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1

在《天盛長歌》裡,陳坤演的寧弈,每每讓我想起這段時間的新聞人物,在西雅圖塔科馬機場偷飛機的年輕人理查德·羅素。

他29歲,是機場地勤,8月10日,在工作結束後,偷偷進入一架停在停機坪上的76座客機,並開著這輛飛機上了天,最後在一個小島上墜毀,墜毀前在這個小島上空兜了無數個圈子。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媒體對西雅圖機場事件的報道。

在他兜圈子的同時,塔臺空管一直在和他對話,對話中有些句子,讓人非常不安,他說:“我只是一個已經壞掉的人,我猜是不知道哪裡有幾顆螺絲鬆了吧。以前我沒意識到,剛剛才弄明白。”他還說,他想去看那條逆戟鯨,那條鯨魚揹著自己幼崽的屍體,在海里遊了17天,最終讓幼崽沉入海底。理查德說:“可我想知道那條逆戟鯨的位置,你知道,就是那條揹著寶寶的逆戟鯨。我想去看看那傢伙。”

一個突然崩壞的人,在決定去死的時候,想要去看一條悲傷的鯨魚。也有可能,那條鯨魚的消息,就是讓他的螺絲徹底鬆動的最後的力量吧,對於人心,我們知道的太少。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天盛長歌》中的寧弈,最初的他,總是希望自己在為三哥復仇後就脫身而去。

《天盛長歌》裡的寧弈就是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和同類古裝劇裡的同類人物比起來,他要複雜太多了。

這樣的角色,必然是屬於陳坤的。

2

在我們常見的古裝劇裡,不管是古偶還是正劇,年輕的王子或者重臣,都非常完美。

他們溫和、善良、正直、忠誠,朝氣蓬勃,他們會信任別人,被他們信任的人,也始終忠誠不二,一直到故事結束,他們會愛別人,被他們愛的人,也始終對他們保持溫柔和慈悲,即便有虐的成分,也都建立在有愛的基礎上。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天盛長歌》裡有很多老戲骨,例如倪大紅、趙立新、劉敏濤。這是趙立新扮演的辛子硯,天盛王朝內閣大臣,清溟書院院首。

陳坤演的寧弈,和這些形象都不一樣。他生長在富貴之家,從小被詩書薰陶,對自己,對周圍的人,都很有信心,但這一切,都在他八歲的時候結束了。追殺前朝重臣和遺孤的過程中,他依舊錶現出了和年齡不相符的篤定和智慧,卻遭遇了最淒厲的驟變,和最殘酷的背叛,隨後他才發現,胸中有無韜略不重要,有無風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無權力。

此後的他,又經歷了家破人亡,三哥寧喬的死亡,被關到宗正寺,整整八年。這一系列經歷,讓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方向,他要報仇,要結束戰亂,也要從紛爭中脫身,但這些經歷也讓他內心的某一部分崩壞。

重返朝堂的他,變成了一個深不可測,讓人捉摸不定的人,一方面,他流連於青樓紅袖,沉迷於蜀錦,甚至成了最著名的蜀錦製造者,給人留下玩物喪志,隨波逐流的印象;另一方面,他又要在父王面前顯示自己的忠誠和才幹,充當父王的“釘子”,“把他們扎出血”,形成權力的制衡,在這個過程裡,一點點獲取屬於自己的權力,但他又要在太子面前裝出溫馴和頹喪,讓太子對他喪失警惕。

總之,是“既要……又要……還要……”,在這樣險惡又扭曲的環境下,他成了一個權力場上的怪物。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陳坤和倪大紅的對手戲,也是這部戲裡值得看的部分。他們既是父與子,也是皇與臣,關係很複雜,但我們現實中的父子關係,也不比這種關係簡單多少。

陳坤演出了寧弈的複雜。他既有英氣,也陰鬱;既深情,也輕浮;既隱忍,也張揚跋扈;既善良,也殘忍;既明亮,也有暗黑的算計。而且,這些狀態,有時候是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下的。

例如在第三集裡,他先是在深夜去見父王,兩個人互相試探,互相表白心跡,父親要把自己的感情,隱藏在“我是利用你進行制衡”之下,兒子呢,要在“我甘願為你所用”“我願意博您歡喜”的態度裡,捆綁上自己的怨恨、不滿和妒忌,但其實,這個不滿,也是裝出來的,是策略的一種,表示自己對父親的態度非常看重。

兩個人都是有雙重身份的,既是政治家,是君與臣,也是父與子,但他們既不能徹底用君與臣的態度去對話,也不能用父與子的態度去交流,而是要不停變換。

就在那長達五分鐘的戲裡,陳坤和倪大紅的表演,真的是在不停流動、不停變換的。陳坤的姿態,從臣子的鄭重、表白忠誠,到兒子的嬌憨、怨恨,又演變成臣子的犀利、慎重,最後從驚愕恢復冷靜,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而倪大紅則在寬厚、試探、刺激和釋懷之間,不停地變換。這場戲,不倫哪一方稍欠火候,戲就撐不起來,看不下去了。

也是在這一集,稍後一段,寧弈在朝堂之上,和眾人博弈,既要撇清自己,也要表現出自己對太子的所作所為是知情的,這場戲,他的態度是始終如一的,但表情卻層層遞進,語氣也在慢慢變化。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朝堂之上,針鋒相對,暗藏殺機。

在調查前朝遺孤時,在和寧川暗鬥時,他也不盡是善良,所以,他的身邊人對他說:“您和太子,又有何區別呢。”亦正亦邪,亦明亦暗,凝視深淵,最終也像深淵一樣,有著深遠的心靈回聲。

當然,《天盛長歌》不只是一部權謀戲,也是一部愛情戲。寧弈面對的,不只有寧川、寧晟、晉思羽、赫連錚、慶妃,還有鳳知微,在鳳知微面前,他又要進入另一種情境,另一種姿態。

在她面前,他是一個深情的人,但從他和鳳知微相遇,到表明身份,到逐漸產生感情,有了牽掛,他的狀態,也是在變化的。鳳知微的性格設定,是和那些陰謀家截然相反的,她爽朗、陽光、透明、剛毅、英氣,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呼喚出他善良、正直,有信任和有愛的一面,她的存在,也在不斷地鼓勵、加固他身上的這些元素,讓他最終成為一個政治家,而不是陰謀家,成為一個“大”人,而不是一個陰鬱的復仇者。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倪妮扮演的鳳知微,性格非常討喜。她也是這個嚴峻緊張的故事裡,一道明亮的光。

在鳳知微面前,他放鬆、詼諧、幽默、真摯,有時候也有點輕浮,有點小兒女態,當他呈現出這些天性的時候,說明他活過來了,又變成一個活生生的,有牽掛有愛憎的人了。他也很享受這種狀態,在這種狀態裡,他更自如,像在暢遊。

而鳳知微和他的關係,也是在不斷變化的,她女扮男裝,成為軍人和政治家,在很多地方,和他並駕齊驅,他們成為知己、戰友,這種關係,又有珍愛、敬重,和此前的小兒女攜手暢遊,又有所不同。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這部戲是深色調的,朝堂和王府,主色調是黑、棕、金,人物身上的衣服,也多半是灰、棕、灰藍,只有蘭香院,一片粉嫩淡綠,鶯鶯燕燕。寧弈心思深沉,就更不可能穿亮色的衣服了,偶然穿上白色和寶藍色的衣服,就非常亮眼。

陳坤把這些複雜的狀態,拿捏得很好很準。是他和倪大紅、趙立新這樣一群戲骨,撐起了這個複雜的、黑底金沙的故事。

3

陳坤在《天盛長歌》裡的表現,不讓人意外。他一直,像是身上有兩個人。

在《畫皮》系列裡,他扮演的就是深情和跋扈兼有的角色,《龍門飛甲》裡,他扮演雨化田和風裡刀。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在今年6月播出的電視劇《脫身》裡,陳坤也是一人分飾二角,同時扮演雙胞胎兄弟喬智才和喬禮傑。喬智才是街頭浪子,而喬禮傑是翩翩紳士,兩個人的性格和形象差異都很大。這也是陳坤暌違小銀幕九年後,又一次出演電視劇。

其實,在《建國大業》裡,他出演的蔣經國,已經預示了他的轉變,在這部眾星熠熠的電影裡,他出演的角色,是質地上非常結實的一個,他為這部電影,添上了一抹豔異的色彩,而《讓子彈飛》裡的胡萬,更是把他個人氣質裡的陰鬱,鋪張到了極致。

當然,給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是《鬼吹燈之尋龍訣》,陳坤扮演的胡八一,鐵骨和柔情兼備,灑脫不羈的同時,也有心魔擋道,總之,是一個分裂的角色,而陳坤把這種分裂演得非常可信,毫無狗血之感。

當初,在《鬼吹燈》和《盜墓筆記》售出影視版權之後,人們就開始暢想,由誰來扮演胡八一和吳邪,最終,大部分人都覺得,在現有的男演員中,陳坤最適合這兩個角色。

這兩個角色,都是亦正亦邪的,臉部線條硬朗,身體素質過硬,又有特殊技能防身,生活應該是悠遊自在的,身上應該有陽性的一面。但他們長年累月在墓穴裡走動,所從事的營生,多少是有點見不得光的,更有前塵往事不斷糾纏,身世之謎反覆侵襲,陰性的一面也非常強烈。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尋龍訣》裡的胡八一,有兩種狀態,一種屬於純真年代,一種屬於滄海桑田。

這陰陽兩面,在同一個人身上此起彼伏、上上下下,讓他們的氣質既明朗又陰鬱,既灑脫又猙獰。

視野所見的男明星,尤其是能配得上這兩部電影投資規模的一二線大咖裡,也只有陳坤具有這種氣質,能勝任這種角色。

陳坤也的確把身處陰陽之間的性格元素,做了無縫連接。進入墓穴前的胡八一,在紐約街頭販賣古董,聽到警察來了,狂奔逃竄,和雪莉楊已經有了身心兩方面的默契,卻就是不肯結婚,活脫脫一副浪子性格。

進入墓穴後的胡八一,面對虹姐的犯罪集團,吊兒郎當不屑為伍,面對墓穴裡的埋葬的陳年往事時,卻又瞬間陷入心之煉獄,差點就無法重返人間。陳坤本就適合這種角色,周圍情境烘托得當,更是恰如其分,不成也難。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畫皮》中的陳坤。

他出演的這些角色,是華語電影裡不太常見的。華語電影裡的男性,雖然沒被年齡限制住,但卻常常被角色的正邪取向限制住,正的太正,邪的太邪,即便是邪的,也常常像是演出來的,是技巧的勝利,而不是演員靈魂的勝利。而陳坤出演的這些亦正亦邪的角色,是刀鋒上的角色,偏離常規的角色,是灰色地帶的角色,也是人性迷宮裡的角色。

他像一個惦記著海中鯨魚的王子,既在此時此地,又常常出神,既擁有在別人看來無懈可擊的人生,又常常有著各種憂思。

所以姜文說:“陳坤現在是從湯姆·克魯斯向羅伯特·德尼羅過渡,他以後一定會是中國影壇的頭一份。”

4

當年看過電影《鬼吹燈之尋龍訣》之後,恰好看到狠狠紅寫的陳坤專訪《生命很可笑,現在很風光不一定就會怎樣》,這篇採訪和作者手記,是最好的性格和心理分析,說明了陳坤為什麼是這般模樣,又為什麼總能勝任那些危險的角色。

他本來可以安安全全做偶像的,但他內心極度的不安全感,他的成長經歷,重慶江北區那個十三平米的家,跟王梅言老師學習聲樂,考北京電影學院,成為明星,三年的迷失和抑鬱,以及在禪定中找回自己,所有這些,讓他必然要突破安全區域,向著不安全進發,去演那些需要身心能量的角色,因為,對一個常常懷有不安全感的人來說,只有進入不安全,才是安全的。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 行走中的陳坤。

他身上這種安全和不安全的渴望,這種正邪糾纏、陰陽起伏,像王菲的歌《分裂》所唱:“分裂,分裂,一面笑得天真無邪,一面看破一切。分裂,分裂,一面堅強面對一切,一面需要撒野”。對演員來說,這種分裂真是天賜的禮物,讓人免於膚淺,免於平庸。

但這種分裂,對個人生活或許是有害的,所以他會抑鬱,所以他會發起那麼一個無法定性和解釋的公益活動:行走。一幫人聚在一起,悶著頭走路,沒有敘事上的高潮,不以一個頒獎大會為終點,只是走,聚在一起走,散到各處走,熱熱鬧鬧地走,冷冷清清地走。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陳坤或寧弈,一個想著海里鯨魚的王子

▲陳坤的兩本書,《突然就走到了西藏》和《鬼水瓶錄》。《突然就走到了西藏》講述了他於2011年發起的西藏行走,以及他的成長經歷。這本書裡平均一兩頁就會出現一次“正面的能量”,但陳坤也不吝於交代這種“正面能量”渴望是怎麼來的,他坦陳從前的窘困,他所遭遇的傷害和冷遇,他自認曾經“孤僻、自卑、傲慢、懷疑”,甚至現在的性格里依然有過去的遺蹟。

為什麼選擇行走?也許因為,人類將人種散播到藍色星球的各個角落,是憑藉行走,在大地上尋找友或者敵,融匯或者貫通,是憑藉行走;在監牢囚禁生涯中,不致絕望或癲狂,得憑藉行走,甚至,在更大的監牢中驅趕虛無,也得憑藉行走。行走,是生之必須,可以有目的,也可以沒目的。所以,陳坤說:“其實行走是最本能最簡單的,它可以發生在任何時間與地點,比如我們朝夕相處的這個城市。”

不管怎樣走,行走都得自己完成。行走為的是打磨,磨掉性格中起伏不平的部分,磨掉情緒對自己的傷害。他是用行走在踐行《正見》裡的說法,人應當培養對情緒的覺察,當一個人開始注意到情緒所能夠造成的傷害時,就像意識到了懸崖的存在,有了這種知道,才會免於恐懼。瞭解自己的暗面,對光源的渴望才更為強烈,看到了自己性格的齒豁,才比照出平和之境的靜美。

這才是一個演員該有的格局吧,常常有人嘲笑陳坤,尤其是他的行走活動,他在行走途中的一些事蹟,被人當做矯情事例反覆言說,但演員,或者一切做事的、尋求心靈進展的人,不都這樣麼?不論角色還是性格,未必都體面,都能得到解釋,都能顯得不那麼做作矯情,但在所有這些元素的起伏磨練中,一個樸素的、開闊的人,才能漸漸成型。

就像此刻的陳坤。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