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天陰沉沉的。
遠遠近近的群山都被濃濃的雨霧浸得溼溼的。當灶屋外傳來大白公雞“喔喔喔”的聲音時,劉勝元知道,天快擦黑了。
山裡的日子,時光總是依照感覺來的。
天氣好的時候,人們都在地裡忙活。可遇到這種陰雨綿綿的時節,劉勝元c通常只能坐在灶鋪上打盹或是抽菸。
早晨聽到大白公雞的叫聲時,他會準時起床,煮豬食餵豬,然後做早飯。每天做兩餐飯,都是玉米麵、酸菜或南瓜。早飯做好後,劉勝元就對著睡屋喊:“荒仔,荒仔,起來嘍,早飯熟呢。”
喊過後,劉勝元會自已先吃。荒仔自會起來自己舀了飯菜吃。然後便自顧兒上學去。遇到不上學的日子,荒仔吃完飯就會說:“爹,我出去玩去了哦。”
當聽到大白公雞天晚些時叫,劉勝元就準時做晚飯
。天擦黑時,荒仔會從十幾裡外的鄉場小學回來,或是趕著那幾只羊從大青坡回來。然後爺兒倆坐在灶鋪上吃飯。今個兒大白公雞又叫了,劉勝元依舊做玉米麵和炒南瓜。他依然自己先吃。荒仔出去玩了還沒回來。這大陀山窩子村,就十幾戶人家,閉著眼也能走個遍,活生生和人,丟不了。
吃過晚飯,劉勝元就坐在灶鋪上抽悶煙。
快十年了。劉勝元手裡頭那根彎竹菸斗已經被磨得金黃髮亮。
隨“吧達吧達”的節奏,刺鼻的白煙一股股地從他嘴裡翻卷出來,瀰漫在屋裡。按理說,荒仔該回來了。這娃子,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樣拖拉過。外面又傳來密集的雨聲。也許是雨太大了,等雨過了,他會回來吧。劉勝元沒有多想,就先睡下了。
第二天,仍然不見荒仔回來,這下劉勝元慌了。他挨家挨戶找,整個村子全找遍了,都沒看見。如果荒仔有個三長兩短,那……劉勝元不敢深想。
荒仔今年剛十歲。這個苦命的崽,才一歲不到就沒了娘。
十年前,劉勝元在一家採石場認識了荒仔的娘。那時候,劉勝元是個小包工頭,承包著一小片山窩子,為一家石灰窯子採石頭。每天開山鑿眼,放炮炸石。雖然是下苦力,好歹還能攢點錢。荒仔娘是專門給工人做飯菜送水的。一來二去,荒仔娘就跟劉勝元認識了,然後就熟絡了,後來就好上了,然後就有了荒仔。
可日子剛剛開了個好頭,誰曾料到一次垮石方,劉勝元被埋了半截,荒仔他娘卻被全埋了。
那以後,劉勝元就成了半個廢人。工地方賠了一筆錢,劉勝元就帶著荒仔回到了大陀窩子村。靠著放幾隻羊,幾隻雞,喂一頭豬,邊邊角角種點菜地,與荒仔相依為命,把日子撐了過來了。離開採石場時,劉勝元抱著荒仔,跪在亂石堆旁荒仔孃的墳前說,我們走了,等娃長大了來看你。
光景一年一年捱過。劉勝元想,等荒仔再大些,就帶著他去採石場看他娘。
好幾天過去了,還是沒有荒仔的下落。
劉勝元的日子全黑了。他飯都懶得做,豬也無心喂。
“爹,我好痛啊。我在冉家的深坑裡,我很怕。”
一天半夜,劉勝元清楚地聽到兒子哭著對他說話。他驚醒過來,連夜就往冉家深坑跑去。
冉家深坑是大陀窩子村遠近出名的深坑。坑很大,深不見底,坑底常年有霧氣冒出,也常常會傳出奇怪的聲響。
劉勝元對著黑咕隆冬的大坑喊:“荒仔,荒仔——”
沒有迴音。
他就這樣一直喊。直到喊不出聲來。
又過了幾天,人們發現,劉勝元用繩子把自己掛在了破木瓦房的樑上。
村人們在下葬時,有人從劉勝元的上衣口袋裡得到半張紙,上面寫有兩句話:“荒仔,說好等你大了帶你去看娘。現在對不了現了。我先找你娘了。兒子,我們來生再會。”
半月後,縣裡突然來了一大群警察,真的從深坑裡撈出了荒仔的遺體。原來公安局根據舉報,破獲了這起因小孩間玩牌起糾紛,大人參與殺害荒仔並拋屍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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