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8月11日，我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广东的陌生号码……
彼时的我是一名不知名大学的老师，生活安逸平稳，却没有太多波澜。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句十分亲切的乡音，“毛毛，知道我是谁不？”
我脑中千回万转，始终无法将这声音与任何一个熟悉的形象画上等号。
我礼貌性的回应：“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亲切的回答：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你初中同桌，斌斌！。
记忆中斌斌是个老实憨厚的同学。那会大家就读于一个乡镇中学，我和他是邻村。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斌斌读书的时候便透出一种独特的成熟气质。当别的小孩还在琢磨怎么玩耍时，他已经意识到知识改变命运。每天起早贪黑的努力学习，成绩也一直保持前茅。只是后来中考运气实在太差，他复读两年依然没能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家里人出于未来前程的考虑，就让他去当了兵。
我和他生命的交集，到这里算是画上了休止号，往后十几年里再无彼此的音讯。只是偶而听初中的同学说起，斌斌部队退伍后，在广东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年纪轻轻，已经做上了人力资源总监。上次回乡，他还开着奥迪A6，乡里的左邻右舍全是羡慕，口中称颂的全是斌斌的出人头地。
回过神来，尽管好多年不曾联系，当寒暄起以往中学时做过的糊涂事，少年时光的同窗情谊便决堤般涌上心头，越聊越来劲，莫名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不觉间问到了彼此的近况。我说出了目前将就的工作处境，每天行尸走肉地苟且生活。他则大不同，可谓风生水起，在广东买了房子，车子换成了奔驰，还找了一位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做对象，正准备把婚事办了。尾了，斌斌撂下一句话，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电话挂断后，心里满是暖意，时间过去这么久，老同学依然惦记着自己，这份感情弥足珍贵。同时也真替他高兴，小时候的苦日子终于过去了，迎接他的将是灿烂的人生。
接下来时间里，斌斌时常跟我联系，聊工作聊生活。他的朋友圈里也不时地更新，不过尽是些炫富的桥段：买了名牌男包，去了高级会所，结识了成功人士。有一次，他透露在广州开了一家进口食品的便利店，要地址给他，邮寄一些给我。我再三推辞，不能白拿。在这样反反复复的问候中，我们之间的情谊也与日俱增，与之同时的则是我的心境开始发生了微妙变化，一种空荡的失落感填满心头。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有些人通过磨砺，成功的光芒才刚刚开始闪耀；有些人却掉进平凡，一眼都能洞穿生命尽头。而我显然已经成为了后者。曾几何时，我和斌斌还在同一起跑线上。
2017年上半年，我对目前的状态愈加不满，未来前景不太明朗，所以就起了换工作的心思。斌斌听到我的想法后，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只有跳出原来的舒适圈，才能明白周遭世界有多精彩。顺势我和斌斌表达心意，去投奔他。他听到这个想法后，略微思考，让我不忙着急，先邮寄一份简历。
简历投出后一个月，我没日没夜焦急地等待回音。直到某天晚上手机屏幕亮起，是斌斌的回信：准备面试吧！公司的副总答应进入面试环节。斌斌还透露，副总对我之前的工作经历比较满意，如录取，月薪两万再加项目提成。不过需要提醒的是建筑公司一般全国各地到处跑，生活极其不稳定。我一口一个没事，只要能改变现在这种乏味单调的生活，累死都愿意！
那段时间，我开始有些飘飘然，对未来开始有了新的憧憬。
2017年7月11日，刚放暑假，我便迫不及待预订了南下广州的火车……
离出发还有三天，斌斌突然告知我，行程需要调整。副总和他被派到广西的一个工程上监工，让我改道。他的朋友圈也开始广发南宁的美景美食。应聘心切的我不假思索便退票改签。经过将近24小时的奔波，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抵达南宁。
刚出车站，举目间看到人群中的斌斌，但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斌斌头戴一顶旅行社的灰色棒球帽，身着一件发黄的白色卡通背心，像极了电影《天下无贼》中的那些毛贼。他举起双手高过头顶热情的招呼我。会合后我打趣说道，你这身价都百万的人了，怎么打扮还是这样子，个人形象需要改善啊。他笑嘻嘻地解释，最近跑工地，穿的随意点，耐脏还舒服！
接下来，也没有见到他的奔驰车，言语中透露车留在广东了。我有些将信将疑，但随即被斌斌的热情打消了。我们简单的吃了点便饭，他说到住所还有些距离，于是两人又马不停蹄的继续启程。
长途的奔波实在太累，不知不觉我便睡了过去。时间不知过了过久，斌斌推醒了我。迷迷糊糊之际，座旁的斌斌兴奋地说道：到了！到了！我揉搓了一下迷蒙的双眼，远远望见，高速收费站台上矗立着两个醒目的霓虹大字：北海。
斌斌脸上开始洋溢起无以名状的幸福感，激动地阐释着北海的荣光：这里是国家“一带一路”的起点；这里将成长为下一个深圳、浦东；这里将诞生中国经济新的增长极。对于斌斌来说，北海好似遍地黄金，只要肯努力，终会有回报。而对于我来说，北海是陌生的，从未有过一丁点的认知。在斌斌慷慨激昂地描述中，我开始对北海有了最初的幻想。
侃侃而谈间，一辆奔驰小车驶近我们停驻的站台。车窗摇下来，车内的司机热情地跟斌斌招呼，叫我们上车。斌斌说司机是他公司的朋友，专程来接站的。我小声的跟斌斌耳语，这位同事倒是挺够义气。
司机将我们送至目的地后简单闲聊几句便自行离去。斌斌的住所是一个大型的花园式小区，楼底下三五人集合在一起，或闲聊，或散步，满是烟火味。斌斌的房子挺大，但摆设简单，只有沙发、电视等简单物件。我们大意聊了一下未来的行程，便安心的睡去。
第1日
早上六点不到，斌斌便把我唤醒。洗漱穿戴完毕后，下楼在小区门口等候。稍一会一辆蓝色旅游大巴驶来，紧张急促的北海一日游开始了。
车上的导游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东北哥们，人称强哥。强哥语言幽默，风格活泼，很快便赢得了游客的好感。他带着我们游览了银滩、红树林、外沙珍珠市场、北部湾1号、冠头岭等景点。不得不说，北海确实是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碧海蓝天，环境宜人。只要身处此地，我想无论是谁，都会迅速地被城市独有的海湾气质吸引。
不过让我略感诧异的是，旅游大巴上的乘客，似乎都不是来游玩的。大家私底下窃窃私语地谈论着经济、宏观调控、财富等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词汇。尤其是导游强哥，讲解风景时，总是浮光掠影，点到为止；一旦说起北海经济便口若悬河，声泪俱下。他不时提及北海的财富神话，这里因为承担起国家一项重要的历史任务，即将成为继深圳、上海浦东后，中国的第三个经济特区等等。他希望我们这些游客能留下来，一起见证经历这段重大的历史时刻！这些话是如此的耳熟，对了！这简直跟斌斌的说辞不谋而合。只是斌斌显然不具备这位强哥的口若悬河以及号召力。
休息间歇，我问起斌斌缘由，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北部湾集结号》，要求我读一读，了解一下北部湾的精神。书中提到的所谓北部湾精神就是造富，所有来这里的人就是一个目的：发财！一旁的斌斌也不时地吹耳边风，他来到这里后，智商和财商才被挖掘出来，同时在这里还找到了同路人，找到了奋斗的目标。此时的我有些微微震惊，周围的每个人包括斌斌在内，都在谈论经济、财富，这是多么巨大的能量，这是从未体会过的氛围和激情。我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很幸运来到这里，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有机会投身到这场浪潮中，做一个激进的弄潮儿。
当华灯初上，灯火阑珊，这一天行程也在愉快的氛围中悄然落幕。斌斌邀我到临海的小酒馆里享用晚餐。杯觥交错间我似乎看到了初中时代斌斌稚嫩的脸，不甚感慨往昔，历历涌上心头。情到深处，我内心五味杂陈，感恩上天赐予我这样一个好同桌，好兄弟！
回去的路上，偶遇了几位老乡，斌斌和他们热情的招呼。当他们听说我是来北海工作时，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我被周围影响、感染，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就认定了这座城市，这里的人，我想留下来，要在这里重新出发。
第2日
早上心满意足的醒来。斌斌却早已收拾好装束，催我抓紧时间，要去品尝当地非常正宗的肠粉。听到好吃的，我匆忙收拾后便步履轻快出门去了。
吃肠粉的地方比较远，路上走了许久。到达小店后，斌斌还没点餐，伙计已经热情的招呼起来，先后送上不同种类的肠粉。我低声询问斌斌是不是提前打好招呼了，这么多吃不了，可以退一些。斌斌只顾闷吃，随意回了声，尽管吃好，其他不用管。饭饱后，我趁斌斌外出间隙前去结账，伙计愣是不收，说斌斌是兄弟，不收钱。此时返回店中斌斌见状，二话没说，强拉着我走出店门。
好奇心驱使，我问起这又是何种状况。斌斌爽朗地答道：在一个项目上，他提携过这位伙计，所以他一直感恩戴德，吃饭从不收钱。我当时心想，这一定是个赚大钱的好项目吧，不然怎么可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此般的奉承。
刚走一会，斌斌又把我拉进路边的一家电动车小店。简单地和店主寒暄几句后，斌斌在小本上留下了联系方式。店主便将一辆电动车推出来交给我们。斌斌呼唤我上车，刚坐稳，他就嚣张地喊了一句：起飞了。逆风中电动车快速地驶向了高速车道。
坐在后座上的我，已然懵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断冲击着我的常识，我失语了。吃饭不给钱，租车也不给钱，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好事。斌斌一边驾驶一边扭头跟我得意地说道：你发现没？北海的道路都以全国各省的省名来命名，隐喻着要吸引全国的人才来这里定居致富，走向康庄大道。你再看看路上跑的车，全国各地的车牌号都能在这里找到，这就是北海的魅力。而咱们现在享受的电动车免费骑乘项目就是北海为了吸引人才来这里扎根发展，推出的扶持政策。普通人不需要身份证，只要留个电话，就可以在任意一家街边电动车店租借车辆。并且不产生任何费用。望眼全世界，都也找不到这样的城市政策了。
斌斌的一席话，像是一股迷魂汤一般灌入我的身体。我开始发自肺腑的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一种狂热的情愫。我想，我会留在这个地方。
春风得意马蹄疾，斌斌载着我大街小巷里转悠了许久。
路过一栋居民楼时，斌斌顺势将车停在路旁，喊我下车进楼。这是一个普通老旧的民用住宅，楼道里斌斌说起这里住了一位“美女经济专家”。前段时间他们商议要投资一个项目，正好经过此地，就想邀我上去坐聊，一起参考。此时的我已然乐此不疲，爽快答应。并开玩笑的说道，如果项目好，自己也要投资。斌斌笑了笑说，好事肯定少不了自家兄弟。
房门开启的一刹那，我有些吃惊。所谓的“美女经济专家”不过是一个清秀的二十来岁的姑娘。她迎接我们进门，安排坐下，烧水，端茶，一气呵成。然后三人便围坐在大理石茶几旁不咸不淡的深聊起来。“美女经济专家”先声夺人，清了一声嗓子，刻意提高嗓门，压低声线，强装镇静，好让自己表现的成熟一些。她先进行了自我介绍，免贵姓郑，主攻金融，有丰富的投资理财经验，曾在一个项目上帮北海本地的很多大老板赚取了高额回报。
我并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只是对我这样一个在教师行业浸染多年的老油条来说，“美女经济专家”身上透出了一种学生特有的胆怯和乳臭未干。我期待着她能展现出惊天动地的超人能力，震慑我，打消我对她的轻视。恰恰事与愿违，她以背书的口吻开始了经济理论的讲授。
经过前奏铺垫，“美女经济专家”终于跨到了重点。她口中的赚钱项目叫作“1040阳光工程”。简单来说，任何个人通过推荐人的举荐，并缴纳69800元的资金，便可成为该项目的会员。然后再通过“五阶三晋制”和神秘的“资本运作”，不断的给自己发展“下线”。当“下线”发展到27人后，就可以成为升级成为“老总”，然后退休，并可获得1040万的巨额回报。
讲到这里，我扭头看向斌斌，他在认真的听讲。抬头间隙，他看到了我，眼里流露出诚恳的微笑。而此时，我却无法报以笑意。我像是被某件重物敲打之后，脑袋混沌一片。当缓慢回过神来，一个“可怕”的猜想跳了出来。我意识到，我可能被最亲爱的斌斌“套路”了。与斌斌恢复联系后这一年中所有的场景像电影默片一般快速的闪回：叙旧电话，朋友圈的晒富，提携我面试等等之类，这都是他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把我骗到这里——北海，把我发展“传销人员”成为他的“下线”。想到这里，愤怒油然而起，进而发作。之前对斌斌的感激有多狂烈，现在愤恨就有多彻底。我想爆发，想揭穿这一切。可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惹恼他们，会不会立马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又陷入空前的恐惧当中。我不断提示自己，一定要配合他们，不能让他们发现异常，要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样我才能换取脱身的机会！
“美女经济专家”见不能打动我，就试探性客气的问道，有没有什么疑惑，可以说出来，帮我解答。
我暗暗平息了一下情绪，假装似懂非懂地问道：股神巴菲特的投资年收益也不过20%，你们是怎么做到如此高的收益的？
“美女经济专家”听到后，眼中满是讶异。或许她从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她无助的扭头看向斌斌，斌斌给了一个肯定地眼神，然后又开始了左右言它的狡辩。只不过此时的她俨然无法自圆其说，说的越多，矛盾越多，暴露地越多。斌斌看出了她的囧状，以饥饿为由打断了这次谈话，形色匆匆地带我离开了“美女经济专家”的住所。
街边小店里，斌斌与我对立而坐。我大口地吞咽饭菜，斌斌则心事重重的停杯投箸，两人心照不宣地配合着这场难堪的演出。曾几次，斌斌试图打破僵局，了解一下我内心的真实想法，都被我敷衍应对。无计可施的斌斌外出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坐下后说，下午要再去见一个朋友。我心里已然明了，却不敢与其撕破脸面。只能硬着头皮假装附和着，静待其变。
斌斌带我再次走向另一个传销窝点。万万没想到的是窝点，就在斌斌所住的小区。
这一次他们安排了一个研究生来进行诱导，只是内容全无新意。我已经对传销厌恶甚至排斥，不想再听任何关于“1040工程”的内容。这一次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见我油盐不进，甚是气馁，索性停止了这场无意义的讲授。然后他们两人商议晚上去吃海鲜。我侥幸的想象是不是放弃我了？很显然，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执着。
夜色渐浓，我被带到了海滨的一个大排档。
大排档里已人满为患。走近一看，才发现都是最近两日见过的人，接车司机、大巴车旅客、偶遇的老乡、肠粉店伙计、电动车店主、“美女经济专家”等。我顿时明白了，北海所经历的一切遭遇都是他们的精心的有预谋的策划。这些人组织严密，城府极深。只能用可怕来形容。唯一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何这么早就暴露了？我心里多出一丝不安的预感。
他们热情的站起来，拍手欢迎。齐声喊着：早上好。斌斌和研究生也一扫脸上的阴霾，坚定地回应道：“早上好”。我当时极其困惑，大晚上喊什么“早上好”。直到才了解到所谓的“早上好”是他们组织地暗语，意指“早上平台为好！”。
我们就座后，一位中年男子客串起主持人的角色，他刻意煽动着气氛，声情并茂的鼓励着在场的每个人发表一下学习后的感悟。有位年龄稍大的妇女鲁莽地站起来，喜极而泣地诉说着大半辈子白活了，现在才明白“资本运作”的好处，她显然已认同了“1040阳光工程”。斌斌们听到这样的表述后，用力击掌表示欢迎。接下来的，有的人也决定入伙，还有一些犹豫不决。轮到我发言时，我漫不经心假装发呆，一度让场面陷入尴尬。斌斌轻轻推搡了我一下，我依然保持着冷漠般无动于衷，斌斌露出了失望的情绪。主持人这时打了圆场，说小伙子害羞，等上了平台后成为一家人后就好了。
吃饱喝足后，主持人应景地唱起了极具讽刺意味的歌曲—《我的好兄弟》。意兴阑珊，很多人跟着和声，斌斌也参与其中，摇头晃脑，只是歌声粗鲁不堪。酒精作用下，他们肝胆相照，称兄道弟。那些犹豫的人们也慢慢动摇了，加入了他们的狂欢。
而我继续着一个人的孤单。这时“美女经济专家”坐到了我的身旁，举杯邀我畅饮。我不搭理，她便先干为敬。几杯酒下肚后，她双颊红晕初露，借着酒劲把手搭在我的肩膀，柔声软语地说道，希望我留下，以后两人可以有更多的故事。我禁不住地暗笑，看来“经济学家”任务重，为了拉人上平台，美人计都用上了。
这场大PARTY在凌晨十二点钟才结束。临了，主持人嘱托大家回家早些休息，明早十点准时集合，驱车防城港拜见项目老总。此刻我终于明白，今晚这顿饭就是“断头饭”了。明天后，像我这样不配合的人，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最后，所有人一起返回了斌斌所在的小区。一切都明了。小区中的住户很多都是他们的人。小区路边那些闲庭信步的住户，那些充满烟火气的路人，是他们的眼线。我们这些被骗来的人随时都在他们的控制之内。
回去后，我没有跟斌斌进行任何交流，就直接回房躺下。
斌斌在门外简单的说了一声晚安后，也休息了。
而躺在床上的我彻底无眠了。
我想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赶在所有人睡醒之前，
逃跑！
第三日
凌晨三点钟，一个反复在我脑中酝酿的逃跑计划逐渐成型。
第一：编造一个离开的理由，稳住斌斌，如果他能直接放我走，当然最好。如果他加以阻拦，那就只好撕破脸硬来了。
第二：住所距离小区的西门路程最近，跑出去后，必须从西门完成快速突围。
第三：突围时间定在早上六点钟。太早的话，天还是黑的，万一被他们抓住，我将被控制起来。而六点钟后，小区的门口，各种小贩开始聚集，量他们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人。
第四：需准备一件称手的武器，万一遇到暴力阻拦，有件武器亦可周旋一二。
我先和一位南宁的朋友取得联系，让她帮忙撒谎，约我去桂林玩耍，并伪造了聊天内容。然后又趁上厕所的间隙，去了一趟厨房，看到案板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刀具。考虑再三后，还是拿了一个擀面杖，藏进行李。
一切安排好后，我静静躺在床上，等待着时间的到来。
早晨六点，铃声响起，我快速的穿衣起身。睡在旁屋的斌斌听到响动后，身着睡衣毫无准备敲门询问。
开门后，我直接说明有朋友邀约去桂林玩耍，需离开几天，面试的事情回来再说。
他一听我的话，立马急了，说不信我，要看聊天记录。不得已我将已经准备好的内容展示给他。
看完后，他脸上挂满愕然。然后开始进行劝说，作为男人，应该明白孰轻孰重，玩乐小事和人生大事比起来，后者更加重要。如果这次离开，以后就没有机会进他们公司。
我说我不在乎了。就是想去玩。
斌斌见无法说服我，便开始拖延时间，让我等他穿好衣服，叫车送我走。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始拨打电话。
我已失去了耐心，忍无可忍。我不想再看到这个曾经的老同学，现在的伪君子，任何的装腔作势，虚情假意。
我一把打掉他的电话，咆哮般的喊道：还想给你的传销同伙打电话报信？老子不跟你们玩了！再见！
迫不及待甩门而出，冲刺般跑向小区西门。回头瞬间，发现斌斌竟然身着睡衣跟了出来。
跨出小区门口，我立马拦下一辆出租，飞快上车。说时迟那时快，赶到的斌斌也硬挤了进来。
我本意赶他下车，但想到发生争执后，万一司机怕惹祸上身，不接单岂不是就耽搁了。想明白后，我喊了一句：师傅，火车站！
汽车开动的一刹那，我的心终于完整落地。此刻的我全然不顾旁边的斌斌，开始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然后我扭过头，看向斌斌。他愣愣的坐在那里，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许久的冷场后，他淡淡地开口说道：咱们之间一定有了什么误会。
我冷笑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继续说道：现在跟我回去，咱们今天去面试，然后一起奋斗，一起出人头地。
他的鬼话对我来说已然成了耳旁风。我不予置理，随性扭头望向窗外。
后视镜中突然出现了一辆熟悉的奔驰小车。仔细看去，车里面坐着的正是那天接站的司机。
我强行压制住情绪，然后扭过头，冷冷的盯着斌斌，说道：后面的那辆车，是你叫的吧？
他没有吱声，低下了头。
我继续说道：现在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再跟了。否则今天咱们就弄个鱼死网破！
说话间，我手伸进包里，掏出半截擀面杖。
斌斌诧异的看着我，然后无奈的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发了信息。
后视镜中的奔驰小车放慢了速度，消失在视野之外。
车站到了。斌斌坚持要送我进站。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想抓住最后的时机，说服我留下。
我不给他留有任何机会，迫不及待地过了安检。
走了几步，突然间脑中冲出一个想法，就算以后和斌斌再见已是路人，离别在即还是送一句良言吧。
我回头淡淡的说道：早点迷途知返吧，还不晚。
斌斌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走了过来，隔着警戒线，突然拉住我的手，紧紧拉住。
然后哽咽的说：最后，求你一件事！
我一脸漠然：如果还是那些骗人的鬼话，就算了吧！
他努力克制，不让眼泪流下来，但声音却颤颤巍巍地穿过空气，进了我的耳朵：
求你，回到老家，不要告诉我的父母，让他们放心……
离开北海后，我立马删除了斌斌的所有联络方式，也再没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他的状况，他的处境。
只是偶尔，某个不合时宜的夜晚，我会想起斌斌。他是真的被传销迷惑，对这种骗术深信不疑？还是他已然了解传销的虚假，只是路已经走错，只能错着走下去。
如果我当时拉他一把呢？但当时的情形，我只能胆怯地逃跑，却无法像一位英雄一样救曾经老实憨厚的斌斌于水火。现在想来，这是我的懦弱。
犹记得，斌斌最后一次抓紧我的手， 我分明感应到了他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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