斷是,專業攝影師受制於傳統影樓模式,只能接觸到低頻次、高客單價的單一工作;很多人想要成為專業攝影師,卻找不到便捷的平臺。傲秀網可以成為一個專門為攝影師服務的線上平臺,提供攝影師培訓及攝影器材服務,開設教學、作品分享、攝影器材討論、婚嫁與人像認證(AWP)等板塊。

2014 年底,傲秀網上線,並在 6 個月內聚集了 3 萬多名攝影師。公司從南四環石榴莊小區的民居搬到了月租 1.5 萬元的 90 平米建外 SOHO 辦公室,接著又搬到月租 2.5 萬元的華清嘉園,員工從 8 個發展到 35 個。2015 年 3 月,傲秀網獲得了 300 萬元的天使投資。

回想其來,許燦覺得那時他們過於自信了。拿到的錢不知道怎麼用,就都揮霍在了租金和人力成本上,而沒有未雨綢繆或是用於新產品研發。但作為一個 PC 端產品,傲秀網其實用不著那麼多程序員來維護。

由於過於垂直,這門生意成長得也有些緩慢。到 2015 年 6 月,資金見底,員工紛紛離職,許燦和三水便決定關閉傲秀,轉向更偏 B2C 的新項目“美片 APP”,“幫攝影師找到顧客,幫花不了大錢但還想拍美照的人帶來好的服務”。

換句話說,這個產品主要就是利用之前積累的攝影師資源做線上約拍,在 176 個城市推出“99 元隨心拍”套餐:一小時同城專業攝影師拍攝服務,提供 8 張客戶選擇的精修片,加修一張 10 元。

美片 2015 年 10 月上線時,正遇上北京霧霾。他們便在海淀、朝陽、西城和東城四個區找來 25 個咖啡廳合作,做了 5 期名為“最美咖啡館女神”的營銷活動,給公眾號增加了 4 萬多名粉絲。用許燦的話來說,這是他們的第一批”種子用戶“。這項活動隨後又擴展到 54 個城市。

兩人就先推出 99 元還是 399 元的產品產生過激烈爭執。事實證明,低價產品能更快打開市場。表現最好時,美片日訂單 400 單,流水 40 萬,客單價在 300 元左右。令他們意外的是,反饋最好的不是北上廣,也不是親子消費者,而是二三線城市收入在 8000 到 1 萬之間、年齡 25 - 40 歲的年輕單身女性。

但在攝影上嘗試共享商業模式,至少得解決四個難題:大眾對於約拍並沒有高頻消費習慣;如何平衡攝影師服務質量的標準化以及消費者對個性化拍攝的需求;如何避免攝影師流失到其它平臺或私自接單;在解決前三個問題的基礎上,如何提高利潤率以保持平臺持續運轉。

在半年內的 48 次更新後,許燦和三水認為他們找到了一個相對合理的體系。這包括入駐攝影師的篩選和至少三個月的培訓,一套相對成熟的攝影服務標準,低於影樓提成(80%)的佣金(50%),以及多價位產品線(99、399、1699 元)。引流主要靠團購拼單帶來的口碑,以及根據消費者打分推導出的攝影師城市排名及全國排名。

但在知乎“如何評價「美片」這個 App ?”這個問題下,有數位回答者提出:99 元隨心拍,包括來回交通和修片時間,攝影師實際需要花費 3 小時,50% 的佣金相當於 1 小時只賺 23.33 元;美片攝影師的成片略顯平庸,無法滿足一線城市顧客要求。

還有那個最致命的問題:消費頻次。滴滴、摩拜、花點時間等共享經濟模式的公司,都免不了前期靠融資補貼爭奪市場。如果追求規模化,許燦和三水至少需要找到願意為美片燒錢的投資人。

2016 年 7 月,一家投資機構發來了意向書,有意出資 1000 萬。兩人沒有接受,認為部分條件有些苛刻,包括得交出公司部分控制權。到次年 3 月,儘管訂單量仍然以每月 5% 的速度增長,但錢已經基本用光了。許燦為之前的傲慢感到後悔,開始在華清嘉園附近的橋咖啡趕場般地見投資人。

能見的都見了,沒人願意出錢。一個投資人說:“你的產品不錯,就是前期需要大量資金注入,但是現在沒有人會投的,所以,快點結束掉。你有王興那樣的背景嗎?”他指的大概是王興創立校內網後融不到資,向父親借 50 萬結付員工工資,最終支撐到以 200 萬美元賣給千橡集團的故事。

許燦和三水都沒有可以借 50 萬的父親。想到懷孕的妻子,許燦也不可能賣掉天津的那套房子。由於華清嘉園公寓房租從 2.5 萬漲到了 2.8 萬元,美片在 2017 年 6 月搬到了知春嘉園,120 平米,月租 1.2 萬元。他們也確實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了,員工已經減少至 10 人。

為了救急,三水甚至跑到海南三亞打算另開工作室做旅拍。他和許燦聊起“民用級影像的商業價值”,一張照片光修片就可以賺 5 毛到 1 塊。許燦對此十分抗拒,“如果是開工作室,那和三亞那些遍地靠遊客賺錢的攝影師有什麼區別?這還能稱作事業嗎?”

三水帶著團隊去三亞後,許燦獨自一人在知春嘉園的辦公室裡呆了一個月,直到今年 3 月底公司倒閉。在北京 3 年多,他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吃、住、工作都在辦公室裡。比起共享辦公空間,他更喜歡居民樓的氛圍,覺得沒那麼浮躁。最後一個月,他在腦中一遍遍梳理過去 2 年的創業歷程,試圖找出問題出在哪裡:有時覺得問題出在錢上,有時甚至覺得是自己不夠“精英”,沒有名校留洋背景,總是穿著 T 恤牛仔褲去見投資人,也不擅長大談商業藍圖。

那之後,許燦換了手機號,以避免頻繁找上門的問詢”你們為什麼不做了?“他還在美團的智能支付部分工作過 2 個月,但總會不小心把美團錯口說成美片。

6 月底,許燦想到即將降生的女兒,最終決定回到天津,入職自如市場部。朋友圈熱切刷屏的主題也從美片換成了自如,伴隨著從老闆轉變為員工的不適,只偶爾穿插一兩條感慨。比如 8 月中旬下午的這條:“我漸漸理解茅侃侃為何會選擇那條路了。”他解釋說,那是一種拼盡全力仍然無法滿足周圍人期待的無力感和孤獨感。

和許燦同期在華清嘉園創業的一撥人比 10 年前少了許多。這一點小紀都能看出來:“2014 年以後,每棟樓裡能有一家創業公司就不錯了。”這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打擊合租,以及創業環境的整體變化。

這些公司的知名度也遠不及王興一代,許燦能立刻想到的例子只有萬門大學和快看漫畫。前者做在線教育,去年對外稱已實現收支平衡,正在準備 A 輪融資,計劃融資 3000 萬元;後者做漫畫消費平臺,去年底完成 1.77 億美元 D 輪融資,是近期上映漫改電影《快把我哥帶走》的漫畫出品方。

許燦還留著一張華清嘉園某晚加班時拍的照片,照片中他穿一件黑色衛衣,戴黑框眼鏡,神采飛揚。“有些經歷是終身的財富,終生都難以忘懷。”

2

幾乎就在許燦回到天津的同時,華清嘉園東側底商橋咖啡也正式結束了 15 年的營業。

小紀到北京做快遞員那年,美國人康為才 24 歲,剛從南京大學中美文化交流中心畢業。在五道口,他結識了雕刻時光老闆莊崧冽,也想開一家咖啡店。由於政策對外資註冊公司的要求比較高,莊崧冽就把自己的品牌授權給了康為。在周邊騎車考察一圈後,康為將店址選在了華清嘉園財經東路一側,起名“雕刻時光同文館”。僱員 45 人,營業面積近 500 平方米,三層。店面運營交給中國女孩麗麗,自己則回到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繼續讀書。

那時五道口地鐵站尚未建成,華清嘉園裡還沒有創業公司,街對面也沒有華聯大廈和清華科技園,財經東路一側底商只有一家五角星酒吧。最初一批顧客單純是被同文館裡的獨特活動吸引來的:英語培訓、講座、音樂演出、辯論賽、雙語競賽、曬詩會。

2005 年,“同文館”獨立註冊了公司法人,並於 2008 年更名為“橋咖啡”。康為從美國請了個廚師做餐品的研發,經典餐品改為美式早餐和帕尼尼,裝修風格也改為美式田園風格。雖然不再有英語授課,但店裡多了很多周邊高校相約一對一教學的中外學生。康為後來解釋說,橋想塑造一種國際化溝通的生活方式,“在這裡你可以見到在美國都見不到的人,比如古巴人”。

麗麗比小紀和康為早兩年到北京。她家在河北承德灤平縣,從望京西做拼車回家只要五六十塊,或者搭 2 小時公交車。親戚朋友都在北京,有做生意的,也有嫁過來的。麗麗高中畢業後,也跟著進入中關村海淀圖書城的上島咖啡,從店員做到了經理,老公是同店的吧檯負責人。

儘管在上島積累了關於開店的大部分商業知識,但麗麗覺得奠定自己品味的是橋咖啡。2003 年,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咖啡館:密集的單人座木桌木椅,綠玻璃罩讀書燈,紅窗簾配著白牆上掛的藝術畫。來人不都抱著筆記本、穿著正式,只為匆匆談生意,也有埋頭讀書的學生,口語搭子,羞澀的年輕戀人。這種衝擊非常直觀:“別人為什麼要進來?咖啡館除了功能性,也要自己的一些文化在裡頭,不單是喝一杯咖啡。”

2008 年更名“橋咖啡”後,周邊的創業公司多了起來。麗麗把三樓原本用作英語口語培訓的三間小教室改成了 56 平米的大間,用來接聚會或者小型活動。除了北大清華的學生組織,最活躍的客人便是優盛大廈和華清嘉園裡的一些創業公司。宜信在這裡辦過許多次活動,和麗麗對接的負責人每次都會提起,創始人唐寧最早在華清嘉園創業時曾多麼頻繁地光顧這裡。

也是從 2008 年開始,橋咖啡才正式推出 24 小時營業制。這沒什麼利潤可賺,還有夜班員工補助和水電等額外開銷。麗麗主要是考慮到每天凌晨 1 點很難清人,不如為刷夜者提供服務。刷夜的除了創業者,就是學生。考試前的一個月到一個半月,這裡每晚都被塞得滿滿當當,到凌晨三四點人們才陸續散去。也有在樓下酒吧玩累了的,早上四五點鐘上樓吃個早餐,再回家。

在橋咖啡的 14 年,麗麗的生活都十分規律:每天早晨 8 點半上班,路上看報表和顧客意見,到店後從下到上走一圈,檢查備餐、安全和衛生情況。之後處理對外合作、安排活動,策劃餐品方案,準備食材,布場,處理瑣事。十幾個服務員的生活也同樣嚴格按照每週四制定的倒班表來:早班從早上 8 點半到下午 5 點,中班從中午 12 點到晚上 9 點或下午 2 點到晚上 10 點,晚班從下午 4 點半到凌晨 1 點,夜班從凌晨到 12 點半到早上 9 點。

服務員們要麼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要麼是兒女在京的大姐。年輕人流動性大,有的只是為了體驗一把,攢點錢去騎行;有的想多賺點,之後在北京或家鄉也開個咖啡店或美甲店。麗麗記得一個山東姑娘,在橋咖啡打工時的認識了在廚房幫傭的東北老公。兩人離職後在青島開了家咖啡館,一年後又入股了武漢一家餐飲企業,開出幾家連鎖酒吧。

大姐們就相對穩定。橋咖啡的熟客大都認識 2005 年起就在這裡工作的馬大姐。馬大姐是北京人,不洗碗、不保潔,而是坐在前臺,負責點餐、收銀。人們對她隨身攜帶那隻小本子印象深刻:上面密密麻麻,寫著電腦該怎麼操作、新菜譜名稱怎麼念。馬大姐在橋咖啡工作的 10 年間,兒子從高中上到大學,又從大學畢業工作、結婚生子。孫子誕生後,馬大姐就辭了工作專心在家帶孩子。但有些週末閒不住時,她仍然會來幫忙——從惠新北里帶著孫子坐公交車晃悠悠地來,日落時又晃悠悠回去。

如果不是外部管控和人力房租成本的不斷上漲,這種日子還將繼續下去。

2015 年起,麗麗明顯感受到整治群租帶來的壓力。遵循餐飲業慣例,橋咖啡也給員工提供食宿,通常是在附近小區裡的一樓或二樓,避免擾民,男女生分開各租一套。五道口周邊拆得飛快,宿舍也換過多次。2015 年,員工們住在東王莊小區居民樓 5 層,5 人分享一套 60 平米的房子。由於半夜倒班打擾了鄰居,員工們整改過一次,拆了上鋪,只保留下鋪。但沒過多久,房東就不再願意以員工宿舍的形式出租,找房愈發困難。街道對商鋪的管控也比以前更嚴。“三天兩頭開會,街道開完派出所開,一個月開一次,談各種新政策。”

房租和人力成本上漲是另一個問題。2007 年,員工月均工資為 2000 元左右;在華清嘉園周邊租一套 80 平米公寓每月只要花 3000 多元,一層底商 228 平米的商鋪年租金只要 18 萬元。到今年 6 月,月均工資漲至 4000 元左右,學院路那套 60 平米公寓要價 6000 元,而橋咖啡的年租金則達到 200 萬元。

今年,三年租期正好到期,橋咖啡已經無力承擔仍然上漲的房租了。儘管從表面上看它生意興隆——人流量大時一天有 600 - 700 名客人進店消費,週六日從上午 11 點至晚上 10 點幾乎都是滿員的狀態——但人均客單價只有 40 元,翻檯率低,且寒暑假 4 個月淡季均是賠本運營。

在五道口周邊另尋它址也沒什麼結果。待租鋪面要麼太大,要麼太小,或者開出令人咋舌的轉讓費。麗麗也不確定,換個地方,橋咖啡給人的感覺是不是就變了。原本開在香豬坊樓上的火鍋店 T6,前兩年換到了街對面的美食城裡,面積、室內設計、參品都沒什麼變化,但客流明顯減少。麗麗再去,也總感覺差了點意思。

橋咖啡關門的通知提前一週發在了公眾號上。6 月 29 日最後一日營業那天,這裡最後一次呈現出人滿為患的狀態。有客人提前打電話,“想吃你們家的胡蘿蔔蛋糕,給我留一塊”。放餅乾的罐子,印有 Logo 的杯子和員工制服,都作為紀念品被領走。一位北影老師找麗麗聊天,提起在北影上學時都在這裡刷夜,和老公就是熬夜寫劇本認識的。一個從懷柔開車趕來的男人說,以前沒錢,現在有了自己的公司,想做點什麼,願意入股合作。懷孕辭職的前員工也帶著孩子從昌平打車來了,兩人在店門的招牌前留了影。

麗麗還突然想起一個北大男孩。男孩總孤身一人,會提前打電話來預訂位置,習慣加 50 塊錢在身旁留個小桌子。有時是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來學習,有時是忘情打遊戲,但最近半年沒再出現。麗麗想他估計是畢業了,不知聽到橋咖啡關門會是什麼反應。

把員工紛紛介紹到朋友的咖啡館安頓好後,麗麗休息了兩個月。她倒不愁生計,有共享辦公空間主動找上來讓她去負責餐飲業務,夫妻二人這些年在北京也開過數家咖啡店。北郵附近有過一家,另一個在豐臺京衛藥業辦公樓大廈裡,經營了八九年。

受橋咖啡經歷影響,麗麗至今還是偏愛在學校周邊開店,最近一家開在了安徽工業大學裡。

互聯網創業者的“民間硅谷”

3

“基本可以斷定,在可預見的將來,我都將與互聯網共舞,不管這是好是壞。” 10 年前,21 歲的黃海均在個人博客中寫道。

之後 10 年的命運的確被他自己言中:成為網易微博項目組的第一位產品經理;知乎創始團隊 9 號員工,第 83 個註冊用戶;2014 年底至今兩次創業,一個失敗,一個還在進行,“兩進兩出”華清嘉園。

4 年前女兒誕生當天,黃海均用她的名字全拼註冊了一個域名。4 個月前,他再次向兩個即將為人父母的朋友提出這個建議:“讓域名 Whois 的註冊日期和孩子生日永久一致,被互聯網見證,也不失為古典互聯網從業者給孩子留下的一小筆財富。”

王興創立校內網的 2005 年,黃海均剛考入暨南大學,讀電子商務。回顧大學時光,他形容那是“以 20 歲的身軀,在爭取 30 歲的思維邏輯和行事方式;以幾乎每天超過 10 小時的電腦時間,換來了一份對於互聯網的信仰。”

黃海均出生於重慶巫山縣,9 歲時“村校”被合併到“鄉校”,每天早晨才能少走一公里路上學;考入巫山縣城一所初中後,才第一次接觸到計算機課程,那是一本教科書加一張紙鍵盤。2002 年,初中同學普遍輟學打工,黃海均算是個異類,考入重點高中,在網吧第一次接觸到搜索引擎。

填報高考志願時,“暨南大學深圳分校電子商務專業”在他眼中變成一堆誘人的代名詞:深圳、互聯網、商務……這些聽上去比機械、石油、製造有趣多了。入學前那個暑假,黃海均自學了五筆輸入法,幻想自己即將擺脫 13 年來無比聽話的姿態,開始“折騰”。

2006 年,個人博客興起,黃海均也建了一個,最初在新浪,隨後轉到 Wordpress。內容緊跟互聯網當下議題,分享自己對互聯網工具、Google 產品線、微博客(Twitter)、社會化媒體營銷趨勢等話題的看法。此外還有年度總結和旅遊心得分享,那裡呈現出這個年輕人求知慾旺盛、條理性極強、自我管理嚴格的一面:2012 年自駕了 3000 公里,讀了 19 本書,在知乎上關注了 3300 多個問題、2600 多個人。2013 年看過 65 部影視劇,相比上一年降低了 40%。

這個先後以“電子商務博客”、“黃海均的互聯網日誌”為名的博客逐漸在互聯網圈中積累起人氣,並且在他畢業求職時發揮了決定性作用。黃海均當時的理想是進入騰訊做產品經理,但校招、宣講會、內部推薦三個途徑的嘗試均無疾而終。意外的是,黃海均在飯否和 Gtalk 剛認識的網易產品經理雷小亮看到他的博客,突然主動用 Gtalk 聯繫,詢問他對網易北京的產品設計師是否感興趣。三輪面試後,他如願收到了網易網站產品部的 offer,立刻北上。

黃海均在北京的第一個住處位於海淀區展春園西路的暫安處小區,月租 900 元。找房過程帶著點極客的味道:不靠中介,而是靠社交網絡。房東是冒泡網友鄰,這是現任美團高級副總裁的王慧文當年做的一個社交網站。這裡離網易大廈走路不到 20 分鐘,還有小四和小五兩隻貓咪,讓他有了點家的感覺。

但如同“暫安處”字面所指的那樣,他也的確沒能住多久。剛入職 5 個月,黃海均便作為第 2 個成員加入微博項目組。整整 40 天,全員在北大附近一家五星級酒店房間裡封閉式開發,一週工作 7 天、每天 18 小時以上。一個月後,網易微博上線。此時,離王興的飯否被關停、新浪微博上線已過去了 5 個月。

此後 14 個月,黃海均的全部精力也投入到微博核心功能的開發和改版中,但效果並不理想。在博客中他提及,當時四大門戶處於酣戰之中,都將巨大的明星、流量和媒體資源傾斜給自家微博,“網易很被動,我們想從產品上去做一些差異化。彼時 Foursquare 還是資本市場的寵兒,移動互聯網還沒有如此這般普及,但很多人已經嗅到了金礦的氣息。我們把目光投向了「地理位置」這個維度,將微博原本的「誰在幹什麼」,升級為「誰在哪裡幹什麼」。”

在某次微博會議上,唐巖問黃海均:“通過這個功能,可以認識樓下愛吧咖啡廳裡的人嗎?”交友並不是微博的核心目標,這個問題對黃海均來說來得措手不及:“呃,現在還不能,唐總。”

2011 年 5 月,雷小亮和李志威帶著這個想法離開網易,隨唐巖創立了陌陌。此前 2 個月,黃海均也離開網易,成為知乎的第 9 名員工,作為當時唯一的產品經理,開發了私信、時間線、收藏夾等功能。他覺得,該趁還沒什麼包袱時“多幾次衝動和冒險“。2012 年至 2014 年,這樣的衝動和冒險還有兩次,分別是在豆瓣和豌豆莢,著重於積累移動端產品經驗,焦慮伴隨著自我安慰:“從 PC 到移動的遷移,趕上的並不早,所幸也還不算太晚”。

2014 年 11 月,黃繼均離開豌豆莢,搬進華清嘉園,和一家室內設計公司合租下一套三室一廳,終於開始著手準備自己的第一次創業。上個租戶剛搬走,看上去也是家創業公司,房間裡沒有床或沙發,而是擺滿了桌椅。

同月,網易微博宣佈正式關閉;一個月後,陌陌正式在納斯達克上市,估值 30 億美金,員工擴大為 400 人,月活用戶數達到 6930 萬。黃海均一時激動,回想起當年那場會議和唐巖的對話,在博客裡寫道:“這個故事離我很近,真實、勵志、暴富……這便是我為什麼深愛互聯網的原因,在這裡,夢想可期。”

但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個夢想也只是離得很近而已。

黃海均的第一個產品叫“魔鏡 APP“。這是個圖片社區,基於地理位置發現附近的人並給他們的顏值打分,通過評分排名並相互結識。2015 年 6 月上線後 10 個月內,團隊一度從 9 人擴展到十幾人,獲得過 150 萬元天使投資,從華清嘉園搬到了中關村一家共享辦公空間裡。

但和許燦類似,錢很快就用完了,而項目卻沒積累起足夠多的用戶,更沒找到可持續的盈利方式。回頭看,黃海均會提及 APP 獲客門檻提高、社交應用商業化競爭加劇、產品組織架構等問題。然而本質上,這是一個因定位不清而亡的產品,無論是為了約炮還是炫耀顏值,陌陌、美圖秀秀或朋友圈都已經填補了市場空缺。2016 年 4 月,魔鏡關閉服務。

僅一個月後,黃海均就開始了第二段創業。一年前在華清嘉園結識的地產中介熟練且精明,掐準時間給他打了個電話:“還在創業嗎?考不考慮搬回來?我手上有房。”和小紀類似,他們心中也有張時間表,結合朋友圈動態追蹤創業者們的動向。

黃海均的第二個項目叫“職人社”。這次的產品完全從他個人經驗出發,幫創業公司找人,幫有多年工作經驗的互聯網求職者找工作;在經營成本上精打細算,沒有 App,只有微信公眾號加上幾十個微信群。目前團隊不到 20 人,一半以上是專業獵頭。

用官方說法,職人社只面向 Pre-A 階段(及以後)互聯網公司,及現金工資(不含股份和期權)年薪 25 萬以上職位,基於微信、知乎、豆瓣、微博等社交媒體,提供免費傳播、按效果付費的招聘服務。這也包括每月兩場線下交流會,以及線上定期推送的求職者訪談。

“市場裡擁有 4 - 6 年專業經驗的中流砥柱供不應求。而另一邊,3 年以上專業經驗的職人對招聘網站沒有信任,他們不會去投遞簡歷,而是更加信任熟人的推薦。”換句話說,黃海均是想爭搶獵頭和招聘網站沒有覆蓋到的那個熟人市場。

這門生意不算創新,但可持續;很難規模化,但也不需要大筆融資就能盈利。至少,職人社現在又有能力從華清嘉園搬出來,換到了中關村的一個寫字樓。它再次佔據了另一家生死未卜的創業公司留下的痕跡:桌椅、打字機、飲水機、綠植。前任租客精心粉刷的綠色外牆,職人社嶄新的藍色 Logo 宣示了主權。

黃海均現在更像一個旁觀者,統計融資不同階段創業公司的用人需求,在分享會上聆聽各位 CEO 的發言,在朋友圈裡分享社群裡的最新互聯網段子、與產品相關的深度文章。職人社的社群還有擴展空間,線下活動每月要辦三到四次,社群本身也許能做成一個產品。在完成這些事之前,黃海均不打算過遠考慮未來。

去年年中,他暫時放棄了維護 12 年的寫作陣地,注意力從獨立博客轉移到了微信公眾號上。”黃海均的互聯網日誌“停在了 2017 年 7 月 13 日。

好奇心研究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