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之不去的電影故事——謹以此文紀念中國電影誕生一百周年

作者為蘄春三中高級教師 胡景全

上世紀80年代後期開始,隨著電視和家庭影院逐步進入尋常百姓家,鄉鎮電影院在70年代晚期至80年代前期火爆了七八年之後,逐漸銷聲匿跡了。屈指算來,我已有十六七年沒進影院看電影了。可是,十幾年、二十幾年前看電影的狂熱情境和因看電影而發生的兩起悲劇事件,總是縈繞在腦際,揮之不去的。

一、為看一部電影通宵達旦不睡覺

現在不少人可以通宵達旦搓麻將、鬥地主,卻耐不住電視劇間的幾分鐘廣告。可我在20世紀70年代多次為看一部電影而等到半夜乃至通宵達旦。

揮之不去的電影故事——謹以此文紀念中國電影誕生一百週年

70年代中期以前的農村人想看一部電影很不容易。那時全區40多個大隊只有一個一部放映機兩個放映員的電影隊,每年能看到五六部電影就很不錯了。來了一部新片,往往是兩三個區的電影隊集中起來一個區一個區地輪流放映。新片到獅子區放映時,總是在汪壩大隊、我們火炬大隊和獅子大隊(區公所所在地)各設一個放映點,一部片子同一個晚上在三地流水放映。每個放映點間隔五六公里,全區四五萬人紛紛從十里八鄉聚集到這三個放映點翹首以待。三地之間用拖拉機傳送影片:汪壩放完一卷就送到火炬大隊放映,火炬大隊放完再送到獅子放映。由於片子在三地之間傳遞,第二、三兩個放映點的觀眾看完一卷後,總要等待半個小時至一個小時左右才能看到下一卷。

那時的影片篇幅較長,一般都有四五卷,等看完最後一卷已經半夜了。在這漫長的等待過程中,鄉親們有的談笑風生,有的閉眼打盹。當然,也有青年男女乘機談情說愛。一些熱心的年輕人總要跑到前面路口去看幾回,看接片子的拖拉機回來了沒有,看的人每次回來說還沒來時,人們就嘆惜一回:“唉呀,還沒來呀!”而性急的人則不耐煩地說:“這一卷怎麼還不來?挨死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下一卷來了的時候,人們就驚喜地齊聲一“啊!來了!”又因為那時經常停電,停電後又要用發電機(那時放電影要帶發電機防停電)發電放映。如果發電機或放映機出了故障,又要等上一兩個小時。這樣,看完電影回家時已經雞叫了。可是那時文化生活太貧乏了,人們不願意輕易放棄這兩三個月才能飽一次眼福的機會。即使是寒冷的冬夜,腳凍麻木了,絕大多數人還是有耐心看到“劇終”才肯回家。我記得《金姬和銀姬的命運》、《龍江頌》、《金光大道》、《杜鵑山》、《創業》、《海霞》等影片,都是在那樣的看一卷等一卷地看到半夜、看到雞啼才看完的。

揮之不去的電影故事——謹以此文紀念中國電影誕生一百週年

這還不算什麼,我還有為看一部電影而到第二天早晨回去沒趕上吃早飯的記錄呢!

粉碎“四人幫”後的1978年,“文革”中被打為“毒草”的“文革”前拍攝的一大批優秀影片(如《紅樓夢》、《三打白骨精》等)被解禁,重新與全國觀眾見面。縣城漕河每到一部解禁的片子,就日以繼夜的連放。街上到處擠滿了等待看電影的人,因為看電影的不僅僅是縣城的人,還有許多從四面八方、幾十裡之外趕到縣城來看電影的人。縣人民會場(當時漕河沒有電影院)裡場場暴滿。

那時筆者在蘄春師範讀書,每星期可到縣人民會場看一部電影。記得初夏時放越劇故事片《紅樓夢》,那天人民會場裡連放了6場,聽說有一對男女青年被寶黛之情所感,竟連看了6場!

還是說說我看《穆桂英大戰洪州》的情景吧。看過《紅樓夢》之後不久,好像是6月份吧,人民會場裡又放映《穆桂英大戰洪州》。由於看電影的人太多,那一天一夜競安排放映10場,每場之間的退場進場只安排半小時。我們師範的師生是晚上23點的票。

我們20:30分下晚自習後,從學校(羅州城)步行到人民會場,大約21點了。到那裡一看,那一公里上下的街道及會場外的廣場上到處都是人,有站著的,有坐著的,也有走動著的,嘰嘰喳喳,議論紛紛。從人們的議論中得知,從白天起,每一場都拖延了時間,因為場次間的退、進場30分鐘根本不夠,有的說拖延了一場的時間,有的說拖延了兩場的時間。總之,我們是不能按時進場了。

還有幾個小時怎麼打發呢?我和彭書生、餘喜生、何賢文幾位同鄉同學在街道上散步,往紅旗商場下邊的縣委招待所走去。餘喜生說,汪壩公社有個女孩在這招待所裡當服務員。於是,我們四人就到招待所裡去玩,正好那女孩在一樓登記處值班。經餘喜生介紹後,那女孩就叫我們四位老鄉到值班室裡的床上去睡兩個小時,她再喊我們起來看電影。這樣,我們四人就橫在值班室的床上睡著了。子夜一點鐘的時候,那女孩喊醒了我們。我們來到會場門口問收票的人,還有多長時間輪到我們23點的進場?他們說,還沒有,21點的那一場還沒有進場呢!“哎呀,還要等幾個小時!”我們齊聲抱怨說。無奈,我們只好和其他人一樣,在廣場和街道上隨心所欲地閒蕩閒聊。這時我們看到,漕河城區的好多機關單位的工友挑著湯麵或湯粉來給各自單位等著看電影的幹部職工吃夜宵。

我們就這樣耐心而不耐煩地等著,等著。一直等到凌晨五點鐘才進場。看完電影已經七點多了。等我們匆匆趕回學校,早飯已吃過了。沒有稀飯,我們只好啃兩個冷饃就跑到教室上課。其實,那部戲曲故事片並不怎麼好看,卻誘得我們一夜沒睡覺,好在它創下了我們看一部電影花時最長的記錄。

二、悲劇的悲劇

1978年9月,我師範畢業分到獅子區萬章中學教書。可能是9月下旬或10月上旬的一天夜晚,獅子區電影隊在我的母校獅子高中(今毓華中學)大操場放映越劇《紅樓夢》故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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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們學校的師生也都步行4公里去看電影。我雖在縣城裡看過,也還是隨大家一道去了。到那裡一看,整個大操場到處擠滿了人,連操場東西每棟教室和宿舍之間的空隙也都擠滿了人。操場北面是一座小山,山頂上是一棟辦公用房。從操場到辦公用房的路是一條五六米寬,五六十級大臺階。這大臺階和辦公用房前的場地上也是人擠人,連銀幕背面也站了好多人觀看。總之,整個校園,只要能看見銀幕的地方都是人。估計不下一萬五千人。

我站在我70年代初讀書時我們的寢室那一棟的走廊上看,離銀幕有30米遠,幾乎與銀幕平行。距離遠不說(我的視力很好),由於極度斜視,畫面人物都變了形,眼睛很吃力,再加上人多太嘈雜,喇叭裡的聲音也聽不清。所以,看完了第一卷之後,我就獨自回校看書去了。我10:30睡覺的時候,看電影的師生還沒有回來。第二天早晨在廚房吃早餐的時候,聽同事們議論紛紛,說昨天晚上電影散場的時候踩死、踩傷了好多人,並說萬章衛生所熊所長(女)的兒子也踩死了,我們學校也踩傷、擠傷了一些學生。我聽了既吃驚又為自己提前回校而免遭可能禍及身的災難而慶幸!

悲劇是怎樣發生的呢?到底死傷了多少人?經採訪傷者和死者家屬,基本情況如下:

悲劇發生的原因(罪魁禍首)是學校進出口處的那道鐵欄杆。那時的獅子高中沒有校門。進入校園有一段上坡路,斜坡下的道路兩邊都是民房。為了防止農家的豬牛進入校園,學校在上坡處設置了一道欄杆,用鋼管焊成。欄杆寬丈餘,高兩尺,兩邊分別釘著兩根粗木樁卡著欄杆。車輛通過時,欄杆可以往西頭抽開。

那天晚上看電影的人是陸陸續續去的,沒事。可散場時一萬多人都往這裡湧,而這道鐵欄杆也沒人抽開,半夜時光線暗淡,過欄杆時尤其是小孩很費時,速度自然慢。可是後面的人一直往前湧,往前推,而這裡正好是下坡,過欄杆時前腳跨過去了,後腳被擠在欄杆裡還沒扯過來,就被後面的人推倒了,擠過來的不是扯掉了鞋子就是擠傷了身子。被推倒的,後面過來的人就從他身上踩過去,踩得人哇哇大哭。於是就有人喊:“後面不要擠,踩死人了!”這一喊不僅沒有制止住擁擠,反而擠得更厲害了。這是因為後面的人有的是想擠到前面來看熱鬧,有的是想擠到前面來看被踩的人是不是自家的孩子。

揮之不去的電影故事——謹以此文紀念中國電影誕生一百週年

聽說踩死了人,區武裝部長吳新普迅速趕到現場制止人們往前擠,制止不住,沒有辦法,他拔出手槍朝天打了兩槍之後,才制住擁擠。欄杆跟前的人才把欄杆向西拉開。

可是悲劇已經發生了!紅燈大隊燈籠垸吳廣友10歲的兒子當場被踩死,肚皮被踩破,腸子都流出來了,慘不忍睹!哭聲一片!被踩成重傷的十餘人,大多是中小學生,當即被送往獅子醫院搶救。當夜又死去兩個小孩:一個名叫駱雄忠,9歲男孩,他的母親就是萬章衛生所所長;一個名叫於德彪,14歲,花涼亭中學的學生。他是筆者的表弟,姑母的小兒子。表弟死後,姑母哭得死去活來,從此一病不起,第三年就去世了!

當夜踩傷、擠傷的人很多,無法統計確數,有傷腳的,有傷腰的,有傷胸的、、、、、、我高中、師範時的高個子女同學吳金貴,在花涼亭中學教書,她那天晚上和她們學校的師生一道從5公里外趕去看電影,散場時她也被擠傷了胸部,扯掉了皮鞋。據說,第二天早晨附近的群眾在鐵欄杆處撿了兩籮筐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鞋。

《紅樓夢》是悲劇結局,可獅子人為了看《紅樓夢》電影死傷了那麼多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可謂悲劇的悲劇!這樣的悲劇在此以前,不僅獅子區沒有發生過,蘄春縣也沒有發生過,恐怕湖北省也沒有發生過。那次傷亡事件,當時的媒體沒有報道,只是內部通報全國。

有了那次慘重的教訓,之後每次放電影散場前,放映員總要在喇叭裡反覆講幾遍“出場時請觀眾不要擁擠,要特別注意安全”之類的提示語,以免傷亡事故再度發生。

然而,事隔五年之後,獅子北部的花園公社(現已併入獅子鎮)也是因為看電影而悲劇再度重演,而且悲情更重更慘!

三、看《武當》看掉24條人命

1979年以後,隨著電影的火爆,各公社都建了露天電影院,用於夜晚放映,白天放映一般都在公社所在地那個大隊的會堂或其他大隊會堂。

1983年已經興起武打電影熱。那年的重陽節那天午飯後,我從花涼亭乘車到縣師範去進修學習,在車上聽花園的乘客說,花園大隊禮堂放《武當》電影,鯰魚大隊的人乘船出來看電影,船翻了,淹死了幾十人。

揮之不去的電影故事——謹以此文紀念中國電影誕生一百週年

一年進修時滿,1984年9月,我被調到花園中學任教。85年9月,鯰魚中學的汪天平老師也調到花園中學,他是83年重陽節那天翻船事件的現場目擊者。他說,那天花園大隊禮堂放《武當》電影,花園水庫裡的鯰魚大隊許多年輕人早飯後都來到大堰垸山嘴船隻停靠點乘船出來看電影。

當時,花園水庫的水上運輸隊以搖槳小木船為主,只有一艘機動木船。機動船比搖槳木船速度快好幾倍,所以那些看電影的都搶著上機動船。結果,定員乘客12人的木船擠滿了三、四十人,連船沿上也站了不少人,可還有人往上擠。開船的康明陽師傅見船尚未啟動調頭離岸,船幫已平水面,嚴重超載,就勸乘客說,上來的人太多了,有危險,船頭船沿上的人請下去,等一會我再來接你們。由於大家都急於早點去看電影,只下去了五六人,汪天平老師是從船上下來的幾個人之一。

發動機啟動了,拔了錨,船正調頭離岸,由於船上的人太多,在轉彎的過程中,船上人的重心傾向了船的一邊,眨眼之間船翻了個底朝天!翻船離岸雖然只有五六米遠,可這裡原是一處懸崖,水很深很深,站在岸上的人也無力相救!而扣在船下的人,你抓著我,我扯著他,死死揪成一團,只有十幾個水性極好又沒被別人扯著的人游上了岸,其他人都沉入了水底!

聽說翻了船,附近的父老鄉親都急急忙忙趕來了,有的扛來竹篙或梯子,有的提來了漁網。沒有見到自己的子女、兒媳的人急得哇哇大哭,整個山嘴哭聲震天,令人心寒!

大隊和公社主要幹部也趕來指揮並參加救撈工作。到傍晚時分,一共打撈起來22具屍體。有時一網撈起兩三具屍體,都是互相抱著的!

等看完電影晚上各家清點人數,還有兩個人既不見人又不見屍。第二天上午繼續打撈,把最後的兩具屍體打撈起來了。

在死難的24人中,年齡最大的27歲,最小的17歲。有幾家一家死了兩人,或兄弟,或兄妹。有好幾家死的是獨子。汪天平老師知道死難者名字的只有三人:駱和生,鮑臘梅和民辦教師萬長春。

在這些死難者中,有一個姓柯的人本來是不會被淹死的而最終也送了命:他是探親在家的海軍某部的潛水員。那天,他和未婚妻兩人也擠在船上去看電影。翻船後,岸上的人看見他拖著一個女子出了水面,見不是他的未婚妻就放下了,又潛入水下去找他的未婚妻,當他第二次託著一個女子出了水面又不是他的未婚妻時,他再次放下了該女子,第三次潛入水下,可是他再也沒有露出水面!

這一悲劇事件發生後,媒體也沒報道過,也只是內部通報全國。由於淹死的人太多,開船的康明陽被判刑15年。

生活就是這樣難以使人預料,悲劇時不時地在這裡和那裡發生著。事前有誰知道看一部電影也要付出那麼多的生命代價呢?這就是筆者在上個世紀經歷和身邊發生的揮之不去的看電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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