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單田芳:田間日日是芳時,只憾風流成絕響

人生在世天天天,

日月如梭年年年。

富貴之家有有有,

貧窮之人寒寒寒。

升官發財得得得,

兩腿一蹬完完完。

簡短六句話,42個字,雖然措辭樸素,此時翻出來咀嚼,卻格外有一種“於無聲處聽驚雷”的震撼。熟悉單田芳作品的人,大抵不會對前面那幾句打油詩感到陌生——在單先生的多部作品中,這幾句話都是作為開書的定場詩出現,從中可以感受到他對這首定場詩的特別感情。

紀念單田芳:田間日日是芳時,只憾風流成絕響

青年時代的單田芳

30多年前,我還在上幼兒園,當時家裡最值錢的物件就是一臺日本產“National”12英寸黑白電視機。那會兒能收看到的電視頻道非常有限,電視機的調臺旋鈕雖然只有12個頻道,卻也絕大部分都處於雪花狀態。我第一次看單田芳先生的評書,就是在那個年代。彼時的他,身著一套灰色中山裝,每天中午12點準時在電視裡播講《平原槍聲》。單先生有一條標籤極為顯著的嗓子,行話裡將他這種沙啞的聲音稱之為“雲遮月”,也有人因此稱其為評書界的“麒麟童”。雖然是一種肯定,但話語中也不乏幾分揶揄——誠然,他與外號“麒麟童”的京劇大師周信芳先生都是一樣的粗糲聲線。

但就是靠這麼一條祖師爺不賞飯的破嗓子,單先生卻最終得以成就自己在評書界的江湖地位,與袁闊成、劉蘭芳、田連元三人並稱為當代評書四大名家。

紀念單田芳:田間日日是芳時,只憾風流成絕響

劉蘭芳、袁闊成、田連元、單田芳

所謂當代評書四大名家的提法出自於書迷群體,意為當代評書界藝術成就最高、影響力最強的幾位藝術家。但在評書界,圈裡人卻對這樣的提法頗不以為然,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除袁闊成之外,另外幾人雖然因說書而被大眾熟知,但卻並非是真正的評書藝人,而是從其他行當裡改行過來的。其中,單田芳和田連元兩人是西河門的子弟,單田芳的母親王香桂和田連元的父親田慶瑞都是舊社會知名的西河大鼓藝人。而劉蘭芳最早則是由東北大鼓開蒙,至今在網上仍然可以找到她夾唱夾說的作品。曲藝行當裡素來看重師承和出身,像單先生這樣半路出家的藝人,無論日後怎樣成就斐然,總是免不了要被同行們打上這樣的刻板標記:天生不是吃這碗飯的。

做藝原本多艱,且同行之間又相輕至此,這也直接促生了近些年評書行當江河日下的現狀。生於八五後甚至九零後的年輕人恐怕很難想象,倒退三十年,那些在電臺裡播講評書的演員對於大眾來說意味著什麼,即便是當下最當紅的小鮮肉恐怕也只能高山仰止。

1981年劉蘭芳錄製的《岳飛傳》在鞍山人民廣播電臺首播。節目播出後不久,劉蘭芳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鞍山市公安局授予其“社會治安模範”,以此獎勵其節目播出期間犯罪率和交通事故發生率都大幅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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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田芳已闊別舞臺多年

與之相比,單田芳的風靡程度更加不遑多讓,“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又豈是一句“萬人空巷”可以概括的?1993年,曾以飾演和珅而聞名的演員王剛出訪美國,在異國他鄉的一家商店裡,竟然聽到了單田芳的評書。這讓王剛感慨萬分,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單田芳,這話確實並不誇張。

因為年少成名,單田芳早在青年時代就早早步入高薪階層。建國之初,正是百廢待興的歲月。當全國人民還在飢餓線上苦苦掙扎時,單先生每月都能拿到一千多塊的收入。在當時,一位大學教授或科研機構的工程師每月的薪水不過百八十元,一名國營企業工人每月的工資更是隻有三十幾塊。由此可見,單家的生活水平可以稱得上“大富之家”。加之他本身又是一玩家,普通人家不吃不喝攢一年錢才能買得起的瑞士手錶,單先生在當時前前後後居然買了十幾塊——想戴哪塊戴哪塊!

可以想象,在那個人性扭曲的年代,單田芳的高調會給他招來怎樣的災禍。早年間,單田芳的父親老弦師單永魁曾經暗中資助過“反革命”,併為此在監獄中服刑六年。這段黑歷史成了單家人世襲的一條罪狀,每每政治風波襲來,單田芳總免不了被推到人民群眾的對立面——因妒生恨,往日裡那些熟悉的面孔紛紛撕去了溫和的偽裝,換上的是“橫眉冷對”“金剛怒目”的騰騰殺氣。

後來的事在坊間流傳得就比較廣了,在一次批鬥會上,“造反派”生生踢掉了單田芳一口牙齒,剛剛三十歲的他不得不換上滿口假牙。儘管受盡折磨,但在那段倒行逆施、人鬼不分的日子裡,單田芳親眼見識了人性可以惡到什麼地步。若干年後,這些都成為他創作和演繹新老作品時的活生生樣本。

已故的評劇表演藝術家趙麗蓉曾經說過:“我這一生中最崇拜的人就是單田芳,我很想跟他合作,他說書,我來演。”在她與病魔抗爭的最後一段日子,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床頭的小收音機,單田芳的評書就是她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

紀念單田芳:田間日日是芳時,只憾風流成絕響

單田芳與馬志明

2010年1月23日,一出紀念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馬志明從藝50週年的京劇《烏盆記》在北京北展劇場拉開帷幕。作為暖場嘉賓,單田芳應邀登上久違的舞臺,在演出開始前表演了其代表作《三俠五義》中的這一橋段。依舊是颱風瀟灑、談吐清晰,臺下掌聲雷動。但鮮為人知的是,單先生在幾年前因患癌症接受過一次大手術,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儘管醫生告誡他不能再勞累,但接到馬志明紀念演出的邀請,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來了。這也許就是他在書裡經常描述的那樣,古代豪俠與名士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帶走的是江湖,留下的是市井。願單先生一路走好。

《單田芳傳:且聽下回分解》

《言歸正傳:單田芳說單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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