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门

二○○八年初中国足球又是一番乱象。中国足协决定把这一年将要征战北京奥运会和二○一○年世界杯预选赛的队伍分而治之,也就是国家队和国奥队各自单独组队,杜伊和福拉多分而治之,在我看来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为此,二○○七年底和二○○八年初,我连续写了多篇文章在《体坛周报》和网站上发表,对这个决定大加抨击。

穷人分家

在这个夜晚,中国足球玩了一次乾坤大挪移。不明就里的外国人肯定看不懂我们玩的戏法。到底在迪拜的那支队伍是正牌的中国国家队,还是在慕尼黑的那支队伍才更配得上这个称号?

在这个夜晚,中国足球又好像在学习武林大师周伯通,强行要练习左右手互搏之术。我们把自己搁在矛盾的位置上,无论杜伊还是福拉多,要想在强大的拜仁和汉堡面前有点作为,都需要集中中国足球所有的精锐力量。可惜的是,他们都好像得了半身不遂。其实,按照金庸的设计,能够练得成左右手互搏的只有周伯通这样心智不够健全的奇人。绝顶聪明如欧阳锋、黄药师都只能望洋兴叹。侠肝义胆的洪七公就更无法望其项背了。

其实说穿了,中国足球在这个晚上只是办了一件傻事——穷人分家。

自家的家底不够殷实,本来就过得紧紧巴巴,却非要弄出两个场面来,又想娶媳妇又要过年,其结果只能是媳妇跑了年也过不好。而这样的局面,虽然早在我等的预料当中,却也无法避免。

早在二十强赛分组抽签结束之后,明白人就看到中国足球的窘境。在国奥和国家队不可兼顾的情况下,中国足球必须尽快地制定出应急方案,迅速调整策略,在六月,哪怕是四月份之前集中优势兵力全力支持国家队,才可能在危局当中力争过关。

可惜,所有的忠言都被当成了毒药,在日子越过越紧的情况下,还要虚张声势,怎么能不自取其辱。在这样的策略和困境里,即便请来了精明能干的王熙凤,也只能是寅吃卯粮。

这几天,关于福拉多的议论越来越多,输了球,主教练难逃指责,但眼下对他的评论决定还来得过早。姑且不论他的能力如何,一个和自己的球队、队员生活了还不到一个月的主帅怎么可能点石成金、化蛹为蝶呢。

倒是杜伊,已经锤炼了一年多自己的队伍,再加上有超男助阵,他的队员才可能两度敲开对手的大门,总算没有让中国足球在这个晚上输个底儿掉。

此刻距离国家队的第一场比赛还有二十四天,留给国家队的热身机会也只剩下了两场。在还有一些时间,也还有集中的机会的情况下,中国足球是坚持既定方针,还是幡然悔悟,改弦更张?

道歉门/刘建宏

△福拉多与杜伊

我们虽然心急如焚,却恐怕依然是隔靴搔痒。

电视剧《亮剑》曾有这样的细节,战败投诚的国军将领一直在苦苦思索:何以配备了美式装备、武装到牙齿的几百万大军,却偏偏不断地在战斗里节节溃败,只得退守孤岛?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国军缺少了亮剑精神。这当然是一种解释,却不是全部的答案。解放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关键也还在于指挥者运筹帷幄,避实击虚。虽然总量对比处于下风,却总能集中优势兵力打必胜的战役。一点点消磨对手,也就一点点积累了最终胜利的资本。在周四的《足球之夜》里,曲波面对我们的镜头讲了一番心里话,“二○○二年是跟着老队员打了一届世界杯,我还希望拥有一届属于自己的世界杯。”不要总是责怪我们的队员不争气,没出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哪怕是星星之火,汇聚起来也可以形成燎原之势。让这些火种熄灭在内心里,才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其实车轱辘话,说了一筐又一筐。嘴说破了,心也说烦了。但是,在这个夜晚,我虽然困意已来,却不想轻易地洗洗就睡。

人祸重于天灾

前辈们艰苦创业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一句话: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传到了今天的中国足球手里,这句话显然被篡改成了: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对于中国队二○○七年最后一场比赛的失利,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并非不能接受。但,对于中国足球面对二○○八年巨大考验的态度和做法,我一百个不答应。

其实,有很多道理再简单不过,犹如我们刚开始学习时碰到的那道1+1数学题。比如,大赛当前,我们应该先集中优势兵力,解决眼前的问题,这是个一般智商都能想明白的。结果到了中国足协这里就偏偏成了问题。如果说郑智、孙继海无法回归是个客观矛盾,无法回避,那么把李玮峰、孙祥和杜震宇囚禁在国奥队,就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出的难题。

道歉门/刘建宏

△杜震宇和孙翔在比赛中

数数中国队首发和替补出场的那些人员,将来能够打上主力的寥寥无几。朱广沪时期打的不练,练的不打的弊病,到了这届国家队愈发变本加厉。试想,到了明年一月底,国家队又要面临一个重新磨合的过程。彼时,郑智、孙继海归队,李玮峰、孙祥和杜震宇也都如期报到。中国队前面的热身、集训对于这些几乎可以肯定是主力的球员变得毫无意义。

失掉了这些积极的努力,我们如此兴师动众地搞集中,最终就变成了真正的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我更加搞不明白的是,既然体育总局在奥运上的指标已经松动,甚至被称作松绑,何以中国足协还要矢志不移地坚持既定方针呢?全力支持国家队的阻力到底来自何方呢?

说杜伊坚持要国奥先行,显然靠不住。因为杜伊也知道,打不好二十强赛,他所谓国家队总教练的称号就不过只是个称号。八月奥运结束,他也行将失业。

说已经给超龄球员报了名,所以计划无法更改,更要叫人笑掉大牙。距离国家队西亚拉练还有一段时间,只要抓紧办理,签证当然不是他们去西亚的阻碍。

米卢告诉我,现阶段中国队主教练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做到心中有数。他必须已经知道十一个主力名单当中的八九个。可是,我们看到的却是,福拉多还在拼命利用一切机会,去观察熟悉自己的队员。他宁可打乱队员们刚刚找到的一点好的比赛节奏,也要让更多的队员出场接受考察。

而如果就这个问题责怪福拉多显然是无理的。祸根其实早在今年八月就已经埋下。当时的朱广沪下课已成定局,可是我们的国家队主教练人选却迟迟难以确定。直到在世界杯预选赛的逼迫下,我们才匆匆选定了福拉多,而这时国奥队依然是中国足协整体战略的重中之重。

方向不明,调整不及时,系统工程不系统,诸多的基本问题,造成了今天中国足球更为困难的局面。

必须看到,有些困难是人家带给我们的,譬如分组,但眼下更多的问题和困难却是我们自己带给自己的。此刻,我们根本不用煞费苦心地去研究什么深层次问题,只要解决了眼前的这几个,后面的路就能走得更顺畅。

关于国家队,已经不需要什么新鲜的见解,只需要果断的行动。现在应该还有一些时间,但是考虑到前面中国足协调整步履的慢慢腾腾,我几乎不再有什么奢望。

看来又是一次说了也是白说。呵呵,既然如此,白说为什么不说呢。也算为将来立下个凭证。

为将来立个凭证,不过是赌气的说法,根本的原因还是我对未来的悲观和失望。记得二○○七年的某次外出,刚好和足协领导同一个航班,我们一路上都在聊中国足球的现状以及国家队建设。我希望当奥运会和世界杯赛程有一定冲突的时候,足协能够有一个全面的战略,而不至于仅仅为了一届北京奥运会,就把中国足球未来几年的命运全都搭进去。两个多小时的沟通之后,我心里已然明白,这完全是一厢情愿。在所谓奥运战略的牵制下,中国足协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和机会。

今天,二○一五年的夏秋之际,足协终于从总局脱钩了,但在当时,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迹象。作为一个足球记者,我的失望和悲哀只能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二○○七年底的最后一期节目,我请来了李承鹏、颜强一起做一期节目。其中有一个环节是给足协主要领导人打分。其实节目开始之前,我还是跟他们都打了招呼,毕竟是在央视平台上播出,毕竟要考虑到我们和足协长期的合作关系,希望大家都能留出回旋的余地和空间。

也许是在做节目的过程中,大家的相互碰撞和激发,使得最后的打分环节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李承鹏的打分牌举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不合格”。

因为是直播,既然给出了不及格,就必须给一个解释,我还是让李承鹏对自己的打分进行了说明。但这个结论也随着节目迅速地传播出去。

反响很快到来。我们在国家队采访的记者首先被叫出去,据说遭到了严厉的批判。随后当我试图和国家队管理组进行沟通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声音,居然在电话那头开始粗鲁、无礼地辱骂。

第二天早上,媒体和网络开始发酵。《足球之夜》被停止国家队采访资格,刘建宏面临处罚等声音不一而足。

对于这样的局面,我并没有什么陌生。十多年了,我们似乎总在经意和不经意间就成了报纸、网络的头条,成了大众关注的焦点。我们因为立场、观点不同,也不是一次两次和足协产生过矛盾、龃龉甚至冲突,但大家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最不济也可以通过时间去冷处理、淡化、搁置,直至大家都不再继续计较、理论。

但这一次,情况却有了不同,我被告知必须要去足协登门道歉。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跟着体育频道领导来到了足协。这真的是一次特殊的到访。过去我要么作为记者,要么作为合作伙伴,多少次来到过这里,但现在,我是一个道歉者。说心中没有委屈、不服,那是假的,但说我的心里有多么愤懑和不平,也不真实。我的内心其实很平静。第一,我们在节目里已经表明,那只是嘉宾观点。第二,看看我的评论文章,你就会知道,我相信我是在根据我所掌握的足球规律进行判断,并且坚信这样的判断。只不过太多正确的判断在刚刚做出的时候,常常不能被所有人接受,甚至常常被误解、曲解。也只有最后的事实,才是检验判断的唯一标准。第三,我们是就事不就人。这些年下来,我和足协的领导们都能够做到开诚布公,也因此可以做到坦坦荡荡。王俊生退休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喝酒;阎世铎离任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反而更多、更顺畅。同样,和谢亚龙的沟通也是如此。第四,既然是人在机构,那也必须服从和接受领导的决议。哪怕我心里并不认同。我也有这样的胸怀,这个事情并不复杂,等奥运会结束、世界杯预选赛结果出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事实上,在足协我也没有遇到什么刁难。谢亚龙和他的同事们很友善地接待了我们。大家的沟通甚至显得非常轻松。我知道,他们的心里或许也还有另一个考虑,心照不宣而已。

二○○八年奥运会上,国奥队表现得非常糟糕。而在此之前,中国队就已经在世界杯预选赛上早早地被淘汰出局。一切都如同我在评论文章里所预测的那样。其实,这个时候我的悲愤和郁闷才是最难以言表的。

道歉门/刘建宏

△2008年出局后教练组黯然神伤

就在中国队确认被淘汰的那场比赛之后,我说的是:中国队解脱了,中国球迷也解脱了。那是一个已经被提前预知的结果,本来中国足球的实力就没有多么强大,再加上错误的战略、错误的思路和方式,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二○○八年初米卢来京,我请他来家里小聚,同桌还有徐阳、米卢当年国家队的翻译虞惠贤等人。我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中国足球。在探讨中国队世界杯预选赛前景的时候,我很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么折腾下去,中国队希望渺茫。我还把家里收藏的五里河球场的模型拿出来和米卢一起合影留念。我告诉他,中国足球总是不肯尊重规律,总是不愿意从历史中寻找经验和教训。我们就像对待五里河一样,宁肯把它炸掉,也不愿意修正自己的所谓发展观。米卢似懂非懂,到关键处也只能耸耸肩而已。

道歉门/刘建宏

△手中便是五里河球场的模型

(部分图片来自互联网)

建宏老师新书《上半场》连载正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