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田芳:講書能講到這個份兒上,這行是干對了

单田芳:讲书能讲到这个份儿上,这行是干对了

「北京青年報記者從北京單田芳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經理肖建陸處獲悉,著名評書藝術家單田芳11日下午3點30分因病在中日友好醫院去逝,享年84歲。」

說評書的人很多,但能成為幾代人共同記憶的,只有單田芳先生。

沒有一個成功的故事是一帆風順的。

單田芳原名單傳忠,1934年12月17日出生於營口市的一個曲藝世家,外祖父王福義是最早闖關東的那批民間藝人,母親唱大鼓,父親是弦師。

單田芳從小跟著大人們演出。說得體面一點是演出,實際上就是街頭賣藝。說完一段書,拿個小笸籮收錢,一段書三分錢,人家愛給就給,不給也沒轍。

單田芳覺著,這跟要飯也沒啥區別,自己將來可不幹這行。

命運不由人。單田芳懂得這個道理的時候,是在13歲那年。解放軍包圍長春,國民黨守軍有13萬人,連老百姓一共80多萬人困在城裡,沒水沒電,彈盡糧絕。單田芳家裡事先買下了些糧食,裝在缸裡埋起來,估計著能維持幾個月,可誰也不知道這仗要打多久,最後他們一家人冒險逃出城去,往解放區跑,活了下來。

單田芳說,這都是命運,不該你死,你就沒死。

1953年,單田芳高中畢業,考上了東北工學院。他想當醫生,穿個白大褂,戴個聽診器,往屋裡一坐,不受風吹日曬。可是,開學剛一個星期,他就生了場大病,家裡也發生了變故,不得不退學。

家裡人說,你還是學評書吧。於是單田芳拜李慶海為師,開始說起了評書,取藝名“田芳”。1955年參加鞍山市曲藝團,得到西河大鼓名家趙玉峰和評書名家楊田榮的指點,水平大進。

學評書,單田芳有優勢,他從小受到家庭氛圍薰陶,自己也好學,六歲念私塾,七八歲即學會了一些傳統書目,十三四歲時就已經記住了幾部長篇大書。

在鞍山市曲藝團期間,單田芳堅持在遼寧大學歷史系(函授)學習,1956年成為遼寧省唯一具有大學文憑的評書藝人。

同樣是在1956年,他首次登臺表演,說的第一部書是《大明英烈》。

那天演出結束後,他掙了四塊兩毛五分錢。他給家裡人買了一斤豬肉、十個雞蛋、自己還買了一包煙,還剩下三塊來錢。

1958年,曲藝團走上正軌,由個體轉成集體,單田芳變成了正式演員,當時的工資是84元,妻子王全桂是98元。

單田芳夫婦都算是頭腦靈活的那類人。他的妻子先離開了鞍山市曲藝團去海拉爾發展,單田芳也很快跟著去了,並在海拉爾一炮而紅,工資一下子漲到180元。後來,他們又去了田莊臺,再次大紅,從臘月到正月,單田芳就掙了4600元。

不過,單田芳夫婦這對“個體戶”引來了很多非議,迫於各種壓力,單田芳回到了鞍山曲藝團,團裡給他的工資漲到98元,但對於私自出走演出,團裡還是要單田芳做了檢查,並罰款800元。

新中國成立之初,是評書的一個繁榮時期。等到文革前,限制越來越多,文藝開始走下坡路。

1962年,文化主管部門規定,凡屬傳統曲藝必須停止,演員必須說新唱新。從1964年開始,傳統評書一律不許說了,這也砸了一批老說書藝人的飯碗。

單田芳有文化,轉得快。《地道戰》《地雷戰》《野火春風斗古城》……當時流行的小說單田芳都跑到書店買來,看完背會就開始說,那段時間他說了33部新書。不過,到了“文革”期間,評書還是徹底取消了。

單田芳說,他這輩子吃過最大的苦,就是“文化大革命”,比打仗厲害多了。打仗時候倖存者還是挺多,飛機扔炸彈,哪兒那麼巧就扔你頭上?可要論危險係數,這個“文化大革命”是無一倖免,誰都跑不了。

單田芳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下放到了農村。

批判一個評書演員,可供使用的理由太多了。在單田芳的批鬥會上,群眾的檢舉揭發是無情的。

“我檢舉你!給我灌輸資產階級思想,傳播封建主義流毒,我上了你的當啦!從此,你我一刀兩斷,劃清界限……”

“姓單的!你家貼過一張毛主席接見赫魯曉夫的畫像,你竟然指點著說:‘瞧!這兩人,正鬥心眼兒呢。毛主席笑嘻嘻的,啥意思呀?——夥計,來吧!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保你撈不到任何便宜。赫魯曉夫又是啥意思呢?——本人來華訪問,不撈點兒油水兒,絕不回國’……”

檢舉發言尚未結束,臺下便響起排山倒海的口號聲:“打倒單田芳!”“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罪該萬死!”……

1968年那個冬天,單田芳這批“牛鬼蛇神”是在鞍山市委黨校度過的。轉過年的4月,上邊的命令傳下來了,一律下放到營口的幹於溝。

在幹於溝,最大的問題是吃不上飯。一年口糧三百六十斤是毛糧,磨下來就剩二百多斤成品糧。

為了餬口,單田芳家裡所有的東西變賣一空,堅持了四年,到後來就根本吃不上飯了。沒辦法,與其等死,不如鋌而走險。

單田芳跑了。

在那個年代,逃跑需要極大的勇氣。單田芳從此四處遊蕩,哈爾濱、長春、瀋陽……隨時防範抓捕。

為了維持生活,他跟別人學了製作一種叫叫“水泡花”的手工藝品,拿個罐頭瓶泡幾朵小花,叫女兒端個小瓶子站百貨商場門口去賣。除掉工本,一瓶能掙幾分錢。積少成多,攢到幾塊了,就能買一斤三塊錢的苞米麵吃。

在外漂流四年多,文革終於結束了。十一屆三中全會落實政策,平反冤假錯案。1978年,單田芳恢復名譽,恢復公職,遷回城市,還拿到了國家賠償的十年工資——共計八千多塊錢。

那年單田芳44歲,重返舞臺,並錄製了他最為膾炙人口的長篇評書《隋唐演義》。

1979年5月1日,下著小雨,單田芳再一次在舞臺上演出。

“那天許多親戚朋友陪我去劇場。當時我心裡很忐忑,十年沒登臺還有人聽我說書嗎?結果,一進劇場,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掌聲雷動。書還沒說,我自己先淚流滿面。”

改革開放以後,評書這一行當迎來了新局面,單田芳的評書隨著電臺電視臺傳遍大江南北。

和現場演出不同,電臺要求評書簡潔明快,電視臺要求更嚴格。很多曲藝演員不適應,但單田芳適應得很快,趕上了潮流。

對單田芳來說,時代大風大浪都算不得什麼,都是命運,既然命運給了你機會,好好活著才最重要。

退休以後,他從鞍山到北京,做起了“北漂”,評書錄的更勤快了。

1993年,單田芳應北京電視臺之邀錄了80回《七傑小五義》,1994年,他又錄了《百年風雲》,此後中央電視臺《曲苑雜壇》欄目請他錄了400集《薛家將》,在全國播出後,產生很大影響。

1995年,單田芳成立了北京單田芳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長,租錄音室自己錄,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開始了“內容創業”。

再後來,單田芳覺得這錄音也沒什麼神秘的,不就是牆上貼隔音板,地上鋪地毯,麥克買好點的,門加厚點關上,在家也能錄。於是,他就開始在在家錄評書,每天早上五點起床,準備好了,打開機器就錄。一連堅持了二十多年。

全國四百多家電臺都有“單田芳書場”,每天超過一億聽眾,單田芳天天早起,揹負著全國聽眾的期望,得做一個不撂挑子的內容供應商。

2009年,單田芳被定為“評書”這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當了傳承人之後,他心裡又了壓力,手藝不能斷,於是在2010年,他舉行了兩次拜師會,一共收了27個弟子。

單田芳退休之後一直很忙,連養生的時間都沒有,經常是錄評書錄累了,才出去活動活動,陪伴他的是自己養的那條狗。鄰居們給他編了個順口溜:“門前一老叟,牽著一條狗。不知狗遛人,還是人遛狗。”

從藝半個世紀以來,單田芳共錄製、播出110餘部15000餘集評書作品,覆蓋面達到全國530多家電臺,收聽人數將近7億,並整理編著17套28種傳統評書,開評書走向市場之先河。

單田芳也常想念東北老家,心裡想著,也忙不了幾年了,最後還是得回家。從鞍山出來,老家熟人多,親戚多,沒事串個門,敘敘舊。

北京當然也有好多朋友,可單田芳覺得,要是想聊點過去的事兒,還是得找東北那些老人。

回想這一輩子,單田芳對一次演出印象尤其深刻。當時他在鞍山體育場講《隋唐演義》,講到秦瓊扔暗器時,“噗”的一聲,“一道白光”,自己一不小心把假牙給吐出去了。當時全場“爆棚”,觀眾趕緊把假牙給他撿回來,他拿水沖沖又戴上繼續說。

正在那個時候,天上下起了大雨,可所有聽眾沒有退場的,就這麼冒著雨聽他一直把評書說完。

單田芳說:“講書能講到這個份兒上,這行是幹對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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