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政委含淚收殮18烈士忠骨:一定要把戰友帶回國,給他們家人交代

按:本號3月17日發佈 一文後,有網友對炮兵一師26團參謀長龔顯髮帶觀察組誤入敵佔區,導致部分人員傷亡一事頗有疑惑。現發佈作者一篇記述文章,詳解澄清此事。

謹向犧牲的烈士和親屬們致以崇高的敬禮,我們的國家、軍隊,以及活下來的戰友,永遠不會忘記你們!

副政委含淚收殮18烈士忠骨:一定要把戰友帶回國,給他們家人交代

圖:炮兵26團先遣人員誤入地區示意圖

我喜歡聽《冰山上的來客》插曲《懷念戰友》:當我永別了戰友的時候/ 好象那雪崩飛滾萬丈/啊 親愛的戰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偉的身影/和藹的臉龐/啊 親愛的戰友 /你再不能聽我彈琴聽我歌唱。當我聽到這扣人心絃、高亢蒼涼的旋律時,都要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歌詞使我想起了為保衛祖國而犧牲的親愛的戰友。

副政委含淚收殮18烈士忠骨:一定要把戰友帶回國,給他們家人交代

圖:1979年2月17日凌晨,邊境群山中萬炮齊鳴,戰幕拉開

(一)團指轉移

1979年2月17日,我所在的廣州軍區炮兵第一師第26團配屬42軍125師在水口方向作戰,主攻目標是高平省復和縣。團指揮所在大炮臺上,三炮臺有另一觀察所,我戰時任一營指揮連偵察一班長。戰鬥位置在大炮臺指揮(觀察)所。在觀察所,我用16倍炮隊鏡觀察戰場,看到我軍指戰員奮勇殺敵,浴血奮戰,在強大炮火的支援下,打大弄公安屯、打糖廠、打孤山、打博貝村附近長形高地、打203高地、打馬鞍山高地、打325高地、兵鋒所指,所向無敵。19日125師拿下了復和縣城,2月20日,我團又配屬162師。

2月22日早上,難得戰場出奇的寂靜,戰鬥已向敵人縱深發展,我坐在團長路鳳發(山東惠民人,54年兵)、參謀長龔顯發(湖南望城縣人,60年兵)跟前,聽他們閒聊,這時162師來電話:“我步兵已佔領了班佔以西長形高地。”同時命令我群指揮所可以交替向長形高地轉移。

為了不間斷指揮,團長命令參謀長龔顯發馬上帶領部分群、營觀察所人員先行轉移。臨行前,團長交代:“1、轉移人員到復和後下車,車停在復和;2、要從長形高地南段步行上山佔領觀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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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龔顯發烈士

接受任務後,參謀長龔顯發立即打電話傳達命令,並通知三炮臺的團指揮連的人員跟隨去前觀。然後,參謀長就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一營留我帶領偵察一班在大炮臺的主觀、水口南無名高地的側觀繼續執行任務,我連連長蔡忠養、偵察排長穆甲午、無線四班長趙福光、我班副班長李會國、偵察二班柳正球、無線兵鄭冬珍、通訊員張玉賢七人組成一營前觀,隨龔參謀長一起向班佔以西長形高地進發。另外我連還有部分通訊人員隨連長一同轉移。

參謀長走後,團長也要求我們收拾暫時不用的裝備,隨時做好準備,等參謀長佔領新觀察所後,我們也立即轉移。10時40分,參謀長帶領群指和各營觀察所人員共67人,小車一臺,解放牌車5臺,其中團指揮連兩臺車,有電話兵。偵察兵、測地兵。每個營各一臺。由水口出發向復和方向轉移。

(二)誤入敵區

11時10分多一點,突然二營前觀用無線電臺給群指揮所報告,遭敵襲擊,稍後又報告,參謀長下落不明。群長路鳳發非常著急。立即打電話到陣地指揮所,派出副政委金玉憲趕到復和縣前沿陣地,組織營救。同時,團長路鳳發命令配屬485團在長形高地作戰的我團三營前觀,迅速查明敵我位置情況,立即報告。但是三營前觀報告,觀察不到情況。因為觀察不到敵情,無法開炮,又怕傷到自己人,路團長氣的臉色鐵青,我們徒有強大的炮火,但是沒法給予遭敵襲擊的戰友以及時的火力支援,救戰友與危難之中,當時,我們的心情難以言表。無奈,焦急,痛心,至今難忘。

我團副政委金玉憲,東北吉林人,個子不高,瘦瘦的。老革命。14歲參加東北民主聯軍,參加過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曾任志願軍炮兵總部翻譯,是我團79年時僅有的兩位參加過解放戰爭的在職團首長之一。我當新兵時就聽過他作的革命傳統報告,記憶猶新,79年參戰時已是40多歲的老同志了。

金副政委接受任務後。帶領小分隊立即趕到了復和縣班佔以西的長形高地附近,並隨時和大炮臺指揮所保持聯繫,在步兵485團的協助下,尋找參謀長和其他的同志,金副政委從前沿陣地向群指揮所報告情況:“情況緊急,我步兵只佔領了長形高地近方的一個高地,其他的高地都在敵人的控制之下,我前觀人員誤入敵區了。”

這時,群指揮所知道了基本情況,我營積極與本營前觀聯繫,但是電臺無回應,營長安純光、教導員羅雄傑很著急,命令無線兵不間斷的,反覆長時間呼叫,終於無線四班長趙福光在電臺裡小聲回話,“情況危急,暫不聯繫”。我基本觀察所人員都非常著急。

下午有跟隨參謀長的人員陸續返回的,從陣地指揮所打電話報告情況:“觀察所人員到達復和後,沒有停車,繼續前進,越過了我軍485團的實際控制線,參謀長的小車與大車相距較遠,

團指揮連的車和三營的車被反坦克地雷炸壞,一營的車被前車後倒撞壞水箱,二營的車在最後,沒遭襲擊,參謀長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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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尋找參謀長

當晚,金副政委向群指揮所提出,自己帶領小分隊,趁夜暗深入敵區,尋找參謀長,群指同意後,但是162師指揮所沒有同意,該師計劃23日凌晨對長形高地之敵發起總攻。到時再解救參謀長,我群指揮所人人著急,都為戰友的安危擔心,大炮臺上充滿擔心的氣息。整個晚上沒有人睡覺。群長路鳳發不斷電臺,想從裡面知道一點線索。

在戰時,美國人專門為偵察交戰雙方戰況發射了3顆偵察衛星,得到的情報相當準確,開戰的第二天下午,我的偵察記錄簿記載,我軍兩天共有7輛坦克在復和戰場被擊傷擊毀,當晚收聽廣播時,美國人的報道和我現場的記錄驚人的完全一致。那時美方和我正在蜜月期,他們的報道還是比較客觀。

當晚,我全師的電臺密碼改變,重要情況不用無線電傳達。22日23時162師奉軍區前指命令,撤出戰鬥,迅即向高平方向挺進,這樣,營救參謀長的計劃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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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韋忠奎烈士

(四)轉戰

23日又有陸續突圍出來的戰友,據行進在參謀長後面大車上的戰友報告,參謀長的小車被火箭筒擊中,人員傷亡不明,宣傳股長鄔勝秋,被敵人子彈擊中胸部,重傷,他為了不影響其他同志突圍,自己開槍自盡犧牲,手錶和手槍被戰友拿了回來。遺體沒法帶回,團指揮連人員傷亡較大,三營也有受傷的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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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23號一天,千頭萬緒,又歸125師指揮,我團24號突然接到命令。撤離復和戰場,到北耀農場集結待命,準備向諒山進軍。但是大家一直不知道參謀長的生死,非常掛念。

25號在北耀農場休整一天,我問四班長趙福光:“當時觀察所反覆呼叫前觀,我們急死了,你怎麼沒有回答?”

四班長趙福光講:“敵人把我營前觀人員封鎖在公路兩邊的水溝裡,敵人在山上面,我前觀人員在下面,敵人射擊時,拉槍栓,子彈上膛的聲音清晰可聞,連長不讓出聲,以免暴露目標。”

可想,當時多麼危急。25號當天,又有一名團警衛排戰士黃恩棟(河北海興縣人,79年兵)身受8處傷,爬了四天三夜,一路上靠吃甘蔗,回到了國內,以後被軍區授予“鋼鐵戰士”榮譽稱號。2000年我因公去海興,他沒有去見我,其他戰友告訴我,他已經下崗在家,不願見人。這是後話。(最近我得到信息,黃恩棟已於三、四年前因車禍去世,甚是可惜)。

(五)尋找烈士

26號125師一舉攻克長形高地,並全殲敵軍一個加強營,營救出了受重傷隱蔽在敵區的兩名戰士,參謀長已經犧牲,金副政委帶領團指揮連的戰士去收屍,到參謀長的犧牲地方,前後經過清點,一共有18具烈士遺體,與失蹤人數相符合,看到如此慘狀,戰友們都悲痛萬分。

首先第一件事,確定烈士的身份,因為從犧牲到去收屍,已經五天四夜,當時氣溫較高,遺體已經高度腐敗,衣服也都爛了,無法辨認,所幸敵人沒有打掃戰場,烈士身上還帶有自己的裝備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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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林華森烈士

小車司機曾昭宏在駕駛位置上,沒有疑問;參謀長在前排副駕駛上,再說他又比較魁梧,也好辨認;宣傳股長鄔勝秋犧牲的地方有人知道,就很快辨認出來了;作訓參謀林華森,通訊參謀梁發、偵察參謀張揚和,和參謀長犧牲在一個車上,是根據本人攜帶的武器裝備來辨認的。另一說法,北京吉普車上坐的是參謀長龔顯發、作訓參謀林華森、偵察參謀張揚和、警衛戰士陳春三。通訊參謀梁發與團指揮連電話排長吳賀同在第三輛車上,遭敵人襲擊後,梁發下車看不到參謀長,一人獨自向前尋找,被敵人高射機槍擊中頭部犧牲,犧牲時頭朝長形高地。

團指揮連副連長馮仕平是根據其衣袋裡兒子的滿月照片來確定的,馮仕平副連長在兒子出生後犧牲,他和兒子馮浩沒見過一面,兒子的滿月照片寄來部隊時,馮副連長無比興奮,拿著給好多人看,所以就很好的辨認出了副連長。偵察兵代樹芳犧牲時還揹著方向盤,好辨認,配屬到我團的42軍防化連的兩個防化兵還帶著自己的器材,也好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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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馮仕平烈士

1984年,馮副連長妻子帶兒子第一次到部隊掃墓,我去火車站接站,當我問起孩子叫啥名字時,副連長妻子說:“叫唐浩。”

我不解,問:“嫂子,為啥姓唐。”

副連長妻子悲悽地說說:“老馮連一面都沒有見過孩子,也沒有為兒子盡過一天做爸爸的義務,我不叫兒子跟他姓,跟我姓!”

我知道嫂子是在說氣話,只好安慰說:“嫂子,副連長為國捐軀,人民不會忘記的。”

(六)收殮

經過較長時間的辨認,最終基本確定了烈士的身份,下一步就是裝殮,當時用的是帆布棺材,一搬動遺體,就掉肉骨,當場有人就建議金副政委現場就地火化,金副政委堅決不同意說:“我一定把戰友們帶回祖國去,安葬在祖國的土地上!”

高度腐敗的遺體,氣味無法形容。只好帶上防毒面具,氣味就聞不見了。但是,還是無法搬動,搬手手掉,拿腳腳掉,現場戰士們有畏難情緒,不敢動手,誰見過這種場面!

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這位久經沙場的老軍人,我軍優秀的政工幹部金副政委看到這種情況,把自己的防毒面具摘下來,淚流滿面,哽咽的說:“同志們,犧牲的同志是我們的親密戰友,我們的好兄弟,我們一定把他們帶回去,同志們,不要猶豫,不要畏難,克服困難,堅決完成任務,同時也給烈士的家人有個交代

!”

說罷,金副政委把防毒面具往地下一扔,雙手捧起參謀長的頭顱,輕輕地放在帆布棺材裡,接著一捧又一捧的把參謀長的肉骨捧放在棺材裡。戰士們在副政委的帶領下,紛紛扔掉防毒面具,分頭收殮,登記。當場有人就吐了,但是工作並沒有停止,最後把烈士們收斂好,埋葬在水口烈士陵園。

88年又遷葬龍州烈士陵園。現在烈士們靜靜地躺在墓地裡,接受人們的瞻仰和尊敬,享受親人、戰友的看望和祭祀,這都歸功於35年前金玉憲副政委帶領小分隊那次艱難的收殮,帶回了烈士的遺體,使烈士們魂歸故土,金副政委和小分隊功德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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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現場還原

戰爭結束後,我知道了全部經過,事情是這樣的:由於戰場情況不明,上級通報有誤,22日11時10分左右,龔參謀長乘坐的先頭指揮車進入了敵軍控制區700多米,突遭高地上敵軍40火箭筒襲擊,敵人高射機槍同時猛烈向小車射擊,北京吉普當即起火爆炸,車上5人全部犧牲。(戰後,團修理所將北京吉普骨架拖回龍州縣羅回鄉的公路邊,有人看到,車的發動機上佈滿了高射機槍彈孔)。

第二輛車是團指揮連的車,馮仕平副連長,吳勝秋股長帶車,行進序列在參謀長之後,在指揮車後40米處,遭襲後,兩人下車,馮仕平副連長下車後被子彈擊中,當場犧牲,吳勝秋胸部中彈。此車受到三面火力猛射,車上人員先後犧牲13人,負傷4人。

第三輛車也是團指揮連的車,指揮連電話排長吳賀、通訊參謀梁髮帶車。第4輛是三營的車,被敵軍埋設的反坦克地雷炸壞車輛,炸傷4人,另有3人遭敵機槍射擊負傷。在後面跟進的第五、第六輛車上人員發現前車遭敵襲擊,立即下車隱蔽,並組織人員協助前車搶救出8名傷員。

(八)想念戰友

79年參戰時,我已經是當兵第四年的老兵了,犧牲的絕大部分戰友我都很熟悉,團裡的幹部更熟,龔顯發參謀長對我很好,宣傳股長鄔勝秋更是我的老師,我在76、77年被評為團裡的學雷鋒先進個人。

我寫好發言稿後,每次鄔股長都要認真給我修改,同時教我如何寫發言稿、如何寫作。我永世不忘。

戰前上大炮臺沒有路,清朝修的路早已佈滿荊棘,偵察參謀張揚和帶領我們一起修路,代樹芳我們同為偵察兵,平時常在一塊訓練,79年1月6日一同到311高地值班偵察,後到大炮臺值班,休息時在一塊打牌,逛水口街,到水口關去逗敵哨兵。戰前值班時,開始值班人員住在311高地,以後住在水口小學,團指揮連電話排的黃正冰,我們是同年入伍,平時就熟悉,關係一直很好。

金玉憲副政委於八十年代轉業回地方,已於前幾年病逝。得到消息後,我很遺憾。沒有在他的有生之年,再次見到令人尊敬的老首長。

副政委含淚收殮18烈士忠骨:一定要把戰友帶回國,給他們家人交代

1979年我團犧牲的烈士,絕大部分在復和縣的長形高地附近,除犧牲團機關的幹部,42軍防化連的2名防化兵,其他的烈士都是團直屬隊的。我沒有參加收殮烈士的行動,沒法寫的更加詳盡和驚天地、泣鬼神。

戰後4月底我調到團指揮連任偵察排長,多次聽我排的老兵邵顯能(廣東陽江人,76年兵)和其他人跟我講遇敵人襲擊的情況,和收殮烈士的情景。在寫這個帖子時,我幾次詳盡查了戰時日記、戰場筆記。我又向時任五連連長劉南方瞭解情況,劉連長給我提供了金副政委的詳細從軍經歷,並且糾正了我的帖子裡個別錯誤的地方,時任無線四班班長趙福光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在此,特向他們表示感謝!

1979年我團共犧牲19名戰友,包括42軍防化連的兩名防化兵。19名烈士中,只有我的同鄉戰友韋忠奎犧牲在諒山戰場上,其他烈士全部於2月22日,犧牲在高平省復和縣班佔以西長形高地的公路上。

英雄的烈士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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