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之古井沉屍之謎(下)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因為這句話,榮頭陀就向專案組隱瞞了“兩腳虎”夜訪土地廟一節。專案組對此很是敏感,“兩腳虎”是怎麼知道榮頭陀得到意外之財的?難道他知道這個案子的隱情?於是,決定去查訪“兩腳虎”。

像“兩腳虎”這樣的人,市局刑警大隊是有其材料的,去查了查,得知此人名叫盧珉,系都江堰人,三十五歲,是一個惡霸型的地痞流氓,解放前曾犯有命案,未受到國民黨政權的追究,最近市局已經將其列入抓捕名單,準備在不久即將進行的全市大抓捕行動中將其拿下。現在,既然有事兒找他,那就提早下手逮了吧。

“兩腳虎”被捕後,對夜訪土地廟的交代跟榮頭陀所說相同。至於情報來源,是因為榮頭陀在10月5日拿了那背囊裡的現鈔去胡亂花用,還請幾個狐朋狗友上了趟館子。他知道後,斷定榮頭陀發了橫財,於是當晚就來土地廟拜訪了。至於蓮荷舫命案,他連聽也沒聽說。

這條線索就這樣斷了。“兩腳虎”盧珉後來被查明犯有三條人命,其他類似強姦、縱火、敲詐、拐騙等惡行不計其數。這樣的傢伙落在人民政府手裡,斷無生路,不久就被處決了。

專案組認為還是得盯著那個栽贓的傢伙,於是決定再調查。就在這時,案件的偵查出現了轉機,一個名叫覃阿秀的鄉下女子出現了。

覃阿秀,四十一歲,成都郊區覃家莊人氏。她是邴家的老女傭,從十八歲那年做起一直做到去年,整整幹了二十二年。去年12月,覃阿秀鄉下唯一的兒子在結婚兩年經過漫長的企盼後,終於迎來了一個男孩。覃阿秀大喜過望,立刻向女主人辭職,說要回老家去領孫子了。熊成翠捨不得覃阿秀離開,從小就與女傭一起生活、由覃阿秀一手領大的邴墨婷更是不捨,母女倆再三挽留,但覃阿秀只是搖頭。熊成翠轉念一想,也就理解了,反過來勸女兒要理解覃嫂的心情。邴墨婷無奈之下只好接受這個事實,但覃阿秀臨走時,她還是難捨難分,兩人相擁著大哭了一場。今年春天,邴墨婷在羅沅陵的陪同下曾經去過一次鄉下,看望了覃嫂,還給她的小孫子帶去了許多禮物。當時,邴墨婷跟覃阿秀約定:孩子斷奶後,仍回到她家去,如果捨不得小孫子,可以帶來住在她家,以後就讓孩子在城裡上學。

不難想象,覃阿秀遇到如此有情有義的東家,如此通情達理的小姐,她對邴家母女的感情肯定也是非常深厚的。正因為如此,當她忽然聽見邴墨婷不幸遇害的消息,當然大為震驚,堅決不信,在兒子陪同下連夜從鄉下趕到成都來。清晨抵達邴家後,得知消息確鑿,那份悲痛自不待言,撲在邴墨婷的遺像前放聲大哭。

當時,法醫已經驗屍做出了死因鑑定,按照尋常規矩邴家可以處理死者遺體了。但是,熊成翠擔心案子出現反覆,所以還沒為女兒舉行大殮儀式,邴墨婷的遺體被送往醫院太平間保存著。家裡,一干親戚就設置了靈堂,在為邴墨婷守靈的同時,輪流對熊成翠進行勸慰。現在覃阿秀一來,自然就恢復了她以前在邴家的角色,又裡裡外外操持起家務來了。

當天無話,次日晚上,覃阿秀參加守靈。和她一起守靈的有另外兩個親戚,大家聊天時說到了這個案子,也說到了警察調查過那口裝屍體的特大號藤條箱。覃阿秀聽著一個激靈,說這邊地下室裡不是有一口大藤條箱嗎?我去看看在不在。兩個親戚愕然時,覃阿秀已經奔出門去。片刻,她神情緊張地返回,說地下室那口大藤條箱不在了!

邴家的地下室,是抗戰時為防止日寇像轟炸重慶那樣對成都進行空襲而專門請了匠人師傅建造的一個防空洞。但是,日軍的飛機沒有空襲成都,所以一次也沒有使用過。抗戰勝利後,邴家就把防空洞作為地下貯藏室使用。不過,成都是盆地,地下水位高,儘管當時建造時投資不少、質量不錯,不存在漏水問題,但潮氣還是蠻重的。因此,只能貯藏一些舊傢什之類的粗物。這類東西都是放著不用而又捨不得丟棄的,所以一旦放進去就不大會去關心,時間久了甚至就忘記了。

至於覃阿秀剛才說到的這口藤條箱,那是1948年底邴家已故老主人邴盛銘的一位故舊蔣先生從重慶託人送來的。蔣先生不是為送一口藤條箱,而是用藤條箱作為容器,裝了一箱川東土特產,作為送給邴盛銘遺孀家人的禮物。邴家收下禮物後,給成都的親戚分送了一些,自己留了一點,記得當時還讓覃阿秀拿了一些臘味回鄉下老家去給全家過年時烹飪。這些土特產處理完之後,那口特大號的藤條箱就放進了地下貯藏室,再也沒有動過。女主人熊成翠甚至已經記不起自己家裡還有這樣一口箱子。但是,覃阿秀是經手人,她是記得的。

覃阿秀這一說,馬上引起了那兩個守靈親戚的重視,於是立刻往二分局打電話,向專案組報告了這一情況。

專案組那幾位正為調查栽贓人線索而費盡心思,聞聽之下,五人一齊出動趕到邴家。偵查員跟覃阿秀談過話後,先去勘查地下室。地下室位於邴家後院,出入口在院子中間的那個茅草涼亭裡。這是當年建造防空洞時邴盛銘親自設計的,為防止出入口被空襲造成的房屋、牆壁、樹木之類的重物倒塌後堵塞,所以設計了一座以竹子、茅草搭建的涼亭,這樣,即使涼亭被毀堵住出入口,也能輕易清理。

地下室的門就是涼亭的地板,也是竹子製作的,三尺見方。當年邴盛銘的設計很精細,竹門與地面相連固定的位置是裝了軸承的,所以特別輕巧,俯身抓住竹門上的銅製圓環,輕輕一提就能把門提起來了。下面是一架固定的木製梯子,順著梯子下到地下室,手電光下,偵查員發現這確是一個非常考究的地下臨時藏身地:十二三平方米的面積,地面和四周牆壁、天花板都是用塗了桐油的木板製作的,天花板四角設置了通風口。一側靠牆處放著一口大櫃,那是當時放置食物、飲用水的,現在放著一些不用的零碎物品。另一側有一張大床,上面堆著一些舊木凳、壞了的銅製暖爐、紫砂罈子之類,覃阿秀說的那口藤條箱,原先就是放在這堆舊物件上面的。那是覃阿秀親手放上去的,所以連放的位置都記得很清楚。可是,現在這口箱子沒有了。

偵查員查看梯子和地面,指望能找到腳印之類的痕跡。可是,他們失望了。因為地下室通風條件差,沒有灰塵侵入;而且由於有潮氣沁入,即使有極少的灰塵也無法形成堆積。那時候的刑事偵查水平基本上就是這樣,也沒有條件提取指紋什麼的。對地下室的勘查就這樣結束了。

已經休息但此刻被驚動了的女主人熊成翠聽說此事後,也回想起這口特大號的藤條箱之事了。她主動向偵查員述說了當時的情況,說那個送禮的蔣先生名叫蔣先軫,是她已故夫君的拜把子兄弟,當年在日本一起加入了同盟會,後來蔣先軫回國後就不再參加革命活動而做起了生意,但跟邴盛銘的關係還保持著以前的那份親密。兩人幾十年間一直有往來,1947年邴盛銘病故時,蔣先軫接到電報連夜奔喪。重慶到成都沒有鐵路可通(解放後才修築的成渝鐵路),他乘坐的私家車經過隆昌時翻車導致骨折,他連醫院都沒去,自己動手用木板綁紮固定後,忍著劇痛繼續前行,到了成都到邴盛銘靈前弔唁過後才去的醫院。之後,每年年底,蔣先軫都會讓人捎來禮物。前年是那一大藤條箱的川東土特產,去年則是兩支長白山野山參。

蔣先軫是幹什麼營生的呢?熊成翠說他在重慶做生意,開著幾家公司,說著找出了一張名片給了偵查員。

專案組在藤條箱上面已經有過教訓,這次就特別仔細了。他們把覃阿秀請到二分局專案組駐地,拿出那口涉案藤條箱請她驗看。覃阿秀一看到藤條箱,就想起了被她視為女兒樣的邴墨婷,當下一邊流淚,一邊翻來覆去地看箱子。忽然,她指著箱子右後角說你們看,這兩根藤條間夾著一段麻絲是不是?這就是蔣先生那口箱子的憑證!

原來,那年蔣先軫託人捎來這箱土特產時,為防止路途受損,特地讓人在箱子外面裹了一層麻袋,再用繩索牢牢捆綁了,這也是這口藤條箱雖經長途運輸但還像新的一樣的原因。禮品送到邴家後,開拆當然是覃阿秀的事兒了。她記得自己剪斷繩子後扯下外面裹著的麻袋時,麻袋給右後角拉住了,還是邴墨婷伸手幫了她一下才扯下來的。當時看了看,原來麻袋給箱子角上的兩根藤條牢牢地夾住了,現在終於扯下來了,扯下的一段麻絲還嵌在藤條箱上。幾天後,覃阿秀把空箱擦拭一遍要放到地下室去時,想把夾在藤條間的麻絲扯出來,但因為夾得實在太緊無法取出,就用剪刀把露在外面的部分剪了下來。這個細節,原本早已忘記,但現在觸景生情就回憶起來了。

偵查員仔細一看,箱子右後角的兩根藤條之間果然夾著麻絲,放大鏡下,平整的斷口也很清晰,這就是最能說明問題的一個證據了。

次日上午,偵查員給蔣先軫打了長途電話,瞭解那口藤條箱的來源。蔣先軫說他經營的項目中有一個是搞中藥材批發,1948年11月前往成都參加由成都市藥材業公會舉辦的招商會,那口藤條箱是當時會議舉辦方贈送的禮品。禮品一共有五種,藤條箱是其中之一,由受贈者自己任選其一。他正好需要裝東西的箱子,於是就挑選了這口藤條箱。蔣先軫還說,記得當時舉辦方還說我有眼光,因為這口藤條箱是成都有名的雲夢行製作的。

偵查員於是就去向雲夢行查證。一說,那位陳老闆不必查賬本就記得有這件事,因為那是藥材業公會事先三個月就來訂製的。偵查員說現在有證據表明那口涉案箱子可能是那批訂製商品中的一口,陳老闆想起之前他所作的鑑定,神色就有些尷尬,支支吾吾不知所云。專案組對於這家能夠製作出高質量的藤條箱但卻不能做出明白無誤的產品鑑定的商行的信任程度已經大打折扣,所以也沒有再把那口涉案藤條箱拿去請陳老闆和工匠師傅作鑑定。


五、兇手是他?

往下,專案組就舉行案情分析會研究這個新出現的情況。目前已經可以確定涉案藤條箱就是原先邴家放在地下室裡的那口箱子,這樣,作案兇犯就只須從熟悉邴家情況的那部分人中去考慮了。而且,殺害邴墨婷的現場很有可能就在邴家,理由是法醫鑑定認為邴墨婷是在被殺害後軀體未曾發生僵變時就直接裝進了涉案藤條箱的。如此,對於作案現場就有了新的推測:作案現場可能就在邴家。對作案情況也有了新的推測:10月3日早上,邴墨婷還未出門時,兇手來到邴家,將其殺害。這個兇手,有可能是有預謀而主動登門作案的;也有可能是邴墨婷因為無法把背囊帶至集合現場,而臨時叫人來相幫,此人進門後見只有邴墨婷一人,就對她下了手。不管是哪一種情形下作的案,反正是殺人後都是先把屍體藏匿於地下室裡,可能是見地下室裡正好有藤條箱,於是就有了裝進箱子於次日晚拋屍入井的行為。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不管有沒有藤條箱,兇手肯定是想拋屍的,因為從其把贓物嫁禍於榮頭陀一舉來看,他是不想讓人懷疑到作案者可能熟悉邴家情況的。

這樣,偵查員推斷兇手應當具備以下條件:一、10月3日早上和10月4日晚上有殺人和拋屍時間;二、熟悉邴家的情況,知道邴家有地下室;三、跟死者是熟人,易獲邴墨婷信任;四、有能夠直接把邴墨婷扼死的力氣。

於是,就列出了一份名單,這份名單上有洋洋灑灑數十人,都是邴家(包括死者本人)的親朋好友和鄰居,以及類似劉度那樣的同學。然後,一個個名字讀出來進行討論,像劉度這樣已經過審查沒有作案時間的就直接排除,最後剩下二十四個具備作案條件的對象,其中也包括提供藤條箱線索的女傭覃嫂、邴墨婷的未婚夫羅沅陵。把這兩人列入嫌疑對象而不是如劉度那樣直接刪除,是因為這兩人跟邴墨婷具有特殊關係,刑事偵查中有的案件的作案對象恰恰就是跟被害人關係最密切的人。這種案例,中外刑偵實踐中並不鮮見。

然後,就把這二十四人分為四組進行調查。調查順序有點特別,不是對四組對象同時調查,而是一組一組進行,先查第一組,如果全部排除,再查第二組,依次類推。被列入第一組的調查對象,除了羅沅陵和覃阿秀,還有羅沅陵的弟弟羅沅峰和羅氏兄弟的父親紗廠老闆羅業泰,以及曾經給邴家當過專業車伕的老於和老劉。確定調查方案後,專案組立刻實施,五個偵查員分頭對這些對象進行了調查。

對羅沅陵的調查其實是一種出於謹慎而進行的複查,因為之前已經對他進行過調查,這個正積極追求進步的中共候補黨員既無作案時間,也缺乏作案動機。這次前往調查的是偵查員朱繼成,老朱是從部隊偵察排長轉業到市局的刑警,思維縝密,認為這種調查並非是為了排除羅沅陵,所以儘可能考慮得周密些。於是不但調查了羅沅陵是否有作案時間,是否有另外結交女性朋友的情況,還特地瞭解他是否有經常接觸的男性朋友——這是為了考慮羅沅陵是否有僱兇作案的可能。一番調查進行下來,朱繼成沒有查到任何疑點。這樣,羅沅陵就成為第一個被專案組從那份名單上劃掉的對象。當然,對此,羅沅陵本人是絲毫不知的。

第二個被劃掉名字的是羅氏兄弟的老爸資本家羅業泰。10月3日,川西行署領導要去羅業泰的紗廠視察,羅先生頭一天傍晚接到通知後,立刻從家裡趕往工廠,連夜佈置接待工作,一直忙到次日上午行署領導視察結束後才鬆了一口氣。因此,他沒有作案時間的證人眾多,可以排除對他的懷疑。

曾經給邴家當過專業車伕的老於和老劉也很快被排除了,因為五十歲的老於半月前因中風而導致半身不遂,已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而老劉已經改行,在煤球廠看門,10月3日他上早班,就是有的工廠稱為夜班的那個班次,於2日午夜上班,3日8點下班,再洗個澡什麼的,就差不多快9點了,沒有作案時間。

對女傭覃阿秀的調查多費了些時間,因為她當時在鄉下家裡。專案組考慮到鄉下情況跟城裡不一樣,如果對覃阿秀的調查被那些鄉人傳播開去,即使覃阿秀沒有疑點,恐怕傳言也已經四下蔓延,不知會給覃阿秀本人以及家屬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因此,就想出了一個法子,偵查員是以“民政調查員”的名義下去的,調查的名義是抽查目前農民的日常生活內容。偵查員老楊、大唐下去後,在覃家莊一共調查了十八個農民,其中包括覃阿秀的兒子和老公,談話中巧妙地獲得了覃阿秀一家10月3日、4日的活動情況:鄰居造屋,他們全家相幫,始終在莊裡。這樣,覃阿秀也被排除了。

第一組的最後一位對象是羅沅峰,這位患有臆想症的小夥子的活動內容最簡單,但也最難查證。從時間上來說,他應該是第一個就完成調查的對象。專案組長鄢大為登門詢問,羅沅峰剛從床上爬起來,一臉迷糊地說“讓我想想”。想了一會兒,又問:“你要了解什麼?”跟他說想了解他10月3日早上在幹什麼,他說沒幹什麼,就像今天一樣睡覺唄,國慶節玩了兩天,累得我骨頭架子都快散了,只想睡覺。

然後就問他有誰證明,他衝鄢大為翻著白眼,沒好氣地說:“睡覺還要人證明?那麼你10月3日早上如果也在睡覺,誰給你作證啊?”

鄢大為耐心對羅沅峰作了解釋,說明這是公安局偵查工作的需要,也是一種形式,所有被調查的對象都要回答相同的問題,所以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能夠給予配合。羅沅峰聽著就火了,瞪著眼珠子道:“如果我不配合你呢?你是警察,你能抓我?”

鄢大為碰到了這麼一個二愣子,只有苦笑的份兒,便捺著性子繼續跟對方談。但羅沅峰已經沒有耐心了,捋了捋袖子道:“乾脆咱倆到院子裡摔一跤試試,看你這個警察摔得過我嗎?”

女傭胡嫂聽見動靜,從廚房裡走出來拉住羅沅峰。鄢大為便問胡嫂10月3日早上是否在羅家,答稱那天正好有事於前一天回家去了,隔天才回來的。那麼,女主人是否在家呢?胡嫂說不知道。正說著,羅沅峰的母親熊成嬌回來了。她連日一直在姐姐家相幫料理,此刻回來是準備略作休整,洗個澡換換衣服睡一覺什麼的。熊成嬌進門見小兒子正衝那位刑警劍拔弩張,連忙喝止,讓胡嫂把羅沅峰拉到樓上去。然後,連連打招呼,問鄢大為是怎麼一回事。鄢大為說了說,熊成嬌說:“哦,是這事啊——我可以替他作證的,那天早上我在家呀。”

鄢大為做了筆錄,讓母子倆簽了字,返回駐地,想想似乎不大踏實,尋思這個旁證是母子關係,從證據學來說似乎有點弱。次日專案組開碰頭會時,鄢大為說了這個情況,其他偵查員也有同感,說要不另外設法再查一查?

正議論時,總機接進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使專案組感到震驚——有人舉報兇手,並且已經把兇手綁起來了,正準備往專案組這邊送!

這天傍晚,羅沅陵下班回家,還沒進門就被迎出來的女傭胡嫂臉上的那種驚慌神情鬧了個激靈。他正要開口詢問時,胡嫂已經開腔了,悄聲告知說你爸把沅峰綁起來了,要送公安局呢!

羅沅陵大吃一驚,問是怎麼一回事。胡嫂還沒回答時,屋裡傳出老爸的一聲大喝:“沅陵你下班了,正好幫我把這畜牲押送到公安局去!”

羅沅陵衝進屋裡,看見令人震驚的一幕:弟弟羅沅峰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迎面站著老爸羅業泰,一臉怒氣,手都在發抖;母親熊成嬌坐在一旁,掩面啜泣。他十分詫異,上前去欲把弟弟從地上扶起來,卻被羅業泰一聲斷喝給阻止了。羅沅陵退後兩步,睜大了眼睛望著父親:“爸爸,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怎麼回事?你問他!”

跪在地上的羅沅峰是在場所有人中最淡定的一個,跪在那裡還在低頭瞅地上的螞蟻打架。聽見哥哥問他是怎麼回事,才抬頭看了看羅沅陵,用滿不在乎的口氣回答:“沒啥大事——是我把表妹給扼死的!”

“什麼!”羅沅陵大為震驚。

羅沅陵衝進屋裡,看見令人震驚的一幕:弟弟羅沅峰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迎面站著老爸羅業泰,一臉怒氣,手都在發抖;母親熊成嬌坐在一旁,掩面啜泣這天也是巧,一家之主羅業泰沒像往常那樣很晚才回家,5點鐘不到就已經進門了。一進門就發現熊成嬌的臉色不對,就問發生了啥事。這一問,熊成嬌哭了,說小兒子整個下午一直在嘟噥,說表妹是他殺死的。她知道羅沅峰有間歇性精神病,沒有當真,直到半小時前羅沅峰還在走進走出不住地嘀咕,簡直弄得她心煩意亂,於是就說:“既是你殺的人,那就說說是怎麼殺的吧。”

羅沅峰見母親對此感興趣,竟然大為興奮,搬了張凳子在母親面前坐下,指手畫腳地說了一番他扼死邴墨婷的經過。熊成嬌聽著聽著,臉色就白了。羅沅峰說得非常詳細,殺人、拋屍、栽贓榮頭陀,一一道來,其詳盡程度非親身經歷者所能編造。而且,羅沅峰所說的一些情節比如栽贓,包括被害人親屬在內的外人都是不曾聽說過的,因為專案組沒有向他們通報所有偵查情況。

正在這時,羅業泰回來了。他聽妻子一說,起初也不相信,遂問兒子是真是假,羅沅峰說殺人這樣的事又不是小事,怎麼可以瞎說呢?羅業泰還不相信,讓羅沅峰把作案經過再說一遍。羅沅峰這時擺起了架子,說我已經對媽說過一遍了,你問她好了。要我再說,除非是對警察說!早上來過一個警察,我當時睡得有點迷糊,沒想起要告訴他。羅業泰遂問了熊成嬌,熊成嬌在複述案情的過程中,羅沅峰還不時插嘴糾正母親複述得被他認為“有些走樣”的細節。

羅業泰聽了之後,跟妻子的感覺是一致的,覺得不是親手作案的人,是編不出這些內容來的。於是,羅業泰就決定大義滅親,要把羅沅峰送交政府處理。他讓胡嫂拿來一根麻繩,喝令羅沅峰跪下,親手將其綁上。綁起來後,羅業泰對小兒子說這就要把你送公安局了,這是進衙門,不是鬧著玩兒的,你想好了,究竟是不是你殺死的表妹?如果剛才對媽的那一套是胡說八道,現在說回來也可以。有一點要告訴你,到了公安局裡再跟警察胡說八道,即使最後查出來不是你作的案子,你也已經犯法了,也要吃官司的。羅沅峰沒有吭聲,就像沒聽見似的。就在這當兒,羅沅陵回家了。

當下,羅沅陵聽父母說了上述情況,馬上撲向弟弟:“沅峰,你怎麼能這樣胡說八道呢?”

“怎麼胡說八道?”羅沅峰看著哥哥,理直氣壯地大聲道,“我從小就愛上了墨婷,可是你比我大,讓你先下手給搶走了!這兩年裡,我至少有十八次跟墨婷說過讓她跟你斷了關係,跟我好。這事你也是知道的,你為此還打過我。可是,愛情之火是打不滅的,而且越打越旺……算了,不說了吧,跟警察說,他們也會理解我的!”

羅業泰氣得兩眼冒火,一迭聲喝道:“給公安局打電話,我大義滅親,綁送犯法兒子交政府處置!”

羅沅陵說:“爸爸,沅峰有病的,他說的話能當真嗎?還是緩一緩再說吧?”

熊成嬌也說:“他這是犯病了,模糊著呢,等他清醒了再這麼說的話,就送交政府處理。”

但羅業泰二話不說已經抄起了電話,讓總機接通二分局後,又要求轉接給專案組辦公室,說了情況,問明專案組此刻有人在之後,便說要把兒子送來。

專案組正議論著羅沅峰的事,但他們只是認為從程序上來說,羅沅峰“沒有作案時間”的證據比較弱,並沒有就此懷疑羅沅峰是兇手。因為沒有這樣的思想準備,所以接到電話人人吃驚。組長鄢大為說,老羅先生,謝謝你!這樣吧,我們先過來,問明瞭情況再說吧。

當下,專案組悉數出動,一干人趕到羅家,先給羅沅峰鬆了綁,帶到另一個屋子去,又分別向其父母、羅沅陵和胡嫂詢問了情況,最後才跟羅沅峰接觸。羅沅峰的交代綜合如下——

羅沅峰比邴墨婷大一歲,小時候,他跟表妹邴墨婷玩耍的時間比哥哥羅沅陵要多些,一向對這個漂亮表妹很有好感。當然,最初的好感是親情和友情的交織,後來隨著年歲增長,大約到了初中二年級,這種好感就轉變了性質,變成了一種隱隱的愛慕。而邴墨婷對此是毫不察覺的,還是把這個有時有點傻的表哥當成自己的親哥哥那樣對待,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因為比男孩子懂事早,所以對羅沅峰有了一份體貼。這種變化,使羅沅峰誤以為邴墨婷對他是有情的。

這樣,不覺又過了三年。當時,羅沅峰已經在一傢俬營銀行做練習生了,而邴墨婷則在讀高二。一天,羅沅峰和朋友一起外出遊覽了三天,回家時發現家裡擺了幾桌酒席,親戚都來了,覺得奇怪,便問是怎麼回事,得知今天給羅沅陵和邴墨婷舉行訂婚儀式。這個晴天霹靂把羅沅峰砸得差點找不著北,他這才回想起最近一年多來羅沅陵跟邴墨婷的接觸不但增多,而且兩人常常聚在一起談論文學、音樂、人生什麼的。他因為對此不感興趣,所以一直沒有參與,沒想到邴墨婷就讓哥哥給勾引去了。當下,羅沅峰大怒,就嘟噥著要攪局。父母知道後大驚,他們知道小兒子的毛病,情急之下別說攪翻一頓酒席了,殺人都敢的。於是,羅業泰緊急召來廠裡的幾個身強力壯的工人,讓他們把羅沅峰騙到後院,從後門架走,找家飯店灌醉了再說。

次日,羅沅峰迴家後,對這件事再也沒有什麼反應,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使父母更加相信小兒子昨天是犯病了,只有兩個人知道羅沅峰並未放棄深藏在內心的那個念頭。這兩個人,一個是邴墨婷,一個是羅沅陵。因為羅沅峰之後有事沒事老是跑大姨媽家,當著熊成翠的面一切表現正常,但只要跟邴墨婷單獨在一起時,他就直截了當地向表妹表明心跡,言簡意賅,千篇一律,無非是:我愛上你十多年了,你應該跟我訂婚的!幸虧現在還沒跟我哥結婚,你就趕快和他斷了吧,跟我好。邴墨婷對於這種表白,最初也沒當回事,甚至以為是開玩笑,因此也沒告訴羅沅陵。後來,時間長了,看看這位小表哥好像是動真的,加上經常來嘮叨有點不勝其煩,於是就對羅沅陵說了。

羅沅陵知道這情況後,先是跟邴墨婷一樣吃驚,然後覺得可笑。他找了弟弟,問了問,確實是動真的而不是跟表妹開玩笑,於是就發出了警告,說可以跟表妹正常來往,但是不能騷擾人家。這位哥哥倒還很大度,甚至說沅峰你若是果真愛墨婷,那就把自己打理得好一些,跟我競爭這個美女表妹好了。但是有一點我要告訴你,你要用正當手段,不能亂來,否則,哥饒不了你。羅沅峰聽著來了勁,說你就看著吧。

從此,羅沅峰對邴墨婷就又換了一副樣子,還是經常去看她,但是不再談什麼愛不愛的問題,而是打聽表妹在看什麼書,看什麼電影,自己也就及時去看,然後跑去跟邴墨婷談論。邴墨婷不知羅沅陵跟羅沅峰說了些什麼,反正不再騷擾自己了就放心了,仍舊像以往那樣用親情和友情對待小表哥。

這樣,到了去年9月份,羅沅峰工作的那家銀行因局勢惡化倒閉了,羅沅峰也就失業了。像他這種富家子弟,失業當然算不了什麼,但是失業後他跟羅沅陵的愛情競爭就不得不中止了,因為他原本就處於劣勢,現在沒了工作,邴墨婷怎麼還會考慮呢?羅沅峰絕望之下,想出了一個損招,跑到大姨媽那裡去,瞅個空子沒人時衝表妹跪下,雙手抱住了對方的兩條腿,苦苦哀求,並說如果邴墨婷不接受他的愛,他就跪著不起來。邴墨婷被這一招弄得手足無措,勸說無效,隨手抓起面前的電話機給羅沅陵撥打電話。羅沅陵匆匆趕到時,他這位老弟雖然已經鬆了手,但還是執拗地跪在表妹跟前。羅沅陵大為光火,當著邴墨婷的面打了羅沅峰兩個耳光,還要打時,被邴墨婷勸住了。

從此以後,羅沅峰就不再騷擾邴墨婷,到大姨媽家去得也少了。這一段情緣經過,雙方家長都不知道,只有三個小輩當事人知曉。

但是,羅沅峰並未真的徹底打消念頭,他最懼怕的是哥哥的拳頭,羅沅陵畢竟是拜師學過兩年拳術的,之後還不時習練,所以真的要動手的話,三個老弟也不是他的對手。不過,用羅沅峰的話來說,這種念頭倒也並未升級,就那麼不冷不熱地藏於心頭。

10月2日晚上,羅沅陵從大姨媽那裡吃過晚飯回來,羅沅峰還沒有睡覺,正拿著本棋譜在自個兒擺殘局,見哥哥回來,就邀請一戰。兩人下了兩盤棋後,喝茶聊天。羅沅陵說到了明天邴墨婷和他一起去參加區政府組織的野營活動,還讓胡嫂替他收拾一點東西放在一邊。這一說,當晚羅沅峰就有些睡不著了,他倒不是動起了邴墨婷的腦筋,而是想自己應該找一份工作,然後再找一個對象,以後好像哥哥一樣成雙成對地遊玩去。於是,他開始盤算找一份什麼樣的工作比較合適。

這一夜羅沅峰就沒有睡好,拂曉時分才睡過去,正睡得好好的,又被羅沅陵叫醒說要借他的手錶。這樣,羅沅峰就乾脆起來了。尋思出去散散步吧,在外面吃了早點再回來補睡。出門後,羅沅峰往東而行,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蓮荷舫那裡。他進了路邊的一個廁所小解,正好從裡面看見熊成翠提了個籃子匆匆走過,想起哥哥昨晚說過今天她家請客,料想是買菜去了。出了廁所,羅沅峰忽然想起邴墨婷,尋思表妹不知走了沒有,遂去了邴家。

羅沅峰進門時,邴墨婷正為自己無法把那個背囊帶到區政府門口集合地點而犯愁,尋思早知道這麼重,昨晚該對羅沅陵說一聲讓他來接一下自己的。羅沅峰的出現,使邴墨婷喜出望外,馬上說小表哥你來得正好,幫我把這個揹包送到三區區政府門口去吧。羅沅峰點頭,拎了拎分量,說不算重。這時,他無意間打量表妹,發現她今天打扮得特別漂亮,一看之下不覺心動,便說表妹讓我抱抱你。話音未落,已經張開雙臂把邴墨婷抱住了。邴墨婷大驚,一邊斥責一邊掙扎。羅沅峰受邴墨婷塗抹的法國名牌香水的刺激,不但不鬆手,反而抱得更緊了,而且有了更進一步的非分之想。邴墨婷於是狂呼“救命”,但只叫了一聲就被羅沅峰捂住了嘴巴。邴墨婷張嘴欲咬,羅沅峰下意識地用雙手卡住了她的脖頸。好像也沒有用多大力氣,邴墨婷就停止了掙扎,軟軟地癱了下來。

羅沅峰還以為邴墨婷不過是暫時昏迷,定定神一摸鼻子下面已經沒了呼吸,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了。他倒也並不怎麼驚慌,想了想,決定把屍體藏起來。想起邴家有個地下室,先藏到那裡去再說吧,最要緊的是必須儘快離開現場。羅沅峰把邴墨婷的屍體和背囊弄進地下室後,發現裡面有一口很大的藤條箱,於是就打開,把屍體裝了進去,背囊就塞在舊傢什間。然後,他馬上離開邴家。為防被人看見,是從後門出去的。

羅沅峰迴家後,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畢竟自己殺了人啊,絕對不是開玩笑的小事。於是他開始考慮如何長久地隱瞞這件事。他不是一個喜歡看閒書的人,所以什麼福爾摩斯探案之類的都沒看過,無從借鑑。但是,有一點他是清楚的,屍體放在邴家地下室不是個長久之計,幾天後就要腐爛發臭,很快就會被發現的。到時候,注意的範圍就很小,沒準兒就要查到他頭上了。於是,羅沅峰就決定連夜轉移屍體,乾脆扔到蓮荷舫那口古井裡,讓人以為是附近的人殺的邴墨婷就是了。想出這個主意時,已是10月4日早晨,那就只好等到晚上再行動了。

於是,當天下半夜羅沅峰就溜到蓮荷舫,爬牆進入院子,打開了後門,把裝著邴墨婷屍體的藤條箱從地下室搬出來,重新把後門關上再爬牆出來。這段過程中,他想起了邴墨婷的那個揹包,於是打著手電從傢什堆裡找了出來。把藤條箱用繩子吊進那口古井裡之後,原想把揹包也一併扔下去的,但想想既然要嫁禍於鄰居,那最好把這揹包扔到別人門口去。於是,羅沅峰就開始考慮應該讓哪位鄰居來替他頂包。他雖然常來蓮荷舫,但跟邴家的鄰居沒有接觸,所以也不知張三李四,忽然想起榮頭陀,那倒是經常看到的,有時他還給榮頭陀抽菸讓對方聊聊雜七雜八的趣事呢。於是,羅沅峰就去了趟土地廟,把揹包放在廟門口後就溜回家了。

當下,專案組諸位對於羅沅峰的這番供詞先是又驚又喜,然後就有點懷疑,因為誰都知道羅沅峰是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一個精神病人的供述靠譜嗎?偵查員商量下來,決定先把羅沅峰帶到分局去再說。


六、真兇終於顯現

到了分局後,找了間空屋把羅沅峰關進去,考慮到這主兒可能會犯病,來個自殺什麼的,所以還臨時叫了個小警察專門看守著。然後,專案組就開會討論羅沅峰的供述內容。討論了很長時間,覺得從作案經過的陳述來看,似乎不像是編造的,也完全符合專案組對案情的分析推測,也有作案動機。可是,羅沅峰是個患有臆想症的人,對於這樣一個對象的供述,是否可信,還有待於核查。

核查工作分兩步進行,一步是對羅沅陵進行調查,因為羅沅峰的供述內容中關於跟邴墨婷關係一節是有羅沅陵參與的,需要得到他的證實。偵查員朱繼成、小柏兩人於是去區政府找羅沅陵,一見面,羅沅陵就連連搖頭,問羅沅峰在裡面怎麼樣,受苦了沒有,能否送點食品進去。偵查員告訴他,羅沅峰並沒有關押到看守所,是在分局留置,他的伙食是從分局食堂給打的,跟我們吃的一樣,因此說不上受苦。然後就說到了兄弟倆在跟邴墨婷情感問題上的事兒,問羅沅陵是否如同羅沅峰所說的揍過他這位老弟。

羅沅陵嘆息道:“常言說,家醜不可外揚。按說我不便說這事的,但你們是代表國家執法,前來調查,我應當向你們說實話。這事,是有的。在邴墨婷的日記裡也是記著的。”

朱繼成暗吃一驚:什麼?邴墨婷有日記?

有啊!她每天記日記的,打從初中二年級開始就記了,現在已經有滿滿一抽斗了。

偵查員說,從羅沅峰供述的情況來看,他其實是你的一個情敵,可是,你為什麼在之前我們向你調查時隱瞞了這一點呢?

羅沅陵說很抱歉,因為他是我的弟弟,而且事情已經過去。再說,我到現在也不相信是弟弟殺了邴墨婷。當然,我也沒有能力找出他不是殺人犯的證據,好在有你們這些公安同志,我相信你們是能夠迅速查明真相的,我們全家拜託你們了。

與此同時,第二步核查工作也在進行,那就是由鄢大為、老楊、大唐三人帶著羅沅峰去蓮荷舫指認現場。羅沅峰把他所供述的情況都一一指認出來了,還根據偵查員的要求還原了一遍作案經過,沒有什麼破綻。

這時,朱繼成、小柏趕到了,說了邴墨婷有記日記的習慣一節。鄢大為暗道慚愧,心說怎麼之前沒有想到過。於是,偵查員就向熊成翠問起女兒日記的情況,熊成翠因跟女兒不是住在一個房間,平時又不管女兒的任何事情,搖頭稱不知。這時女傭覃阿秀在一旁聽說了,說她知道,邴墨婷生前確實是每天要在那種綢緞布封面的硬本子上寫字的,那些本子都在她房間裡的一口抽斗裡放著,昨天羅沅陵來還去翻閱過呢。

於是,偵查員就去邴墨婷房間查看,果然在抽斗裡發現了七個一律紫色綢緞封面的日記本子。這些日記,因為關係到調查,專案組提出要帶走,熊成翠表示同意,於是專案組就打了一張條子交給熊成翠作為憑證。

專案組往下的事兒,就是每人一個日記本閱讀。到晚上,七本日記全部讀完了。日記裡面所涉及的跟案件相關的信息,跟專案組至今所獲得的沒有什麼兩樣:邴墨婷記到了劉度對她的追求,也記錄了小表哥羅沅峰對她的騷擾,也記到了羅沅陵打羅沅峰的兩個耳光。日記的最後一天是10月2日,邴墨婷的記錄和羅沅陵的陳述是一致的,說到了當天的家教和晚餐,也說到了明天準備去參加野營活動,說羅沅陵給她送來了一個好消息,她為之非常開心。她甚至還在日記裡記下了明天準備穿的衣服以及要在活動中獨唱的幾首歌。

這說明,邴墨婷對於正在逼近自己的危險毫無察覺。這是不是可以說明羅沅峰所供稱的臨時起意殺人作案是靠譜的呢?專案組對此展開了討論。這種討論持續到午夜,也未能得出一個一致的觀點。或者說,一開始就已經形成了一個一致的觀點,只不過,這個觀點可能並不是大家內心所能接受的。這個觀點是:從證據上來說,羅沅峰應當是殺人犯;但是,每個人都知道羅沅峰是一個臆想症患者,總覺得他所說的似有問題。因此,大家都覺得不靠譜。

這時,連日操勞的偵查員都已經筋疲力盡,組長鄢大為遂說,休息吧,明天我先把這個結果向領導彙報了。其他人都點了頭,只有市局刑警朱繼成提出了異議,他說再等等吧,反正領導也沒急著催要結果,明天上午我再去一趟邴家。鄢大為說也好,再等一天彙報吧。我也再提審羅沅峰看看,大唐和我一起提審。就在這時,看守所打來電話,說被留置的羅沅峰要求見專案組同志,稱有急事當面要談。

羅沅峰是今天傍晚被送到看守所去的,專案組同志特地對看守所方面關照:這個人犯患有間歇性精神病,又是一件有市局刑警參加偵查的命案的重大嫌疑人,所以關押期間要對其特別注意。看守所不敢疏忽,除了要求值班看守密切注意外,還特地派了兩個因偷漏稅而被捕的資本家人犯與羅沅峰關押在一個監房,讓他們對羅沅峰多加註意。羅沅峰進了看守所後果然不太平了,先是搖著鐵門要求出去,又指著走廊裡巡邏經過的看守大罵。看守於是就讓那兩個資本家人犯設法讓羅沅峰安靜下來,那二人想出的法子是給羅沅峰講故事,七講八講,講到了包公審案,羅沅峰忽然說他也是冤枉的,最好也能有個包公來審他的案子,這樣他就可以出去了。之後,羅沅峰就一個人嘟噥著“冤枉”,弄到半夜,那兩個人犯被折騰得無法睡覺,於是就給他出主意說你可以向看守要求請專案組連夜緊急提審,他們就是包公,有冤枉跟他們一說準行。於是,就有了羅沅峰要求夜審之事。

專案組意識到這是一個轉機,筋疲力盡頓時煙消雲散,立馬全體出動。

這確實是一個轉機,因為羅沅峰被看守所的環境一刺激,臆想症宣告結束,恢復了正常人的思維。正常人當然在乎自己處於哪一種環境中,通常都是越舒適越好,羅沅峰也是這樣,他想離開看守所,回到自己那資本家家庭去過優裕舒適的生活。於是,他就自問:我為什麼被警察弄到這裡來了?好像是為了殺人的事兒。可是,我並沒有殺過人啊!於是,就喊冤,就要求連夜提審。

羅沅峰一見專案組警察的面就說表妹不是我殺的,這是真話!

不是你殺的,那你怎麼說得有鼻子有眼一套一套的?

這是別人讓我說的!

是誰讓你說的?

我哥!

再問,羅沅峰又說不上來了,他只記得是羅沅陵給他說了這樣一個類似故事的表妹被害的經過,說如果有人問起來,你就說這事是你做的,整個過程就是這個故事,當然,你不能說是我對你說的,否則,我就揍你!羅沅峰從小就被羅沅陵打怕了,所以就點頭答應了。

專案組幾位被這個消息弄得一愣,因為羅沅陵這樣做的話,那基本上就可以斷定其跟命案有關。儘管一開始專案組也把羅沅陵作為懷疑對象,可是幾經調查,他既缺乏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時間。而且,最新證據(就是邴墨婷的生前日記)也表明,小夥子跟邴墨婷沒有任何矛盾,只有兩情相悅的濃濃愛戀。他為什麼要殺邴墨婷呢?況且,羅沅峰是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誰知道他所說的這話靠譜不靠譜?

因此,專案組決定暫時按兵不動,還是按照先前的計劃行事:一是去邴家看看;二是再次提審羅沅峰。

次日午前,朱繼成、小柏前往蓮荷舫。走進大門,發現院子裡的石凳上坐著一箇中年男子,揹著一個帆布包包,正悠閒地抽著煙。偵查員進客廳後,問女傭外面那位是誰,覃阿秀說是鎖匠。鎖匠?鎖匠來幹嗎?覃阿秀說是羅少爺請來開鎖的,邴太太也知道。正說著,熊成翠從樓上下來了,她告訴偵查員,女兒有一口小保險箱,和她睡的床連在一起。這口美國製造的保險箱,具用鑰匙和密碼雙重保險功能。由於密碼只有邴墨婷知道,所以只有請鎖匠來才能對付得了。昨天晚上羅沅陵來,兩人說起此事,他說大姨媽我認識一個鎖匠師傅,本領高強,全成都第一,是否請他登門服務一下?熊成翠說好,於是就約定今天中午前過來。現在,那個鎖匠到了,但羅沅陵還沒有來,所以讓鎖匠先等一等。

正說著,羅沅陵騎著自行車來了。進門見兩個偵查員在,不由一個愣怔,又迅速反應過來熱情招呼。這時,鎖匠進來了,羅沅陵擺擺手說金師傅你回去吧,今天這裡沒事。鎖匠正要退出,被朱繼成喚住,說金師傅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不是說要開一個箱子嗎?那就開唄!小柏跟著就出示了證件,亮明警察身份後讓立刻開箱。

羅沅陵的臉色倏變,知道熊成翠已經把情況對警察說了。但他故作鎮定,看了看手錶,說那你們這邊忙吧,我這就要去區政府,區長一會兒找我有事,約好了的。但小柏已經攔住了他的去路,說既然是你請來的師傅,那一塊兒上樓去看看人家的高超技藝吧。

金師傅本領確實名不虛傳,他沒費特別大的勁就打開了那口小保險箱。裡面,放著一些首飾和一個紅色羊皮封面的本子。

這個本子,是邴墨婷專門用於記載被她認為特別重大而又需要特別嚴格保密的事情的,她那短暫的一生中這種事情並不多,所以只用了幾張紙。其中有一段不長的文字,揭示出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就是羅沅陵殺害她的動機。

原來,1947年初羅沅陵在川大讀大二時,經人介紹,參加了國民黨最老牌的特務組織“中統局”,他的使命是秘密收集學生中的“反政府分子”的情報。當時,羅沅陵根本沒有想到短短兩年多後,中國大陸就將成為中共的天下,一門心思地將國民黨政府當作“正統政府”看待,成為“中統”特務後,他感到很是榮耀。儘管“中統”嚴令他保密,但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那份炫耀之心,將這一情況偷偷向邴墨婷透露了,並叮囑邴墨婷必須嚴守機密。邴墨婷做到了,沒有對任何人說,但卻把這一節記錄在羊皮本子上了。關於羊皮本子,邴墨婷也做到了嚴格保密,甚至連羅沅陵也沒告訴過。在當時,比羅沅陵年齡還小的邴墨婷當然也是把國民黨政府當作“正統”來看的。

羅沅陵的“中統”領導是一個混在教師隊伍中的傢伙,一年後此人忽然失蹤了,估計可能是給中共地下黨悄悄幹掉了。這人失蹤後,羅沅陵的組織關係也斷了。又過了一段時間,他接觸的一個同學介紹他參加了地下團組織。這時,決定國共命運的三大戰役已經全部結束,即使在成都這樣的大後方,人們也都知道國民黨的失敗不過是遲早問題了。羅沅陵於是就決定要為即將成立的中共政權效力,做一個革命青年。

成都解放後,羅沅陵成了一名革命幹部。當時,革命隊伍中像他這種大學本科生屬於鳳毛麟角,組織上有意要培養他。四個月後,羅沅陵就參加了中共。那時,中共規定新黨員要有候補期(八大後改為預備期),工人和貧窮農民出身的半年;小資產階級出身者一年;資本家出身的兩年。羅沅陵的候補期是兩年,時間雖然有點長,但他看到了希望,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工作,前途肯定一片光明。這時的羅沅陵,已經有意識地忘記他那曾經擁有過的“中統”特務身份。

但是,羅沅陵忘記,邴墨婷卻沒有忘記。邴墨婷在解放後思想進步很快,於是就羅沅陵的歷史問題開始做未婚夫的工作,勸羅沅陵應當向組織上講清楚,反正雖然當初參加了“中統”,但事實上並沒有做過危害革命的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種觀點在羅沅陵看來是那麼天真,邴墨婷一次次勸說,他就一次次地拒絕。兩人不斷拉鋸,都是悄悄地平和地進行,就像商量一個不同觀點的問題一樣,所以沒有驚動任何人。當然,這樣重大的事情,邴墨婷肯定要在羊皮本子上記一筆的。

這樣,到了國慶節前三天,邴墨婷終於失去了耐心。她向羅沅陵發出了最後通牒:半個月之內,必須做出最後選擇!如果還是不聽勸告,那咱倆的關係就一刀兩斷!

羅沅陵對這個通牒的分手內容並不懼怕,但他知道分手後,以邴墨婷的性格,沒準兒就會向組織上舉報此事。因此,羅沅陵決定滅口。

正好10月3日有野營活動,於是,他就策劃了謀殺計劃。羅沅陵是熟讀過福爾摩斯探案之類的偵探小說的,頭腦也活絡,應該說把作案過程策劃得還是很狡猾的:10月3日凌晨3點潛入(他有鑰匙)邴家殺人,然後拋屍古井,之後把贓物扔到土地廟嫁禍於榮頭陀。但沒有想到的是,10月3日凌晨殺死邴墨婷後,原定的拋屍計劃卻無法實現,蓮荷舫靠近古井有一戶人家不知何故其時竟然已經亮了燈不知在忙碌些什麼。於是,不得不移屍邴家地下室,又擔心大姨媽白天正好下到地下室來取什麼東西,就把屍體裝入了藤條箱。殺人後,羅沅陵潛返家裡上了床,到天亮後起床出門前往區政府集合。當晚,羅沅陵在郊外參加野營,無法拋屍,只好到10月4日晚上再行動。本來應該把屍體從藤條箱裡取出來扛到井臺上去的,可是其時屍體已經隱隱發出異味,於是只好連箱子一起扔進古井了。

這是本案的一個漏洞。但是,一向不大理會家裡雜事的熊成翠已經忘記了自己家裡曾有過這麼一口藤條箱,羅沅陵僥倖過關。可是,女傭覃阿秀聞訊從鄉下趕來了,道破了藤條箱的秘密。羅沅陵意識到危險正在向他逼近。情急之下,他竟然想出了把患有臆想症的弟弟羅沅峰作為兇手推出去的主意,於是就給羅沅峰講故事樣地講了據稱是他推理出來的表妹被害的經過,說如果有警察來調查,你就說是你殺的人,怎麼殺的?就是這樣乾的。羅沅峰畢竟是病人,在家閒著沒事正渴望遭遇刺激事兒,對此竟然大感興趣。於是,就有了羅沅峰自稱是殺人兇手的一幕。羅沅峰沒想到警察跟他動真格的將其關進了看守所,臆想症嚇得沒了影,向警察“出賣”了老兄。

羅沅陵從來不知道邴墨婷有一口小保險箱,他只知曉她是有記日記的習慣的。擔心邴墨婷把“中統”特務一節記進了日記,於是就乘亂查閱了日記,發現沒有該記錄,一顆心於是定了下來。哪知那天大姨媽告知了保險箱之事,他就意識到不妙,因為他熟悉邴墨婷的性格,猜想可能另有記錄,於是就想趕快把保險箱打開。他找了鎖匠,沒想到反倒露了餡兒。

該案偵破後,成都市公安局向市政府和川西行署公安處呈遞了結案報告,專案組為此受到了領導的表彰。

1951年1月上旬,羅沅陵被成都市軍管會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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