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啓蒙

八十抒懷

在家裡無為而治

我一直用骷髏來提醒自己面對死亡。我跟太太結婚的時候就講,可能我說不定哪天就要死掉了——那時候是開玩笑嘛,現在死亡對我來說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新京報:我們先從兩個“80”聊起吧。第一個“80”,是你今年已經八十歲,有何感想?

李澤厚:我已經不能再年輕,我們這一代人都犧牲掉了。三十年或五十年,在歷史上看來是一成不變的瞬間,但是人的一生有幾個三五十年?我喜歡很多劇烈運動,騎馬、衝浪、蹦極,可惜年輕時候沒有條件。

新京報:你在美國的家中還放著骷髏?

李澤厚:是啊,我一直用骷髏來提醒自己面對死亡。我跟太太結婚的時候就講,可能我說不定哪天就要死掉了——那時候是開玩笑嘛,現在死亡對我來說是非常現實的問題。今天我見到你,明天也許見不到了。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李澤厚夫婦

新京報:用什麼心態看待死亡?

李澤厚:我曾經說過人要死的話,最好是心臟病發,沒有痛苦就死掉。其實我怕的是痛,不是死。但同時我也是養生一族,人都想活,這是動物性的本能,那麼就要健康地活著,快樂地活著。

新京報:說到養生,你用什麼方法?

李澤厚:我曾經到同仁醫院看病,遇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中醫,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中醫。別人都覺得老中醫一定好啦,結果不行,反而是年輕的中醫給我一服藥就治好了。我知道現在年輕人是怎麼學習中醫的,他們已經不像以前那種手把手的教學,現在學中醫還要學西醫的一些理論。西醫的治療方法,例如B超,可以幫助診斷病情。而中醫強調個體差異,講究“異病同治、同病異治”,這裡面的一些經驗,是現代科學還不能夠解釋的。

新京報:現在打著中醫和養生的旗號行騙的人很多,比如張悟本。

李澤厚:那不是真正的中醫,所以方舟子打假很有力,指名道姓,有根有據,毫不客氣。但是方舟子講取締中醫,那是絕對錯誤的。中國改革開放的時候,外國人都不相信針灸,認為不科學,現在美國醫生也在搞針灸,因為確實有效。按照現代科學,人體的經絡系統確實找不到,無法證實,這是因為現代科學還沒有發展到可以解釋中醫的地步。

我在一篇文章中講,中國的陰陽五行學說,就相當於西方的辨證邏輯,都是一種概括性的對事物的認識。希臘人放血治病,就是那個時代的科學。近代科學跟希臘一些理論是有關係的,其來有自,但近代科學主要從培根以後,講究實驗,追求普遍性,不管什麼人,得了同一種病都吃同一種藥,這就絕對化了。所以我講“西體中用”,因人而異。

新京報:您怎樣看待財富?

李澤厚:我沒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不會追求奢侈、穿名牌。有些人穿名牌衣服,住最高級的旅館,開最好的車,也許是需要顯示自己的實力。我是做學問的人,不需要那些東西來證明自己。前幾天我看到商店裡有60萬元一塊的手錶,60萬戴在手上多不舒服?現在就是人為物馭,你買一個物,反而做了物的奴隸。

新京報:談談你的夫人和兒子吧。

李澤厚:我馬上要金婚,哈哈,能不能活到金婚還不知道。我們是1963年結婚的。在家裡,我向來尊重太太,比如我們結婚十年才生小孩,就是她堅決不願意早生。小時候她生活條件不好,帶小孩有點怕,我就完全聽她的。本來我希望有兩個孩子,她堅決不要,我也只好放棄。哈哈,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兒子學計算機,根本不看我的書,連《美的歷程》他都沒看過,說沒興趣。我也尊重他,從來不要求他看。在家裡,我就是無為而治。

八十年代

思想家要有學問積累

王元化在世的時候,我不想傷害他,現在他死了,我可以講了。真正的思想家,是要有學問積累的。

新京報:繼續聊第二個“80”——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現了思想解放,出現“美學熱”,出現了“學術自由”。今天再回望八十年代的時代氛圍,你有怎樣的感觸?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王元化

李澤厚:做學術研究,我主張首先做小題目。八十年代我帶過一個學生,他的畢業論文是《論藝術》,我看了大為生氣,對他說,你還不如寫個《論宇宙》好了。他聽我說這一句話就知道,我把他整個論文都否定掉了。

當時也有人說我:“你要別人做小題目,你自己怎麼老做大題目?”哈哈,我也是先從小題目做起的。五十年代我研究康有為的《大同書》,1955年發表文章,我是從1952年就開始研究,這三年間材料積累相當多。那時候我都是看原始材料,線裝書。要做卡片都沒有錢買,就拿一張非常薄的紙,非常便宜,抄下來以後把它分類,剪開以後再貼到一個破報紙上。

新京報:當年做學問的物質條件確實很艱苦。

李澤厚:那時候借書也很不方便,我在北京大學做學生,每個學生只能借五本書。我就想辦法,借了一個老師的借書證,就是任繼愈先生。因為圖書館規定老師可以借三十本,我用任先生的借書證,每次弄一大堆書出來,要一個大袋子,分兩趟揹回宿舍裡。

當時我有肺病,學校把我們得病的學生隔離在一棟樓裡,兩個人一間宿舍。樓頂層還有一些沒人住的房間,為什麼沒人住?因為有個斜下來的大屋頂,靠牆這邊很矮,蹲下去都沒有空間,窗戶很小,白天也要開燈。我發現了這種房間,就破門而入!在那裡一個人看書,誰也不來往,抄了很多最原始的資料。我一直強調要重視資料,這都是硬功夫、苦功夫。王元化講過“有思想的學術、有學術的思想”,我就笑他:這是正確的廢話。王元化在世的時候,我不想傷害他,現在他死了,我可以講了。真正的思想家,是要有學問積累的。

新京報:你還講過,八十年代以後,思想家淡出,學問家凸顯。

李澤厚:現在好像連學問家都沒多少了。八十年代之前當然思想家難做,“文革”那種環境下,只有領袖有思想,別人不可能有思想。我要表達自己的思想,實際上是通過康德。比如我有一批手稿帶到美國去,其中講康德的這本書是什麼意思?人家都以為我在講康德,其實我在講我自己的哲學思想。這個內涵,很多人到現在都沒看出來。

新京報:你是說《批判哲學的批判》,這部手稿是怎麼逃過“文革”的?

李澤厚:“文革”之前我寫了,然後有關政治的章節都撕掉,那些理論性的東西都還在。我沒有被人抄過家,不過對於抄家我也有所準備:廚房有一個下水道,我把手稿放在盒子裡面,自己鑽下去爬了很遠,把盒子放下水道里了。

新京報:現在看來你是幸運的,沒有受到太大沖擊。

李澤厚:當時學部裡兩個漏網右派,一個是我,一個是賀麟。我到北大看大字報,我的名字上已經打叉了,打叉的意思就是黑幫。假設“文革”時期我不在哲學所,而是到任何一所學校裡,那肯定首先就被揪出來了。所以這是幸運,學部裡大人物太多,張聞天、何其芳、侯外廬他們一大堆人。我工資很低,要批鬥也輪不上我這個小不點。

學界批判

一部分學者走向大眾傳播,我認為是好事。責任不在於這些文化傳播者,而在於大環境的變化。

新京報:你對當下的學界,包括大學,提出過很多批評意見。

李澤厚:是的,我講對於大學來說,最重要的是“重建象牙之塔”,恢復大學精神。比如北大把金庸、成龍都聘為客座教授,教授治校的話,怎麼會出現這種荒唐事情?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金庸

新京報:這種亂局的責任在於誰?

李澤厚:首先是大學校長要負責,校長不懂什麼叫學術嗎?所以最根本的問題在於體制。國家定那麼多項目,投入很多錢,大家就是在分這些錢。你看現在書籍的裝幀都非常精美,但是裡面沒有學問,只有垃圾。學者們忙著上電視,忙著開各種會,哪有時間做學問?

新京報:你對《百家講壇》這類面向大眾的文化普及節目怎麼看?

李澤厚:一部分學者走向大眾傳播,我認為是好事。當年搞“文化熱”的時候,有人就說中國出現這麼多問題,責任在傳統文化,在國民性。我當時就反對這個意見,我覺得文化沒那麼大責任。如果一律簡單地歸罪於文化,那真正應該負責的人不就逃脫罪責了嗎?這個看法當時沒有人接受,我被罵得一塌糊塗。

現在的問題也是這樣,責任不在於這些文化傳播者,而在於大環境的變化。為什麼電視節目熱衷於搞一些“三俗”的東西,說到底還是體制問題。

新京報:這些年來對李澤厚的批評聲音也很多,你會在意嗎?

李澤厚:別人對我怎麼評價都可以,講出理由就行。我幾十年都是這樣子,一視同仁,眾生平等。比如我的學生都知道,在我這裡是民主的,你完全可以不同意老師的意見。不過當代學人的心態有問題,認為“老子天下第一”,互相攻擊。有人是老師不出面,指使學生去發表文章,這就太可笑了。

這種心態的形成,是教育的結果。嚴重一點說,就是紅衛兵遺風。現在學術界的很多爭端,都讓我想起“文革”時的紅衛兵口號:“把你們都要打倒在地,再踏上千萬只腳。”這種教育影響深遠,當然自古文人相輕,但經歷過“文革”的這一代,問題尤其突出。

現在不管是哪一派,甚至包括一些自由派知識分子,都有紅衛兵遺風。按理說學術研究的精神應該是你也許對,我也許錯,讓我們共同努力來接近真理。但是現在很多人覺得只有自己掌握真理,“我就是對,你就是錯。”

理論交鋒

民族主義是個危險概念

國家弱的時候,煽動點民族情緒沒什麼;國家強的時候,特別要防止民族情緒蔓延。

新京報:看來你與自由派和“新左派”都有理念上的分歧?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易中天

李澤厚:1999年我在《己卯五說》裡面有篇文章,講到我跟自由派、新左派的區別,現在十年過去了,有必要進一步引申。藉此機會,我想詳細談一談我跟這兩派的“同”和“異”。

我和自由派的相同觀點,就是肯定中國學西方還不夠到位,“西體中用”裡的“西體”還不夠。當然我也講過“情本體”,這是“中用”,但現在覺得還不是“情”的問題,而是理性不足。中國急需建立公共理性,所以我反對儒學熱、國學熱,這些對建設公共理性都沒有幫助。甚至可以說,整個“國學熱”都是在維護專制。

但是我也不同意自由派提出的“天賦人權”,不同意他們主張現在就搞一人一票的普選。外國有很多失敗的例子,比如海地,就搞得一塌糊塗。一大串體制和社會問題,搞個普選就能解決?那就天下大亂了。

新京報:為什麼不同意“天賦人權”呢?

李澤厚:其實沒有什麼天賦人權,西方也沒有。古希臘奴隸社會,奴隸被認為是“會說話的工具”,可以隨便殺掉,哪有什麼人權?“天賦人權”恰恰是近代人想出來的概念。

新京報:那麼你怎麼看新左派的觀點?

李澤厚:我和新左派相同的地方在於,中國要走一條自己的路,現代化不是美國化。但是這十年來,我和新左派的距離拉大了,為什麼呢?他們講的東西就是照搬西方的後殖民、後現代,在理論上和實踐上都是恢復毛時代的傳統。我所講的走中國道路,恰恰不是這種。

目前的情況就是,新左派搞文化相對主義,否定普世價值。在他們看來,文化沒有絕對價值,每種文化都有道理,所以裹腳也是好的,伊斯蘭極端主義也是好的——我反對這種文化相對主義,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

新京報:本報前些時候發表過你和易中天的對話,你指出問題的嚴重性,要警惕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的合流。

李澤厚:這不是學理意義上的討論,我是想通過傳媒說幾句刺激點的話,引起大家注意這個問題。現在新左派已經向民族主義靠攏,一切民族主義我都反對。這裡再補充一點:我們談民族主義,這方面概念都是不清楚的。1992年我寫過一篇文章談民族主義,2002年又寫過一篇,兩篇文章現在看來都不過時。

新京報:可是打民族牌的學者和相關書籍現在很多,有些還非常流行。

李澤厚:聽說《中國不高興》就賣得很好嘛,看來知識界狂熱於民族主義的還不少。要知道民族主義是個危險的概念,因為其含混多義,搞不好就弄成煽動情緒的旗幟。我講在宗教國家,宗教情緒很容易渲染;在非宗教國家,就是民族情緒容易被煽動起來,這是中國的特點。國家弱的時候,煽動點民族情緒沒什麼;國家強的時候,特別要防止民族情緒蔓延。這個基本觀點,二十年來我就沒變過。

西方觀察

中國文化大有希望

只要將來政治決策的每步棋都能走好,用不了十年、二十年,中國文化將會在全世界發揮了不起的作用。

新京報:今夏你去了趟德國,參觀奧斯威辛集中營,感受如何?

李澤厚:我這次到德國,最大的感受是,中國的確很有希望——不僅在經濟上,還在文化建設上。只要將來政治決策的每步棋都能走好,用不了十年、二十年,中國文化將會在全世界發揮了不起的作用。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教堂

新京報:怎樣得出這一結論的?

李澤厚:哲學研究人類的命運,現在西方已經有人提出“迴歸柏拉圖”。伴隨著經濟的正常發展,特別是區域經濟形成之後——當然還早得很,我估計一百年以後,中國這個整體,會在世界範圍發揮更大的影響,文化可能還要走得更快。事實上西方在近代以前,比中國人生活差得多。中世紀西方很悲慘的,很多人對西方真是缺乏知識,中世紀的基督教統治有多麼黑暗?甚至有神父姦淫婦女。我在國外看那個大教堂,看到那些黑暗的角落,不堪設想那裡曾經發生過多少罪惡。當然基督教文化有一些東西是超過其他文化的,比如把情和欲分開,追求靈魂上的聖潔。中國文化怎麼能夠吸收基督教文化正面的東西,這個問題還沒解決。中國傳統文化也有一些病態缺陷,但是文化的本質,令我對中國充滿希望。

新京報:現在西方哲學思潮的主流是怎樣的?

李澤厚:西方基本上還是分析哲學為主,美國和歐洲很多人在研究現象學,還有後現代主義的一些東西。西方是多元社會,各種學術派別都可以在學校裡存在,不同地區不同學校的主流都不一樣。至於海德格爾屬於歐洲哲學,進入美國很遲,即便在一些正規大學裡面也很少講到,但影響在逐漸擴大。就西方哲學的整體情況來看,到現在為止,我想還沒有人超過海德格爾。

新京報:在西方哲學思潮對中國的影響裡,有哪些趨向是值得我們特別注意的?

李澤厚:我知道有人在中國大講卡爾•施密特,這個人我就不點名了。施密特是最有名的納粹法學家,他反對議會制度,反對英美民主,而主張重要的是“善惡永遠的鬥爭”。他強調要鬥爭,認為分清敵我是首要問題。

新京報:階級鬥爭的味道很濃。

李澤厚:這已經不是一般的階級鬥爭。我並不反對適度的階級鬥爭,但目的是為了達到和諧。施密特宣揚基督教就是上帝與魔鬼的永恆鬥爭,強調行動、衝突,這套東西你到中國來講是什麼意思?從海德格爾到施密特,西方這個線索很清楚,儘管海德格爾不信上帝,其實他背後有上帝的因素。

歷史進程

重視秦始皇和慈禧

慈禧晚死十年,不會有袁世凱作亂。要麼她就早死十年也好,戊戌變法就成功了。

新京報:八十年代後,整個社會不崇尚學術,轉而投向商品經濟,你寂寞嗎?

李澤厚:這涉及到價值判斷,大家以為我在八十年代的觀點最有價值,其實我70歲以後寫的書,比八十年代有價值得多,只是當代人不會理解。比如《倫理學綱要》,比如《人類學歷史本體論》。我認為在這代學者裡面,我是真正抓住了中國文化的神。

新京報:這個“神”是什麼?

李澤厚:和西方哲學相比較,中國文化裡沒有上帝與魔鬼的永恆鬥爭,中國人講陰陽互補,互補才能生存,而互補的個人之間也都是有差異的。所以我講“和而不同”,要維持和諧。至於現在好多人講國學,我就不講了,他們講得太離譜,那是“形”的東西。我為什麼寫《人類學歷史本體論》?就是要跳出上帝和魔鬼的永恆鬥爭。

新京報:中國歷史上的人物,你對誰比較感興趣?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秦始皇

李澤厚:這個說出來又和很多人看法不同:我對秦始皇的評價極高。我認為有兩個人對中國文化作出了重大貢獻,一個是孔子,一個是秦始皇。

新京報:可是秦始皇開啟了中國封建專制的傳統。

李澤厚:對,其實當時的專制是非常有道理的。因為沒有秦始皇,中國現在可能分裂成幾十個國家。你看歐洲那麼小塊地方,為了歐盟搞個共同市場,費了多大的勁?兩百年前康德說要“永久和平”,他感嘆一個君王因為一點小事情,比如一頓飯沒吃好,就打起仗來,因為歐洲都是好多個小國家。中國在春秋時期也是好多個小國,打得一塌糊塗,最後變成七個大國,秦始皇再把這七個大國統一起來。中國這麼大,統一很重要。

秦始皇建立郡縣制的專制體制,有了中央集權。同時削藩,不讓地方勢力強大起來,這在當時都是必要的。而且那時候的專制也不像後人說的全是殘暴壓迫,其實還有各種力量形成牽制。儘管皇帝高高在上,宰相也能牽制一下,這樣行政能夠有效。

而且秦始皇統一了文字。我有個非常重要的看法是,中國的文字不是語言的複寫。西方到現在為止,都是語言一變,文字就跟著變。中國的方塊字一直強調象形,文字統治著語言的發展,直到現在都是這樣。我是湖南人,八十年代有一次到廣州去,聽不懂廣東話,只好寫字和人交流。有了統一的文字,就避免了語言變化的困擾,這都是秦始皇的功勞。

我對慈禧太后的看法也跟別人不一樣。廢除科舉就是慈禧太后做的,這是很大的膽識,把以前讀書人做官的途徑都打斷了。我覺得她死得太早,晚死十年才好。慈禧晚死十年,不會有袁世凱作亂。要麼她就早死十年也好,戊戌變法就成功了。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慈禧

新京報:哈哈,可她偏偏死得不早不晚。

李澤厚:所以嘛,歷史有很大的偶然性,我不贊成人家講的“一切都是必然”,沒有那麼多必然,歷史上的偶然因素特別多。領導人的個人品質、性格都能影響歷史進程。

改革之路

經濟力量推動社會進步

《甲申文化宣言》錯在文化相對主義,文化相對主義恰恰是新左派的一種。所以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新京報:八十年代至今,中國學術界發生了許多變化。如果臧否人物,你願意從誰說起?

李澤厚:當年講到美學,大家都不知道宗白華,開第一次美學大會的時候,都沒有邀請宗白華參加,而且連一個位置都沒給他留,這是20年前。現在看來,對宗白華的評價恐怕比對朱光潛的評價要更高。學術地位、學術貢獻還是要靠時間來檢驗啊。

新京報:能站得住的學者應該具有什麼特質?

李澤厚:宗白華,包括錢鍾書也是這樣,主要靠一種中國式的點悟,一種價值的宣示。或者你如果聽劉再復講話就知道,為什麼他講出來有信服力,在於他能夠點破一些大家都看得出來、卻都沒有這麼講的事情。以前我講“儒道互補”,大家也都知道,但就是沒有人承認這個東西有學術價值。其實“儒道互補”這些詞都是我造的。

新京報:現在如何看待新儒家呢?

李澤厚:我不贊成搞什麼新儒學。如果說繼承傳統,要轉換性地創造。當年我就說過,“儒藏”不能成立。還有編纂清史,屬於我所說的“項目學術”。我反對搞這些東西,曾經開玩笑說你們要編“儒藏”,那麼所有的中國文獻都可以編進去。

新京報:你講過“擠”比“衝”要好。

李澤厚:對,中國的許多事情,你一“衝”,門就關死了,前功盡棄。凡事有個過程,是慢慢“擠”開的。比如“文革”之後要解放思想,美學就是一個最好的突破口。

新京報:現在常見學術醜聞,乃至政界貪腐,往往都歸因為個人品質問題。

李澤厚:道德不是不能講,板子要打在屁股上才管用,主要還是靠追究法律責任。比如你們揭發張悟本,張悟本能鬧這麼大,恐怕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了。

新京報:在你看來,中國轉型路,今後怎麼走?

李澤厚:當下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李澤厚

李澤厚:重要的就是靠經濟力量來推動社會進步。實際上民間資本能夠發揮的作用很大,要大力扶持民營企業、中小企業。美國這麼一個強國,中小企業是發揮重要作用的,大量解決勞動力就業問題。

新京報:以前你講“四步走”:經濟發展、個人自由、社會正義、政治民主。今天似乎有點微調?

李澤厚:我在國外遭到最多反對的就是這個“四步走”,很多人說必須先搞政治民主,以後再說經濟發展。我感覺到,首先發展經濟才是正路,世界上很多國家的例子擺在那裡。我還是希望通過中國經濟實力的發展,促使政治體制不得不改革。

其實說老實話,對於政治體制改革,民間有需求,官方也有需求,因為大家都看到了問題。現在問題是要改的話,朝哪個方向改?注意有一種聲音就要求更加集權,研究歷史要注意,即便希特勒這樣的人,曾經都是得到全民擁護的,包括髮動戰爭時候也獲得民眾支持,這裡面深層的問題尤其值得思考。有些人大講後現代,反對啟蒙理性,這是不行的。

我講的這些話並沒有無的放矢,例如那個《甲申文化宣言》就是錯誤的,我發表文章談過。《甲申文化宣言》錯在文化相對主義,文化相對主義恰恰是新左派的一種。所以中國還是需要啟蒙。

(文字來源《新京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