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名叫別人

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名叫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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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最親密的玩伴是堂姐,她比我大三個月,一個屋簷下長大,是親戚、鄰居、同學、朋友,但也是仇人。

我們總是因為小事爭吵,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就開打。糾纏在一起,奮力去揪對方的頭髮,另一隻手也不閒著,摳準一小縫肉,狠狠地掐下去,保管讓對方疼得尖叫連連。但打人的事一旦發生,雙方家長就會介入,我媽和她娘又要乒乒乓乓幹一場,涉及面太大,影響家庭大團結,一般不常幹。

主要還是爭,一觸即發地爭,義憤填膺地爭。回憶童年時光,不管我的懷舊情緒走到哪兒,堂姐撇鼻子、瞪眼睛、小嘴巴嘬得啾圓奮力分辯的表情都會來作陪。

我們爭的話題也很小,牛郎星大還是織女星大,蛇精厲害還是蠍子精厲害,你家有錢還是我家有錢。

一個說,你家有錢,你家有電視機。

一個說,你家才有錢,你家有新房子。

一個說,你家有錢,你家有自行車。

一個說,你家有錢,你家老吃肉。

如果接下來的那個沒話說了,就會氣得一連半小時都不說話。

六歲以前,我都是最先詞窮的那個,每次戰後,都氣得跑到豬圈裡去打豬,打得它滿場飛奔,以至於我媽特別納悶,食也吃得歡,怎麼這豬就是不長膘?

後來,我發誓要雪恥,閉門一週,苦苦修煉吵架術,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第七天早上,我悟了。從此罵術突飛猛進,幾乎戰無不勝,幾個月下來,把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不敢再進我家的門,路上見了,就像棵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一樣低著頭,遇到什麼事,都要慫三分。

這個一招即出,萬馬齊喑的絕招其實很簡單,就是搬出“別人”。

比如上一個爭執。如果我是接下來的那個,就會說,你家才有錢,別人都是這麼說的。

在這個強大、神秘的“別人”面前,堂姐立刻停了嘴,一臉懼色,啊,別人真是這麼說的?

那還有假?

有時為了加強表達效果,更有可信度,讓她毫不懷疑,我會捏造一些人物、場景、情節。

後來,我眼見著她在“別人”的陰影裡直不起腰,變得自卑和脆弱,說話細聲細氣,走路瞻前顧後,更甭提追求真正想要的東西,從小就學會了揣測著別人的臉色過活。

我姑姑是個真性情的人,看不慣她的惴惴不安,經常白著眼說:“金金怎麼這麼小膽?一點都沒朝氣!”那時,我一點也沒覺得良心不安,反而天真地以為自己贏了和她的八年抗戰。意識到這種行為之可怕時,已經到了十來歲,那時,八面埋伏的“別人”同樣侵入我的生活,干涉我的言談舉止、思想觀念。

這個將“別人”引入家中的好客者,是我的父親。他一輩子都在不厭其煩地說別人家的孩子、別人家的房子、別人家的車,還添油加醋地轉達別人對我們家人的差評。

他粗著嗓門,使用我當初對堂姐用過的招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來攻擊我,“你是不知道別人怎麼說你?”

我立刻緊張成一團,逼他說下去,“我怎麼了,別人怎麼說我了?”

“我都不想說啊……說你驕傲,說你什麼都辦不好……”他滔滔不絕地說著。

年少時容易受心理暗示,在這些刻薄的字眼和“別人”的輕賤鄙夷中,覺得滿世界都是敵意。於是特別痛苦,厭學厭世厭棄自己,覺得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無期徒刑。

這種被社會所排斥的不安全感,我很久都未能消除。做一件事情,首先考慮的是他人的看法,我這麼做,別人會認可嗎?別人會覺得好嗎?好在後來終於倔強,放棄與他人同化,放棄討好低級輿論,一意孤行地只想做好一件事,只想對自己負責,再不管“別人”說三道四。這樣一想,反而自由了。

薩特寫過一個《幽閉》的哲理劇,講他人的關係、禁錮和自由。

戲劇設在地獄的密室中。密室裡沒有鏡子。沒有了鏡子,人就只能把他人當作鏡子,通過他人來認識自我。三個主人公都是有罪者,他們互相折磨,鉤心鬥角,都不能獲得解脫和自由。

“何必用烤架呢?他人就是地獄。”

這句話無比準確地說明了“他人”的可怕,就像一道枷鎖,奴役自由意志,強迫我們做出違逆自我的決定。比如正在讀這篇文章的你,可能也上了不喜歡的學校,買了不喜歡的衣服,說了有違內心的話,歸根結底,都是被“他人”所支配,想順從,想討好,想獲得他人的認可。但後來,你一定也發現這種討好得不償失,“別人”那麼多,即使疲於奔命,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某一天回首半生,發現自己沒做成一件無愧於自己的事情。幾乎所有的認真,都用在人事關係而非事情本身。

這是值得的嗎?我不知道。但我還是覺得,像我堂姐那樣被“別人”嚇得肝膽俱裂的孩子,真的很可憐。

順便說一下,現在,她活得很好。只是,偶爾去看她的說說,我心裡都很辛酸,因為沒有一句是在表達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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