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他們合創門派,她想保佑衆生,而他行兇手之道,最終兩人分開

故事:他們合創門派,她想保佑眾生,而他行兇手之道,最終兩人分開

寒秋已至,林木蕭瑟。北邙山深處,夜如巨獸,張著漆黑大口吞山而來。四下慘白的樺樹幹,如獸口中參差利齒,令人不寒而慄。

地上是枯乾的落葉,厚厚一層,莫說人跡,便是獸跡,也極是罕見。

“沙”、“沙”、“沙”,這時,卻有聲響起。似是這死寂的林子裡唯一的動靜。

輕輕的一聲狼嚎,一條灰白皮毛的巨狼望月而嘯,隨後臥在了棵白蠟樹下,累得似是站也站不起來。那狼背上是個未滿週歲的嬰孩,渾身拿花布包得結實,又用布條牢牢綁在狼身之上,竟自睡得沉穩香甜,嘴角含笑。

狼旁斜靠在樹上的,是名血衣男子。他中等身材,面色赤黃若琥珀,雙目突兀如魚睛,十指尖烏墨若炭,胸口低陷,再加上週身劍口,顯見得是內外皆受了重傷,已無藥可醫。

那男子強自閉目調息了一會兒,一睜眼,卻又咯出口血來。不覺慘然一笑,仰天道:“我一生醫人,卻不料竟被醫患斷送性命。講什麼天理報應,真是狗屁不通!”想到傷心悲憤之處,不由得放聲大笑,一時渾身已凝結的傷口血疤又被崩裂而開,鮮血四下如河。

漸漸,笑聲漸歇,迴音卻猶自繞林不絕。他轉頭看向那沉睡的女嬰,只覺心中十分不捨。雙目恍惚間,彷彿見那孩子長大,開始蹣跚學步,又自玩鬧嬉笑,修文習武,轉眼間已是亭亭玉立,笑靨似花。

忽而,空中一道黃綠光芒一閃而過,把這男子眼前幻想一擊而碎。

“是霸州邢家的煙火信號麼?”那男子怫然嘆息,苦笑一聲,“還是逃不過啊,也罷也罷。”

他用盡力氣扯下一幅衣袖,伸指沾了傷口鮮血,哆哆嗦嗦在上寫了起來。

那狼兒這時也覺出了異樣,掙到男子腳邊,仰頭望他,只見他捧著那捲衣袖,神色一時恍惚,一時惆悵,一時神采飛揚,一時又傷感落魄,彷彿他這一生經歷,大起大落,坎坷崎嶇,不由得眼眸也溼潤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男子寫完“絕筆”二字,才舒口氣,兩行血淚自眼角蜿蜒而下。他深望那狼背上女嬰一眼,自懷中取出顆碧綠色藥丸,放入口中。

八年後,正是道光二十七年。此時烽煙戰火,已蔓延九州山河。西北沙俄直*伊犁,湖南雷再浩振臂起義,廣西拜上帝會發展壯大,而唯有這中原一地,因位處國之腹地,較之旁處,尚算平靜,只是旱災嚴重,餓殍遍野。

旱災已連綿三月不絕,朝廷三番五次地撥銀賑災,甚至派了欽差大臣查賑,卻仍免不了白骨千里的慘象。四處義軍揭竿而起,唯有洛陽依然固守一隅,映著一片夕陽謝暉,顯現著千年古都的寂寥和巋然。

正值金秋十月,這一日,西安東往洛陽的官道上鋪滿了白楊樹的枯黃落葉。高高的鑽天楊直插入天,突兀的枝幹上盡是形如人目的紋路,宛似一個個靜默的眼睛注視著地上的一切。

得得得,得得得……馬蹄聲由輕及重,遙遙傳來,其間夾雜女子沉聲催促。少頃,官道土路盡頭出現一抹硃紅,漸馳漸近,於這秋日一片頹敗蕭景下,如同一束極熱烈的焰,大剌剌*入視野,剎那間帶出了夏日未盡的火熱來。

“依著赤電這腳力,再過得一二個時辰便當入了洛陽城。”馬上女子心中暗想。馬背顛簸不停,這一剎那她卻兀然一怔,雙手不知不覺就勒住了馬韁。跨下那名騎赤電奔跑正歡,長嘶了一聲,才硬生生收了力,雙蹄抬起,整個身體立了起來,帶得黃塵四卷,瀰漫如煙。

四周景色驟然停滯,馬上那女子竟不自知,猶自眼前似過畫面,往事一一浮現而出,思緒潮水般翻騰,不能自已。

那一年,洛陽城若說是一切的開始,那麼這一年,洛陽城竟是一切的結束麼?那女子探手入懷,緩緩捻著一枚玉石骰子。那骰子四面的點數顏色早被磨得乾乾淨淨,一如她此次從門中孤身而出,也一如她當日從家中孤身離去,乾乾淨淨到了極處,唯存本真。

“這道旁的白楊竟拔高了這許多……三年了,當初的刀痕劍痕,卻尚是仰頭可見吶。”那女子側仰起頭,秋日的陽光雖不比夏日之盛,仍晃得她眯起眼睛,舉起手來遮在額頂。

這陝洛官道已開啟逾千年,經歷代王朝整飭修理,道路平整寬敞,兩旁樹木雖高不可測,但這正午的陽光洋洋灑下,幾乎不遇任何屏礙,便盡落在這女子臉上身上,恰似照在一座美玉雕像上,熒熒生輝。這女子著一身大紅的衣裙,跨下又是一匹赤色寶駒,本都是極豔麗的顏色,然而此刻她人極憔悴,馬極勞頓,路人一眼望去,竟覺這一人一馬有說不出的慘淡與哀愁。

“那些刀砍劍劈吶……”那女子自顧望著那棵白楊的傷,喃喃自語,不知不覺間,彷彿就置身於三年之前。

還記得,當時大哥置重金請來了數百名江湖人物,在此地伏擊他二人。那日甫踏足官道,敏感如己便察覺到了氣氛的詭譎,看著空蕩蕩了無一人的路,不知當進當退。而身後的他則是催馬一味向前,彷彿未覺絲毫不妥。

響箭“錚”的一聲從他二人眼前飛過,深深釘入對面楊樹幹中,箭羽久久鳴響,震盪不停。緊接著,便是“鏘鏘”的刀劍出鞘之聲,甚至還有火器上膛的清脆響聲。那時二人坐騎不過一匹平凡快馬,並不比此刻這千金難得的神駿,自然難免驚亂。但它腳步方錯,腹側就受到馬上男子的腿夾之痛,不得不四肢顫巍巍,站停在大道正中。

而當時的她,膽子卻連那馬兒還不如,以至於現今回想,只記得有漫天的血腥,滿耳的嗡鳴,一團混戰之餘,再無其它。

然而,當日那般決絕地離去,待事後反省,竟赫然心酸:大哥終究還是心疼唯一的小妹,雖然請來了火銃手,最終卻沒敢讓他們開槍。否則再有幾個“天下第一”的稱號,也保不住他二人性命。

“哼,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又算得什麼呢?”那女子不覺想起這些年的辛苦,往事種種,如枷如鎖,壓得人喘不上氣。

她晃了晃頭,似乎是想把那些不快都晃得消失,然而微一凝神,目光微轉,臉色一變,右手一揮馬鞭,鞭梢如手指般靈活,鉤起路邊一枚石子。長鞭“唰”地上揚,那石子激射入空。

石子穿空的唿哨之聲尚存,早有奇異禽嘯與之回應,旋即空中投下一片陰霾,正罩那女子頭頂。一年邁老者聲音沉沉自天空傳下:“天部主,請留步。”

那女子並不仰頭,也不答話,雙手攏了攏馬鬃,嘴角微微牽動,眉宇間轉瞬現出睥睨天地的傲氣來。那老者續道:“天部主,大夥都在追你回去。因我這鵬兒飛得快,勉強追得上赤電,才先趕了來。門主讓你走……或許只是一時氣話。都怪我小老兒我當日不在,不然好生勸勸,總有迴旋餘地。唉,你們年輕氣盛的,有什麼話不能說開?”

那女子仍是靜默不語,只是緩緩搖了搖頭,雙腿一夾,就欲催馬再行。那老者心中一急,猝然間驚呼了一聲,竟似從半空墜落。

“凌老爺子?”那女子來不及勒停赤電,雙足疾抽出馬鐙,腳尖輕點馬鞍,腰身扭轉,便如一片火燒雲般扶搖而上。這一轉身,她才看清那老者仍舊好端端穩坐在大鵬金翅鳥背上,毫髮無損。那女子自知受騙,卻不氣不惱,嘆了口氣,緩緩落回馬鞍之上。這一起一落無聲無息,身法曼妙非常,四下裡偶有行旅路過,皆看得呆住,一時驚為天人。

赤電見主人回身,以為主人要西歸,不由歡嘶一聲,自行掉轉了馬頭,直向西方。

那老者捻鬚笑道:“‘代馬不思越。越禽不戀燕’。這赤電本生自西方,如今見你回頭,也知道開心;小老兒這大鵬金翅鳥本非中原之物,是花重金託一位朋友自印度買來,初到時也發了好長時間的脾氣,絕了幾天的食。畜牲尚此,人何以堪?天部主,我們八人一起創建羅剎門,你何以一走便不留餘地,就沒有半分留戀麼?”

那女子不答問話,只是淡淡笑道:“我早該想到,憑凌老爺子駕馭迦樓羅的本事,如何會摔下?憑鵬兒靈巧,又怎能被晚輩飛石傷到?”

那老者笑道:“天部主客套了,你我皆為門中部主,何來前輩晚輩之分,你這麼叫我,倒讓小老兒好不舒坦!我知你善良心軟,才使出這般伎倆留你說話,原是我的不是。”

那女子道:“凌老爺子,晚輩多謝您的美意,只是您既懂晚輩至此,自也知道晚輩不好再留下。當初合建這‘羅剎門’,晚輩本想是借佛門八部護佑眾生之意。只可惜……一開始就走的是兇殺羅剎之道。晚輩自認並沒有那一副修羅心腸,也或許,佛經中天部便與阿修羅部相互對立,這是宿命。眼下晚輩再不是門中之人,在您面前自稱晚輩,是晚輩應盡的禮數,也請您不要再提‘天部主’這三字罷。”語罷,莞爾一笑,撥轉馬頭。

“這又何必?眼下四下亂軍對咱們步步緊*,官軍也虎視眈眈,你若是走了,天部三百餘人反將起來,門中豈不是要炸開了鍋?”那老者唏噓不已,苦苦勸道,“天……婉兒,就算是賣小老兒一個薄面,回去大家當面說清,門主有錯讓他改了就是。你們夫妻情深,爭吵歸爭吵,但就此賭氣分開,豈不可惜?”

“不必了。”那女子依舊斷然拒絕,“仲愷的脾氣是寧死也不會認錯。更何況,單純為了本門而言,他並未做錯什麼。倘晚輩回去與大家當面對質,再背上一條挑撥離間的罪名,只會徒增不快。不若就此離去,以後碰上,彼此還有顏面。”言罷,撥轉了馬頭,又仰頭道:“歸去吧。”這最後一句話她有意夾雜了天音襲的運勁功夫,那大鵬金翅鳥只覺剎那間風捲雲生,無邊氣勢襲來,不待老者命令,早振翅北迴,頃刻化為天邊一個黑點,不見了蹤跡。

最終離去還是用上了當年向他學來的功夫,那女子心中若有所失:這一輩子,都不要想能夠洗脫掉與他之間的關係了。“啪”的一聲,手中長鞭凌空甩擊,赤電腳下發力,直奔洛陽城而去。

眼見著那一襲緋紅漸漸消失在官道盡頭,一名頭戴竹笠的農裝男子自棵白楊樹後緩緩轉出。他腳下草鞋早已破敗不堪,可見旅途勞頓辛苦,然而棉褲褲腳上卻是纖塵未染,足見此人輕功高深莫測,已臻化境。望著赤電疾馳揚起的塵土,這男子幾番舉步而又放下,最終還是仰天一笑,大步北行而去,步步腳印清晰可見,與那馬蹄深印正是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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