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切懷念老鄉鄧國金

前幾天打電話回去,媽媽告訴我,本村的鄧國金去世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很突然,也很難過。他是於農歷七月二十九日離世的,推算一下,公曆應是2017年9月19日,享年五十多歲。在我剛出門打工時,曾和鄧國金在一家工廠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不禁讓人感慨世事的無常,與人生的易逝。

真切懷念老鄉鄧國金

小時候,鄧國金的父親很喜歡小孩子,無論我們怎麼胡鬧,他也從不生氣斥責我們,暗黑的臉膛上,永遠是笑嘻嘻的。加之我和鄧國金的弟弟應生、應得年齡相近,常去他家去玩耍,故對鄧國金也是很瞭解的。他大約是初中畢業,在他們五兄弟中,算是學歷最高的,他身材瘦削,面貌也算清秀,手指細長,鋼筆字寫得很流利,也能吹笛子,記得他曾在一個清晨吹起了蔣大為的《北國之春》,雖不是很熟,但也能吸引普通村人。

大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鄧國金的父親遠光爺送他到我家學木匠,我爺爺的木匠手藝,在當地方圓幾公里內,還是算有名氣的。聽我爺爺說,鄧國金人還算靈巧,就是有點貪玩,人多的時候,如和師兄鄧應朝、周春在一起的時候,他做事就很舒心,後來師兄周春回了浠水縣,鄧應朝回了本鄉茅壟灣,鄧國金也就跟著不辭而別,跟隨同村青年們外出打工去了。

真切懷念老鄉鄧國金

那時候打工潮剛在鄉村萌芽,打工地點離家鄉不遠,多是在縣城漕河和麻城市、陽新縣等地,後來漸漸發展到江蘇、北京等遠地方。開始幾年,村裡包括鄧國金在內的年輕人並沒有在外掙到什麼錢,每年過年時,他們聚在一起打牌,一邊說起在外鄉的一些日常必備知識,以及所經各地的民俗見聞,如北京半斤重的饅頭好難吃,江蘇一些地方人家養的狼狗很兇之類的。鄧國金很愛串門,臘月底正月初,常見他吸著紙菸,在我家廚房和奶奶講起在外面打工的事情,那時候常常是窗外寒風在呼嘯,傍晚天色昏暗,他滔滔不絕地講起外地情況,使還在讀書的我感到屋子裡很溫暖,也瞭解了打工的一些情況。

1998年二三月間,得知我想到南方去打工時,鄧國金的父親遠光爺很興奮地拿出一封鄒巴巴的信,告訴我鄧國金、鄧應生和鄧應得的地址,他們三兄弟離得很近,都是在工廠裡做工,叫我去找他們。我單身一人來到南方,因鄧國金所在的工廠離國道很近,首先便找到了他。

那天他出廠門見我的時候我一直記得很清晰,臉上掛著一幅有些發黃的口罩,鼻溝上都是細細的木灰,穿著一條藍色的褲子。我看那間工廠,破破爛爛的,從窗口望去,一大排木工機器拼命似的嘶叫著,就像家鄉的碾米機房裡一樣,木灰瀰漫,車間裡根本看不清四米之外人的臉,住宿樓前的牆上,有一大塊被煙燻得黑黑的,好像發生過火災一樣。

我問鄧國金怎麼住進了這麼一間破陋的工廠?他笑嘻嘻地說,這間廠做飯和農村人一樣,是燒車間的餘料木塊的,煙氣重房子看起來比較舊,我剛才看到的一樓車間,是虎腳仿型車間,日夜不停工,木塵大但是工人的工資是計件的,多做多得,工資高。他是在二樓做砂光的,也是按計件算工資,工資很不錯,一月有幾千元,比應生和應得的工資都高,他叫我也進這間廠,兩人在一起也有個伴。

真切懷念老鄉鄧國金

當晚在張榜老鄉那裡住了一宿,第二天鄧國金的工廠寫出了招工啟事,招油漆工和平刨工,我問鄧國金哪類工作好一些,他說我家以上兩代都是木匠,平刨工對我合適些吧,又說我還穿著家鄉的衣服,見工不合適,就給了我一件棕色的上衫,穿著見工。後來我就在這間破廠裡做了一年的平刨工,和他相處了一年,住一間宿舍,床位相對著的。

這間廠一個月只放一天假,一天假當中上午發工資,真正的假只有半天。我在這間廠住得很不習慣,鄧國金卻是悠然自在。放假時我常去外面吃飯,鄧國金卻捨不得多花錢,常聽他說這個月計劃要存多少錢多少錢,我對此很不以為然。他那時正與一名女子交往,那女子常來向他借錢,他很喜歡那女子,常在我面前談起,可那女子大約是以為自己條件較好,對他好像是並沒有真愛,這件事最後也沒有一個好的結局,是一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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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鄧國金情緒是很低沉,兩三天不怎麼說話了,我問他,他說,車間有個湖南人欺負他,在車間裡搶他的貨,還用木棍打了他一下。這廠五個主管中有三個是湖南藍山縣的,廠裡員工總有一大半是湖南藍山的,常有湖南員工在車間的霸道行為發生。我聽了很是氣憤,要反擊一下。鄧國金說這廠是湖南人的天下,在這裡是來掙錢的,還是少惹事的好。我不這麼認為,欺負行為,有第一次,很難說沒有第二次,廠畢竟是臺灣郭老闆開的,總有一個講理的地方吧。

那天晚上鄧國金在加班,我是上夜班,到二樓他的車間去,問清是哪個員工打了他,一看那人也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樣子也很瘦弱。我走過去對他說,我老鄉在這裡和你們一起做事,出門在外,大家互相關照,互相尊重,若是有什麼矛盾,好好商量解決,可不要動手打人。如果真的要打架,我們也不怕的,這廠我們湖北人少,可是隔壁拱都廠和富運廠、富藝廠,我們的老鄉是一呼一大堆的。那湖南人囁嚅了一陣,說了句對不起,說當時是意氣之下發生的,以後不會有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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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廠我確是住不慣,破爛陰暗,地面上老鼠三五成群,跑來跑去,長得肥肥壯壯的,車間木灰常年繚繞,燈火顯得也無光亮,管理也很混亂,我在這裡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為了去探索、追尋適合自己的道路,這年底,我出了這間廠,就開始了自己學電腦、學設計、報讀成人自考、文學創作與追求愛情的道路,和鄧國金一別,以後見面的時刻就少了很多,一晃時光就過去了十多年。

聽說鄧國金在那間破爛的傢俱廠裡幹了三年後,也出來了,他說自己有木工基礎,在工作時和一位臺灣的經理談起過木工榫卯結構,以及木料的材積問題,那位白鬍楂的臺灣經理很欣賞他,這讓鄧國金很是引以為榮,常常在我面前或是幾個老鄉聚會上興奮地提起。我當時說過,如果你覺得自己有這方面的技能,是可以出來嘗試一下新的工作,那間破廠住久了,對健康是不利的,人也會變呆傻的。毛主席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為了不太虧身體,我在外面租了間房子住,這樣就自由一些,時常可以有針對性地調節一下自己,如聽聽音樂,不受干擾地看看書,間或加一個小餐等,就有了條件。起初,鄧國金認為我這樣做是划不來的,費錢,後來他也在外面租起了房子,而且住的房子比我的房子還要寬敞明亮一些。

真切懷念老鄉鄧國金

後來關於鄧國金的一些事,都是聽說,他曾到東莞厚街鎮白濠村找過木工技術員的工作,也到大嶺山金桔管理區一間傢俱廠裡做過,是在外面租房住,還添置了一些傢俱,大屏幕電視和影碟錄放機都有。有一次年底在大嶺山鎮南區,我們幾個老鄉碰頭了,鄧國金說很羨慕我能時常寫一些文章發表,他在廠裡有時想給老闆寫一封信,談談工作情況,可是提起筆來不會寫。我說,我可是花了從小到大幾十年的時間,看書練筆,才能寫得出這麼一點文字出來,你平時又不喜歡看書,突然想寫出文章,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鄧國金聽了嬉皮笑臉地笑,他這人就有一個特點,也可以說得上是優點吧,在談事情時,一般人無論怎麼數落他,他都不會生氣發火。

有一件事現在回想起來很是內疚,那是我進了另一家工廠,一天我午睡正睡得香,鄧國金跑過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他囁囁不休地要和我聊天,我困得很,就叫他去去去,以後再說,雖說彼此是知根知底的老鄉,當時他可能也尷尬吧,後來,他主動來找我的情況就少了很多,現在想想,那時那樣對他也是太任性,不應該這樣。

真切懷念老鄉鄧國金

前幾年春節回故鄉,偶爾看到鄧國金,人變胖了一些,他在他二哥和四弟的幫助下,也建起了二層的樓房,原來的那間古老土磚房,在幾年前的一個雨夜裡坍塌了,那間土磚房,保留了很多兒時的趣味記憶,承載了很多家鄉的滄桑歷史。因鄧國金幾兄弟長年在外,房子的門前,曾長滿了一人高的蒿草,訴說著歲月的無情,也搖曵著告別了一個充滿惆悵的逝去時光……

鄧國金是今年到北京去打工的,也是在那裡患了中風。這種病,聽醫生說主因是血管堵塞,其他致病原因則很複雜,他是不是不經常大魚大肉地吃喝呢,不得而知。佛家說,人世就是無常,什麼意外的事情都可能隨時發生,人生易逝,時光無法去挽留,面對不可預測的世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懂得珍惜,珍惜時間,珍惜親情,珍惜友情。

聽說,鄧國金就安葬在我父親墳墓的旁邊,那也好,當年我父親曾帶過他到人家去做過木匠活,他們相處得也算融洽,也算有緣吧。想想當年同廠一起打工的鄧國金,現今再見時,就是一堆黃土,今後就是墳前的墓草萋萋,是你留給世人最後的一抺惆悵、淒厲的風景。往事難以再作回想,老鄉鄧國金,願你在地下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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