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初的農村，電視還真是一件時髦的物品。我記得那天早晨剛走到學校，只見同學們都聚在教室外向山那邊眺望，嘰嘰喳喳議論著興奮不已。一問，才知道是村委會買了電視回來了，村長正在那邊指揮人安裝天線架。禁不住那神奇的誘惑，幾個孩子就沿著田埂向村委會走去，我也是其中的一個。大人們走來走去地忙著豎竹杆子，他們走到哪裡我們也跟到哪裡。終於，大人們厭煩了：“去去去，走遠點，別纏在腳跟前擋路！”看著大人們那喘著氣兩頬酡紅的面孔，我們不禁有些敬畏了，就收住了腳步呆呆地看他們在興奮地忙碌。
我們順著竹杆頂尖上的那根天線看下來，見到那天線鑽進了一間房子的窗戶，心想所有的神奇應該就在這間房子裡吧，就一窩蜂似的湧進了那房間。果然，我們終於看到了電視，四四方方一個大黑殼匣子，玻璃上不斷地向外閃爍著白光，就是這個樣子也足夠吸引我們了。我們一班人一動不動地擠在電視前看。也許是阻礙了幾個大人正在急著作的事情，他們忽然發起火來，每個人的腦殼上吃了一記“響慄”：“你們還不去上課，盡在這裡看，耽誤了我們的事！快點走開！”於是我們被轟開了，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村委會，悻悻地來到教室前，卻發現老師已經發火了。他板著臉命令我們一隊人排得整整齊齊地，然後每人伸出手掌，接受他那竹篾片的懲罰，他一邊打一邊問：“下次還敢不敢逃學？”大家無論是痛得鑽心流了眼水的還是平時比較勇敢的都眾口一詞地說不敢了，老師才息怒。
待到我上三年級時，那一年的暑假，在縣城教書的堂哥經過一年多的計劃半年多的四處宣傳，終於買回了一臺電視！這在村子裡可是個大喜訊，全村人無論老幼都興奮起來了，都奔到堂哥的堂屋裡去看，把他的屋子塞得滿滿的，連門檻上也有後來的人在踮著腳尖向前望。可美中不足的是，電視很不聽話，堂哥把按鈕開到那個位置，就是放不出圖畫來，偶爾閃出一兩個人像，一會兒又不見了。接著那屏幕上一時象下毛毛雨，過一時又象下鵝毛大雪。村裡人大多數都沒見過世面，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七嘴八舌地胡猜著是什麼原因以致如此……好在堂哥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他不去理會眾人的瞎猜，而是叫出幾個身板硬朗有力氣的青壯年，吩咐他們到屋後邊去把豎天線的那竹杆挖起來，幾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抱著，聽著堂哥的口令，一會兒向右邊走幾步，然後叫我們幾個腿腳勤快的小孩去堂屋察看，電視裡面有沒有人像？
“有冇有人影子在裡面？”
“冇有，裡面還是像下雨。”
“竹杆向後邊來幾步！好，站穩不要動。”
“電視裡面現有冇有人影子？”
有跑得滿頭是汗的人馬上過來焦急地說：“還沒有！”於是堂哥又朝抱著竹杆的人喊道：“你們向前走，走到那墳坡上高點的地方看咋樣。”這回有小孩上來報告：“現有一點人影子了！”報告的人興奮，堂哥聽的也高興，他接著吩咐道：“你們扶持著竹杆沿著墳坡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那高墈上。”果然，下面堂屋裡傳來許多人異口同聲地喝彩，幾個小孩氣咻咻地跑過來大聲說：“好了，現在電視裡面有好多人影子，看得清清楚楚！”“這樣就好了，你快去拿鋤頭來，竹杆就定在這個位置上！”於是那孩子就飛快地去拿鋤頭去了。待把竹杆安定好，幾個扶持竹杆的人這才都不停地甩著兩隻手膀：“哎喲喲，今天真的累死了，兩手膀酸得要命……”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如今隨著生活的浪潮，我來到南方打工，置身在都市裡，現在到處都見得到電視了。飯堂裡有,廠外各種小店裡家家都有,商場裡各種電視更是琳琅滿目,廣場上的一臺電視大得驚人,簡直就是一堵牆……然而，現在似乎身邊到處都是電視，觸目幾乎都能看到電視，但要真正“看”上一回電視還真不容易。
每次飯後上班前的十多分鐘裡，帶著一絲慵懶悠閒的心情慢慢踱到小店裡買一包香菸或牙刷牙膏洗衣粉之類東西，這個時候店主櫃檯上的電視裡總是在上演著精彩的節目，接過店主遞過來的東西情不自禁地站在櫃檯前看，幾分鐘過後，那些店主總是帶著一絲笑或者驚訝的表情問：“你還要什麼東西？”從精彩的節目裡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站在貨櫃臺前盯著電視確是有些不雅，於是只好報以訕訕地一笑自我解嘲：“不要了，我上班去。”這種時候總是很自然地想起一句很流行的話“這是別人的城市……”
飯堂裡的電視是老闆專門為我們買的，毫無疑問這是屬於“我們”的，根據就是遙控器歸飯堂裡所有員工管。吃完飯抽上一支菸，不外出了，就坐下來好好地看上一會電視。剛看上一分鐘，忽地畫面一變，硝煙瀰漫的戰場變成了米老鼠和唐老鴨了，又一下，又成了某某國家發生地震的新聞播報了……有人生氣了大喊：“喂——，不要亂動！就看我們湖南衛視！你小子不懂得欣賞，咱湖南衛視多好看！”那邊那人也生氣了：“你不要老是你們湖南湖南的，你們那湖南臺好看個球！還是看看我們貴州新聞吧！”於是，這湖南貴州的兩派就由口鬥發展到搶奪遙控器，最後終於爆發了一場大混戰，遙控器被摔得粉碎……廠裡保安衝進來，把所有人都趕出去，誰也別想看了，噹啷一聲電視櫃鎖起來。
回到宿舍裡，從窗口看見遠遠的廣場上的電視瑩光屏，心癢癢的想去看，可又轉念一想，去了誰能保證它不一會兒是湖南臺一會兒是貴州臺？再說這來回五六公里路程的的辛苦也不是好受的。算了吧，還是掏出撲克去招呼幾個牌友來消遣一番來得實在。
電視，你和我們這些打工仔真的是無緣了嗎？（圖片來自網絡，僅供參考，與正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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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自由撰稿人，企業文化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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