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系列——141.江城斷臂案(4)

十三、“策反”行動

原來,都鐵頭通過王寶相得知鄂老三有口保險箱藏在“孫記醬園”後,立刻策劃了“奪箱行動”。那天晚上,他把保險箱搶到手,隨即叫上王寶相一起,把裝著保險箱的木船搖至大約三里地之外一戶郝姓市民家的臨河後院。

郝家主人郝高達是教書先生,其妻孫氏是一個沒有工作的家庭婦女,兩口子沒有子女,由於祖上有積蓄,家境還是不錯的。抗戰爆發後的第二年春,四十歲的郝高達患了腦膜炎,病情危急,連轉三家醫院都拒絕收治,最後求到王寶相老爸的診所。王大夫憑著精湛的醫術救了郝老師一命,而且沒留任何後遺症。郝高達感動之下,為表謝意,欲以黃金二十兩相贈,王大夫堅辭不受。之後,郝高達夫婦就跟王家有了經常性的來往,郝、王二人覺得情投意合,不久就結拜弟兄。

王寶相一向將郝高達夫婦稱為伯父伯母。郝高達夫婦膝下無子,則把王氏姐弟視同己出。那時候人們普遍都有重男輕女思想,兩口子對王寶相更是寵愛,早在五年前就把自己家前後門的鑰匙給他配了一套,讓他無論何時都能自由進出,還特地收拾了一個房間給他住。王寶相就把郝家作為避風港,但凡在外面闖了禍不敢回家時,就躲到郝家避風頭。

王寶相幫助都鐵頭從“孫記醬園”探聽消息,立了大功,都鐵頭更是對他另眼相看,就找他商量把保險箱藏匿何處。王寶相說到了郝家,都鐵頭於行動前一晚跟著王寶相去郝家前前後後查看了一番,認為確實穩妥。

保險箱到手之後,都鐵頭急於打開的迫切心情可想而知。鑑於鄂老三已有教訓,他就不再把鄂老三走過的路再重新走一遍了,乾脆直接找鎖王去開箱子。可是,汪工程師已經被鄂老三斷腕了,都鐵頭切齒之餘,跟王寶相等弟子討論應該怎樣儘快打開保險箱。議來議去,集中到一個焦點上:鎖王斷腕後,是否真的已經不能開箱了?

都鐵頭團伙雖然也曾作過些案子,可是都沒什麼技術含量,不過尋常的溜門撬鎖之類,於保險箱那是絕緣的。他們認為鎖王即使一隻手腕斷了,另一隻手可還是好的,靠左手說不定也能打開保險箱。況且,一隻手斷了腕骨之後難道就真的一點兒也不能動彈了嗎?誰誰誰的老爸、舅舅、叔叔等也曾斷了腕骨,不是也能刷牙洗臉的嘛。為了弄清這個問題,都鐵頭特地派王寶相回家去向其醫生老爸請教。王醫生不是骨科大夫,不過對此問題還是可以回答的,他的回答證實了團伙成員的估計。都鐵頭就將該答覆作為權威結論,以此為依據決定請鎖王出馬。

同時,都鐵頭打聽到鎖王的一些情況,包括請鎖王開鎖需要開證明以及其妻郭寶蓮患肺結核,需要盤尼西林進行治療。正好這時道上有個傢伙想拜都鐵頭為師學拳術,已經求了好幾次,每次來總要送禮,當然送來的禮物肯定來路不明,即使是花錢買的,那也是用的贓款。最近一次,這主兒送來了兩盒盤尼西林,一看就知道是偷來的。都鐵頭也知道這東西在黑市上價格很貴,可是他不懂這方面的路數,就讓對方拿回去。對方哪裡肯拿回去,放下後一溜煙跑了。都鐵頭對這種禮品還真的不感興趣,讓王寶相拿回家去送給他老爸。王寶相不敢,說這種西藥貴如黃金,拿回家去肯定會遭到盤問,我爸機靈著呢,回答得不對頭沒準兒就給識破了。這樣,兩盒盤尼西林就留下了。這會兒,都鐵頭想起來,正好可以作為禮物送給鎖王。

禮物有了,還得弄一紙證明。這對於都鐵頭團伙來說,也不算一樁犯難的事兒,去郊區撬個鄉政府弄張空白證明就是了。都鐵頭也沒親自出馬,派兩個弟子辦這件事,果然不過是舉手之勞。

然後,都鐵頭就叫上口齒伶俐的弟子郎金國一起前往拜訪鎖王。跟汪莘敏一接觸,都鐵頭才發現自己獲得的情報是打了折扣的——請鎖王開鎖要證明不假,但這證明是要請求者自己送到鐵路公安處去的,並非直接交給汪莘敏。這下,都鐵頭有點兒頭痛了,這種事兒哪裡見得了公安?上門求助,只怕就是自投羅網了。那就必須另外設法,思來想去,乾脆弄條船把鎖王強行請到郝老師家去算了。匕首逼著,難道他還敢搖頭?

都鐵頭還是叫上郎金國作為幫手,王寶相則被通知在郝老師家待命。之前出於保密考慮,都鐵頭沒有把保險箱藏匿地告訴郎金國,現在仍舊保密,沒有對郎說過把鎖王騙上船之後去哪裡,反正跟著船過去就是。這份保密意識倒還是有必要的,這樁活兒最終沒有做成,都鐵頭僥倖逃脫,郎金國卻被拿下了,連累另外三個徒弟也一併折進了局子。都鐵頭和王寶相卻逃過了一劫,繼續藏匿於郝老師府上。郝老師夫婦哪知都鐵頭、王寶相已經成了逃犯,聽說都鐵頭是王寶相的武術師傅,來家裡小住一段時間是為了傳授武藝,夫婦只管殷勤款待,每日酒肉不斷,好茶好煙伺候。

這天,王寶相的姐姐王寶麗突然來了。此時兩人已經成了逃犯,不敢出門,消息閉塞,不知外面的情況,更不知公安對這個案子重視到什麼程度。王寶麗來了,正好向她打聽。

其實,王寶麗是身懷使命而來——她已經被鄂老三“策反”,此番上門,就是為了幫助鄂老三奪回那口保險箱。

鄂老三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辛辛苦苦弄到手的保險箱竟被江湖後輩都鐵頭輕易奪走,這於他簡直是奇恥大辱,必欲出這口氣,把保險箱奪回來。為此,他在團伙內部進行了調查。鄂老三喜歡看小說,特別喜歡看福爾摩斯偵探系列作品,他要從中汲取作案路數,運用到實踐中去。時間稍長,倒也有了一丁點兒邏輯推理分析能力。

保險箱藏匿於“孫記醬園”的消息,肯定是那個自稱“開箱高手”的騙子散佈出去的。據醬園小開孫水抒說,都鐵頭是在醬園後門設下埋伏,候得孫小開回家時趁機下的手;而且,都鐵頭那幫人從後門進入醬園後,根本就沒逼問保險箱藏在哪裡,輕車熟路直奔藏匿處。這就說明都鐵頭事先已經充分了解相關情況了。那小子是怎麼知道的?鄂老三盯著孫水抒反覆質詢,孫小開只得坦白,說他的女友王寶麗曾經向他打聽過此事,他為了取悅對方,曾帶其到醬園後院的保險箱藏匿處看了看,當時她的老弟王寶相也跟著呢。

鄂老三就對王寶麗、王寶相姐弟產生了懷疑,他讓弟子董釘鍾打聽這對姐弟的情況,結果震驚地得知王寶相竟是都鐵頭的得意門徒!到這一步,也不必運用什麼福爾摩斯大偵探的偵查思路了,就是問問樹上的麻雀也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了。鄂老三就跟孫水抒面對面進行了一次“談心”,不過兩人之間的桌上卻放著一把尖刀。鄂老三對孫水抒說,這把刀不是用來對付你這個弟子的,以我鄂老三的武功,要取你小命,不過是舉手之勞,沒必要用傢伙。那這把刀是幹什麼用的呢?是讓你孫水抒取師父我的性命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那口保險箱是我的命,如今給人家搶去了,我的命也就沒了,所以請你下手取走。

孫水抒馬上跪下連連磕頭,說師父您如果不原諒我,那我就磕死在這裡!鄂老三說要原諒你也可以,你得幫我把保險箱奪回來。怎麼奪法?你設法把王寶麗叫到醬園來,我跟她聊聊,問題準保就能解決了。

鄂老三心狠手辣,孫水抒哪敢造次?只有乖乖照辦的份兒。就寫了一張紙條,派醬園的一個學徒送去,紙條上面說他已經把王寶麗看上的那塊瑞士女表買到了,讓她速速來醬園取。

王寶麗興沖沖前來,哪知,迎接她的是鄂老三的秋風黑臉,還有桌上插著的那把寒光閃閃的尖刀。逼問之下,王寶麗只得承認自己為弟弟當了臥底。鄂老三還是那句話,要麼你拿這把刀把我鄂老三殺了,要麼幫我把那口保險箱奪回來。王寶麗自然選擇後一條路,那就只有聽從鄂老三的安排了。

鄂老三交代她,讓她設法找到老弟王寶相,並轉告她弟弟,如今,姓都的那夥人已經給公安局抓得差不多了,他們兩個藏不了幾天,遲早也得讓警察逮進去!現在王寶相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我姓鄂的,只有我可以罩著他。

王寶麗當場答應為鄂老三效力,不過,王寶相躲到哪裡去了,她真的不知道。剛開始,她並沒有想到幹伯父郝高達,她認為這是他們姐弟倆經常去的地方,王寶相肯定認為不穩妥,不會選擇藏在這裡。可是,幾處她所知道的老弟的可靠關係那裡一一打聽下來,都沒有收穫。這天,正好母親讓她把新曬的筍豆給郝老師夫婦送去,登門一看,意外地發現不但弟弟在,都鐵頭也在。

都鐵頭哪裡想到王寶麗是身懷使命而來,當下向她打聽外面的情況,得知公安並未去過醫務所找其父母詢問什麼,也沒找過她,心裡便一鬆。他向來不看書不看報,連什麼叫偵探小說也不知道,不像鄂老三那樣動不動就是福爾摩斯,所以盡往好的方面去想,尋思這個案子看來不算大,至少公安沒有像對殺人命案那樣大張旗鼓地進行調查。正聊到這裡的時候,郝師母進來了,她剛買了木柴和煤球,但送貨人只管送到門口,不肯往裡搬,她想叫王寶相出力相幫。都鐵頭這幾天被困在屋裡,一身力氣正愁沒處用,便說我去幹活兒,讓他們姐弟倆說說話。

就這樣,等都鐵頭搬完煤球、木柴返回後院時,王寶麗已經把鄂老三讓她帶給弟弟的話全說了:都鐵頭已經是籠中鳥網裡魚,本領再大也蹦不了幾時,你何必跟著他一起折進局子呢?還是改換門庭投靠鄂老三吧。

王寶相才十七歲,平時除了惹禍就是練武,對人生幾無考慮,也不知怎麼去考慮,處在這種關口,哪裡有什麼主意?當下就說:“好!姐,我聽你的!”

王寶麗倒是拿得了主意的女性,之前她面對鄂老三的刀子能夠立刻作出選擇就可見一斑。她尋思既然都鐵頭是利用鄂老三喝醉酒的機會把保險箱搶走的,那麼現在對付都鐵頭也可以如法炮製。臨告辭時,王寶麗說你們在這裡待著肯定覺得悶得慌,回頭我帶些酒菜來。

就這樣,昨天——5月6日晚上,都鐵頭被灌醉後,鄂老三帶著弟子孫水抒、李博樂,撐著條船來到郝家,把保險箱給奪到手了。王寶相、王寶麗在鄂老三離開後,也悄悄開溜了。姐弟倆不敢回家,去了一個親戚家裡躲風頭,鄂老三團伙落網後,兩人向公安局自首。

再說都鐵頭。頭天晚上喝醉酒,迷迷糊糊就睡了,一覺醒來已是黎明時分。他是習武之人,每天清晨要起來打拳的,這天醒得有點兒晚了。看看王寶相不在屋裡,還以為已經在院子裡練拳了,出去一看卻沒有影子。稍一愣神,下意識地想起了保險箱,急往隔壁堆放雜物的屋裡去看,竟然不翼而飛了!這下都鐵頭傻眼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保險箱哪兒去了?隨即他就想到了王寶相和殷勤敬酒的王寶麗,尋思必是這姐弟倆搗的鬼。怎麼沒想到要防他們一手呢?都其鑫後悔不迭,直拍自己的腦袋。

這一幕,正好被每天來向都鐵頭學習太極拳的郝高達夫婦看見,不禁感到奇怪,忙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兒。都鐵頭這時“恨屋及烏”,真想把這老兩口一拳一個打翻在地!可是,轉念又想,郝老師夫婦跟此事應該沒有關係,而且,自己住在這裡,老兩口每天準備好菜好飯,還掏錢為他購買替換衣服,再恨王寶相,也不能遷怒於他們啊!

郝高達夫婦見他這副喪魂落魄的樣子,知道肯定發生了大事,而且這事肯定跟王寶相有關,於是一個勁兒追問。都鐵頭便把前後過程一五一十說了,驚得老兩口目瞪口呆。郝老師是有見識之人,思路非常清晰,當下就從法律、政策、時勢、人生等方面作了分析,勸都鐵頭去向政府投案自首。老兩口還表示,如果都鐵頭被政府判刑,他們必定每月去監獄探望,送錢送物,絕不中斷,可以立字為憑!郝老師是性情中人,說罷當真寫了一紙條子。

都鐵頭聽著,一來確實認為自己在該案中所要承擔的法律責任肯定比鄂老三輕,再怎麼說他至少沒襲擊汪莘敏,若論平時做的歹事兒,跟鄂老三也是沒法兒比的;二來人民政府確實有寬大政策,他認為是適合像他這樣的對象的。思前想後,他咬了咬牙說:“好!聽你們的,我這就去分局投案自首!”


十四、鄂老三拒供

都其鑫自首,專案組就可以騰出精力專門對付鄂老三了。當天下午至晚上,鄂老三團伙的孫水抒、董釘鍾、李博樂等六名弟子全部落網。連夜訊問,終於弄清了案情。

可是,鄂老三還在逃,那口涉案保險箱也未起獲。據孫水抒、李博樂交代,昨天晚上他們弄了條船,跟隨鄂老三在郝家後院外的河岸邊停泊,王寶麗、王寶相姐弟灌醉都鐵頭後開了後門,領著他們從堆放雜物的那間破屋裡搬出了保險箱,送到船上。保險箱太重,裝上船之後,鄂老三隻讓李博樂上了船,孫水抒是和王寶麗姐弟一起離開的。

那麼,木船離開郝家後又去了哪裡呢?據當時在船上的李博樂說,船行了半個多小時,去了蔣家祠堂後面的那條小河。到戴家橋時,鄂老三讓他下船,叮囑他這幾天留點兒神,別讓人盯上了;也不要在家裡長住,別讓公安來個甕中捉鱉。李博樂上岸離開,鄂老三去了哪裡他就不知道了。

要弄清保險箱的下落,必須把鄂老三抓住。可是,到哪裡去找他呢?前面曾經說到過,專案組在準備同時對付鄂老三、都鐵頭兩個團伙時,曾佈置耳目收集鄂老三的情報。兩天前,耳目曾報來一條情報,聽說鄂老三年前新結交了一個相好,姓什麼叫什麼不清楚,有個綽號叫“白牡丹”,三十多歲,是個寡婦,住在武昌武珞路一帶。當時專案組忙著對付都鐵頭團伙,也沒顧得上落實。現在,正好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查查吧。

5月9日,刑警去武珞路派出所打聽“白牡丹”其人。運氣出奇地好,竟然真的有這麼一號人物。據派出所介紹,“白牡丹”本名叫白雪霜,三十四歲,湖北省黃梅人氏,十六歲上被人拐賣到武漢妓院,被迫當了妓女,老鴇給她起了個藝名叫“白牡丹”。抗戰爆發,武漢淪陷,白雪霜被一個姓丁的偽軍團長從妓院中贖出來,做了偏房。抗戰勝利後,已經晉升為漢奸偽政府少將師長的丁某被國民政府逮捕,判處死刑執行槍決。白雪霜屬於二奶性質,未曾與丁某舉行過婚禮,所以並未受到牽連。她就用與丁某廝混那幾年得到的錢財開了一家小旅館,向來自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旅客提供住宿服務的同時,有時也客串暗娼。

武漢解放後,白雪霜仍舊按照這個套路從事經營。妓院雖然已經被人民政府取締了,但是,像她這樣偶爾客串一回暗娼的行為卻還未列入需要整頓的範圍,只要沒有違反治安管理規定,其他情況派出所一概不問。

那麼,白雪霜是否跟鄂老三有一腿呢?這個,派出所民警就不知道了,他連鄂老三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不過,民警出了個主意,可以帶著刑警一起去白雪霜的旅館,以例行檢查旅客住宿情況為由進行詢問,察言觀色,看能不能發現些端倪。

這一登門,鄂老三就“不幸”落網了。說起來,這主兒跟白雪霜還是老相識,早在白雪霜被人從黃梅縣老家拐賣到省城初入風塵行時,就已跟白有了關係。後來白雪霜被偽軍團長看上,鄂老三不敢造次,中斷了關係。抗戰勝利,偽軍官被槍斃後,白雪霜開了旅館客串暗娼的事情,鄂老三並不知道。直到前不久,有一次鄂老三去百貨公司購物,與正好在那裡買東西的白雪霜相遇,於是重新續上了那層關係。

這對野鴛鴦自重逢到現在也不過兩三個月,所以鄂老三的弟子並不知曉。如果不是耳目向刑警提供線索,專案組一時還真沒法兒查摸到哩。這天,刑警由戶籍警陪同著前往旅館查看時,鄂老三正在後院相幫白雪霜殺雞。白雪霜待在店堂的賬臺後面正結毛線,見戶籍警登門,也沒當回事——那時警察三天兩頭查旅館,沒在深更半夜登門已經算是客氣的了。每次警察來,白雪霜都是笑臉一張,儘管警察不會抽一支菸喝一口茶,但她認為禮節還是必要的,所以每次都是客客氣氣熱情招待。這回也不例外,先是放下手頭的活兒熱情招呼,然後扯開嗓門兒叫鄂老三(她以“喂”替代稱呼)拿一瓶剛燒開的水出來。

鄂老三一露臉,看見穿警服的戶籍警,倒也沒有特別在意。繼而見到跟進來的刑警,因為是穿便服的,反倒使他吃驚,因為通常對旅館進行例行檢查的警察都是穿警服的,有便衣上門,對於鄂老三這樣的逃犯來說,就不妙了。白雪霜不知鄂老三剛犯了案子,公安局正到處找他,見他發愣,正待催促,紀世貝、張忠友已經拔槍在手,對準了鄂老三:“鄂貴昌,可算把你找著了!”

鄂老三被捕後,專案組立刻對其進行訊問。這傢伙話倒說得很多,卻是“你說東來他說西”,對關鍵問題始終迴避。如此一直折騰到下午兩三點鐘,刑警不但沒有收穫,反倒被他弄得頭昏腦漲,只好暫且打住,先押起來再說。

本來,這種人犯應該押在分局的臨時羈押室的,可是,這天正好有兩個犯罪團伙同時落網,分局一共只有三間臨時羈押室,全都關滿了,只好將其送看守所。這一送,就為接下來的訊問出了難題。為什麼這麼說呢?

看守員剛把鄂老三押進監房,鄂老三的眼睛剛剛適應裡面的光線,與一個人犯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暗吃一驚!接著,對方向鄂老三拱手:“老弟,你進來啦!抱歉抱歉……唉!這人哪,怎麼說呢……還是老話說得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鄂老三先前在刑警面前還面不改色、毫不在乎,此刻一聽對方這話,竟然大驚失色,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愣愣地看著對方,好一陣才磕磕巴巴說出了一句話:“你……老薑,你都吐啦?”

那名姓姜的人犯連連作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不說啊!”

這個姓姜的傢伙,是日偽統治時期汪偽特務機關的一個小頭目,後來又跟“軍統”在武漢的地下人員有聯繫,所以抗戰勝利後並未受到追究,反而還當上了“軍統”特務。不過,武漢解放後就沒他的好日子過了。1949年12月被抓獲,關了兩個月,竟然越獄脫逃。這一逃,在外面就逍遙了兩年多,直到半個月前才被捉拿歸案。承辦員提審時,姜某知道他的罪行不算輕,加上越獄的情節,必被嚴懲,他就挖空心思企圖將功贖罪,搜腸刮肚檢舉出的材料中,竟然還扯上了鄂老三。

前面說過,鄂老三以前幹過偽軍班長。在此期間,他曾奉命協助汪偽政權的“政治保衛局”特務(眼前這位老薑即是其中之一)破壞過中共領導的抗日武裝在武漢市內的一處地下交通站,雙方發生槍戰,鄂老三開槍打死了一名中共地下黨的交通員。這一罪行,武漢解放後鄂老三當然隱瞞,人民政府確實也沒掌握。原以為就這麼矇混過去了,反正知情人老薑也不知去向了,沒想到老薑竟然再次落網。鄂老三不由得心中哀嘆,看來這次是在劫難逃啦!

其實,這時承辦員還不知道鄂老三已經被捕了。姜犯的案子是政保股承辦的,那時承辦員手上活兒多,常有同時承辦兩三個案子的情況,眼下姜犯的案子就是這樣。往下承辦員還要抽空分析姜犯的口供,弄不明白的還要再次訊問;訊問清楚寫結案報告時,把口供中被牽涉到的如鄂老三之類的主兒開列一份名單報送分局、市局,再由分局、市局統一佈置偵查或緝拿。這當兒,鄂老三的名字還在姜犯的卷宗裡擱著呢。可是,鄂老三不清楚這一點,於是,他在心裡作出了一個決定:用那口保險箱跟公安換自己的性命。

這樣,晚上刑警再次提審鄂老三時,突然發現這個人犯的態度跟之前大相徑庭,變得出奇地好,簡直是密切配合,往往才問了一,他自己已經主動說到了二三,把如何獲取保險箱、如何被都鐵頭搶去、如何為防止都鐵頭請鎖王開箱而設計襲擊汪莘敏、如何“策反”王寶相把保險箱奪回等一系列情節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刑警正準備問他把保險箱藏匿於何處時,鄂老三先開口了:關於保險箱藏在哪裡,我想跟政府好好談一談!

跟政府談一談?好大的口氣!不過,刑警對這種對象並不陌生。紀世貝、張忠友就讓鄂老三說說,看到底是什麼事兒值得這樣鄭重其事地提出來。鄂老三不笨,在政保承辦員尚未訊問他並提出確鑿證據之前,他才不會承認槍殺中共地下交通員之事。他所說的條件是,交代保險箱的藏匿地,政府則對他的所有罪行不予追究。

這個,紀世貝、張忠友當然不會答應,事實上他們也沒有權力答應。而且,這樣的交換條件由鄂老三這種案犯開出來,顯得尺寸不夠。不就是一口保險箱嗎?誰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也許是一口空箱子呢?這也好換一條性命?將功贖罪沒錯,可是功罪之間的比例要合適呀。所以,鄂老三的條件沒被接受。

這下鄂老三惱火了:“既然這樣,那我就把這口保險箱藏在肚子裡,看你們到哪裡去找!”

刑警也火了:“告訴你鄂老三,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看我們能不能把保險箱找出來!”

5月10日,專案組開會商討如何尋找保險箱的下落,最後把關注點集中在鄂老三的同案犯李博樂的口供上。李博樂是除鄂老三本人外最後一個見到那口保險箱的人,當時他們所乘的那條木船行至戴家橋頭,鄂老三把船停下,讓李博樂上岸回家,他獨自把船搖走了。刑警曾問過李博樂,船是往哪個方向去的。李稱沒注意,但肯定地說是鄂老三把船搖走了,因為這條偷來的木船上那支櫓的櫓栓與櫓眼之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上油了,只要一搖動就會發出聲響。若是在白天也不一定聽得見,可當時是夜深人靜之際,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李博樂說,他從船頭跳上岸後,不過走出二三十米,背後就響起搖櫓的聲音,所以斷定是鄂老三把船搖走了。

鄂老三把船往哪個方向搖這一點非常重要。實習生小史出生在郊區農村水網地區,從小就跟著大人在船上折騰,會搖船撐篙,紀世貝就請他發表意見。小史想了想,說我認為鄂老三是把船掉了個頭往回走的。因為李博樂上岸前就已是鄂老三在搖船了,李上岸後,如果是同方向前行,那隻需稍稍把櫓一扳,船頭自會離岸,哪裡會等李走出二三十米後才發出聲響?李博樂上岸後,船上只剩鄂老三一個人,不能使用竹篙,只好用船櫓調頭。這種掉頭方式只是輕輕推動船櫓,櫓眼裡即使沒有油也不會發出多大聲響。李博樂走出二三十米後,鄂老三完成了調頭開始正常行駛,於是船櫓又發出了有節奏的聲響。

紀世貝等三人皆贊同小史的分析,即鄂老三把李博樂送上岸後,是把船往相反方向搖的。按常理推斷,到達目的地後,他還要把保險箱往岸上搬。據李博樂、孫水抒回憶,該箱的重量不下兩百斤,他們三個人合力才能搬動,這樣的話,鄂老三一個人不太可能把它搬上岸並且再找到合適的地點藏匿,至少得有一個身強力壯的幫手才行。如果有這種叫得應的幫手,那平時應該是有交往的,但該團伙除鄂老三以外的其他成員都已被捕,他們都沒有交代出鄂老三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朋友往來。所以,這一點眼下還要先往旁邊放一放。

接著,張忠友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了一個推想:鄂老三為什麼要把木船搖到戴家橋?這個地方距離李博樂的家比較近,不過五六分鐘的路程,難道他此舉純是為了送徒弟回家?按照這個邏輯,孫水抒也是他徒弟,為什麼不用船送,而讓他自行回家呢?張忠友據此推測,鄂老三預先考慮好的保險箱藏匿地就在離戴家橋不遠的某個地方,讓李博樂待在船上不過是順便搭乘。

張忠友這麼一分析,紀世貝也想到了一個問題:鄂老三也好,都其鑫也好,實施“保險箱行動”時都用到了木船,據供稱,木船都是偷來的。武漢地區水運發達,郊區農村木船隨處拴的現象比較常見,要偷一條相當容易。偷來的木船使用過後怎麼處理呢?通常說來會隨處拋棄,如果是這樣,就可以通過尋找船主來判斷鄂老三把保險箱卸在了哪裡。

為了弄清這個情況,紀世貝、張忠友再次去看守所提審案犯,獲得的結果是:無論都鐵頭還是鄂老三,在把保險箱運到目的地後,都是把木船就地拋棄讓其隨波逐流的。刑警問李博樂第二次載運保險箱的那條木船是從哪裡偷來的,李供稱,該船是楊家灣“曾記木行”的運貨船,他們從對岸泅水過去,剪斷纜繩後把船偷走了。

如此說來,鄂老三獨自把那條船搖到目的地卸下保險箱後,也應該是就地拋棄的。刑警當即趕往“曾記木行”,瞭解那條被竊的木船找回來沒有。

“曾記木行”的老闆曾晚貴告訴刑警,他們是次日早晨才發現拴在後院河邊的那條木船被偷走的。老闆立刻全體動員,除賬房劉先生因年邁體弱不便外出,其他人包括老闆在內全體出動,分頭尋找。當時老闆合計著,如果找不著,那就只好四處張貼找船的告示了。結果還好,在戴家橋畔找到了被竊的木船。不過,木船的艙板被鑿穿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船裡進了水,半浮半沉隨波漂到戴家橋時,被橋樁擋住,卡在那裡。

刑警上門時,這條船已經送到修船作坊去修理了,說是要換兩塊船板,花費錢鈔不說,還耽擱了送貨。曾老闆至今還在納悶兒,把船偷走了,自己不用,也不銷贓,還費勁兒把船板鑿個洞,這是何苦?難道是專門針對我的?我老曾平時做人還是可以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怎麼有人竟然盯上我了?

專案組兩名刑警對船隻一竅不通,實習生小沈更是隻能幹瞪眼,還得靠小史。小史說,如果之前的分析正確,即鄂老三讓李博樂上岸後是調頭往回行駛的,那麼他的目的地應該就在從戴家橋往回大約四百米左右的範圍內。小河在這裡匯入了另一條較寬的河流,那條河水流較急,如果鄂老三在這條河上的某處卸下保險箱,再把船隻鑿壞的話,那條船隻可能隨著大河順流而下,而不會拐到小河上漂到戴家橋。

鄂老三為何要把木船鑿出個洞呢?精通行船的鄂老三應該知道,只要木船裡面沒裝貨,別說鑿一個碗口大的洞了,就是臉盆大的洞,船也不會完全沉沒,照樣在水上漂著。

小史說,只有一種可能促使鄂老三做了這件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事兒——他一個人在船上守著這口沉重的保險箱,由於有過煮熟的鴨子飛走的教訓,他已經不敢相信任何人了,所以這次把保險箱弄到手後就一個人行動。可問題也隨之而來,儘管鄂老三有一身蠻力,可以一個人在平地上移動保險箱,但他卻沒法兒完成把保險箱從船上卸至岸上的動作。況且,很有可能他尚未找到一個可以存放保險箱的安全處所。

在這種情況下,鄂老三想出了一個臨時的處置辦法,先把保險箱在某處藏起來,待風聲過去了再來取。這個臨時存放保險箱的處所就是水裡。以鄂老三的力氣,完全可以把保險箱從船上掀進水裡,而不必把船鑿沉。但是,可能船到不了他選定的藏匿位置,他只好把船板鑿一個洞,讓船漸漸下沉,然後,自己上岸,藉助水的浮力,把已經用繩索拴住的保險箱扯出船艙。

小河水底並不是鄂老三選定的存放地點,他還得繼續挪動保險箱,而且是在水中挪動。那麼,他要把保險箱藏到哪裡去呢?在這段四百米左右的距離內,什麼地方小船到不了,同時又能藏匿那口保險箱?符合條件的地點只有一處,就是蔣家祠堂後面的池塘與小河連接的那條溝渠。

小史得出結論:鄂老三把保險箱重新放回當初打撈起來的那個池塘裡了!

再次提審鄂老三的時候,刑警心裡有了底,說出的話句句帶骨頭,刺得鄂老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只好交代,他的交代內容跟小史的分析完全相符。

該案偵破後,小史也因此一戰成名,畢業分配時順利進入武漢市公安局當上了一名刑警。

十五、起獲銀箱

當天晚上,專案組前往現場打撈保險箱。保險箱被運至分局後,接下來就是如何打開的事兒了。

5月11日,汪莘敏被接到分局,一起前往的還有武漢市公安局技術室一名擅長開鎖的專家,以及另外兩名在武漢頗有名氣的鎖匠。原以為這等強大的陣容,開箱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哪知,以鎖王為首的四位專家面對這口連哪個國家出品都不知道的保險箱(銘牌上的字跡已經鏽蝕,無法辨別)竟然束手無策。後來坊間傳言,這跟鎖王骨傷未愈有關,因為開鎖全是憑手感操作,他的右手傷成這個樣子,哪有什麼感覺?

無奈,刑偵處領導又召集了三位能工巧匠,後來都是被評為八級鉗工(系最高級別)的,他們與鎖王等四人一番商議後,認為可以在不損壞箱體內部物品的前提下把保險箱破開。可是,方案報上去,市局領導不同意,說一定要設法保持箱體完整。既然在武漢找不到對付得了它的專家,就在湖北全省物色。上報到湖北省公安廳,省廳也同意這個想法。可是,連省城武漢都找不到能夠打開這口保險箱的高人,其他地方就更甭想了。

省廳決定向兄弟省市求援,拍發了數份機要電報。1952年5月17日,一位來自南京市的不知姓名的神秘人物由數名便衣陪同著抵達武漢。武漢警方原準備讓鎖王等四人與該神秘男子一起開箱,但遭到南京方面的斷然拒絕,他們只允許武漢警方指派一人在現場監護。這口保險箱確實難對付,可能跟其在水底淤泥裡埋了數年也有關係,反正那神秘男子一直折騰到次日凌晨三時許,方才把箱門打開。

箱門一開,南京來人看也不看,立刻全體退出。專案組兩名刑警紀世貝、張忠友隨同市局刑偵處領導一起清點箱內物品。保險箱內裝了些什麼東西呢?清點記錄如下——

一口白銅小盒中,裝著金條十根,共計一百兩(十六兩老秤);左輪手槍一支,子彈一百發;七八成新的照相機一架;紫砂壺一個;另有一個密封著的洋酒瓶,擰開一看,裡面有一張質地甚好的道林紙,紙頁上畫著一個正方形框框,框內是一個頂格的“十”字,合起來就是一個“田”字的形狀。“田”字的四個空白小框裡,分別寫著英文字母:Nttmr、Ettm、Ssm、Wtm,看上去是用蘸水鋼筆寫的。

根據上級指示,由於保險箱內那張紙上的疑似密碼尚未破解,所以這個案子還不能結案,讓專案組繼續調查,弄清紙上的那個“田”字和英文是什麼意思。紀世貝、張忠友這下頭痛了,他們壓根兒沒受過破解密碼方面的訓練,這活兒該怎麼幹?這簡直比破案還難啊。

可領導發了話,專案組成員只好坐在一起開動腦筋。其時實習生小沈、小史尚未畢業,沒有正式入警,之前根據領導指示,並未讓他們前往開箱現場,紀世貝、張忠友也沒透露打開保險箱後發現了哪些物品。即使是眼下,也不過因工作需要允許他們看了那張上面有疑似密碼的道林紙。

小沈和小史,一個初中畢業,一個高二輟學,離開學校都已經數年了,在校時並不是什麼高才生,離開學校後也不是在洋行打工,學過的英語單詞早就忘光光了。當下,兩人看看道林紙,又你瞅我,我瞅你。紀世貝、張忠友還以為他們已經心裡有數,暗忖看來還是讀書有用,兩個小青年認識英文,只掃溜了一眼就知曉意思了!哪知,小沈開腔道:“看來得找一本《英漢對照詞典》。”

當時分局沒有圖書館,只有個資料室,可是資料室裡卻沒有《英漢對照詞典》。張忠友想了想,說要麼到抄沒物資庫房去看看。果然,發現了一本十幾年前上海一家出版公司翻印的《最新中英文對照詞典》,一看那印刷質量就是七拼八湊彙編成冊的盜版書。但此刻急著要用,也就顧不得講究了。

可是,查閱下來的結果讓專案組眾人更是莫名其妙:Nttmr和Ettm——並非什麼單詞,也不是縮寫,書上根本查不到;Ssm——二級准尉的縮寫;Wtm——“世界旅遊博覽會”的縮寫。紀世貝看著納悶兒:“不對啊,怎麼會是這種狗屁不通的東西呢?”

張忠友說:“就是,別說還有兩個詞沒查出來,就是查出來也連不上啊。二級准尉?日本鬼子有準尉軍銜,可就一個級別,沒有什麼一級二級的;國民黨也有準尉軍銜,可是也就一個級別,不分什麼一級二級。這肯定不對呀!”

小沈、小史無咒可念,只有面面相覷。

紀世貝想了想說:“咱們是否可以換一個思路來考慮問題。畫這張圖紙的傢伙為什麼要劃拉這些東西?無非是想留下一個記憶,等於是在本本上記下一些要緊事兒。保險箱當初是從蔣家祠堂裡偷偷抬出來扔到池塘裡的,時間正是日本投降那天晚上。這個時間段加上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可以想見必是急著要把這口保險箱藏到一個安全處所。如果僅僅是那一百兩黃金、一支手槍加一百發子彈,還有一把紫砂壺——哦,一不留神說漏了,不過也無所謂——這幾樣東西,恐怕還不至於被那幾個日本軍官作為一樁了不得的秘密藏匿起來。換句話說,這張圖紙上的內容肯定比黃金、手槍、紫砂壺重要。這些重要物品的體積肯定比這口保險箱大得多,否則直接放進保險箱不就得了?因為體積大,只好找個地方藏起來,我估計十有八九是埋在地下、藏於山洞、沉於水底之類的手法。這張圖紙就是為了標明密藏的那批物品的位置。那些東西會不會就藏在蔣家祠堂裡呢?”

張忠友說:“我看不會。據鄂老三一夥交代,蔣家祠堂的那個看門人崔老頭兒對鄂老三說過,這口保險箱是8月15日前幾天由兩個日本憲兵用汽車從外面運進來的,所以,這張圖紙上標明的不會是祠堂裡藏匿物品的位置。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圖紙是保險箱運進來之後才放進去的。”

小沈、小史是參加了對鄂老三一夥的訊問的,知道崔老頭兒對鄂老三說了些什麼內容,當下也發表意見,認為可以排除張忠友說的後一種可能性——如果日軍在蔣家祠堂內埋藏什麼大件物品,就必須挖土,那應該逃不過崔老頭兒的眼睛。

紀世貝說:“要不這樣吧,咱們明天先去蔣家祠堂看看現場情況。眼下呢,小沈和小史多辛苦,再設法琢磨一下這些英文字母是什麼意思。我呢,也去向別人請教請教。”

小沈、小史點頭稱是,兩人當天沒有離開辦公室,入夜還在燈下琢磨。但兩個小夥子畢竟沒有學過破譯密碼,猜不出來。

次日上午,分局領導得知情況後,往市局打了個電話要求增援。中午,來了一位中年禿頂男子,一張胖胖的白淨臉上架著一副玳瑁框眼鏡,後來聽說此公姓周,來頭保密,估計是專門破譯密碼的專家之類。周公的那副牛勁兒,令專案組四人終生難忘。他聽刑警介紹情況後,左手拿過那張道林紙來看著,右手抓了一支筆在另一張白紙上劃拉了幾下,就道出了紙上的秘密——

這確實是一張類似藏寶圖的秘密圖紙,那四組英文字母是製圖者自己搞出來的英語縮寫,譯成中文分別是:北—三十三米(或碼、尺);東—二十一米(或碼、尺);南—十七米(或碼、尺);西—十三米(或碼、尺)。根據圖紙上那個“田”字來判斷,這四個數據的起點應該就是“田”字的邊框,比如圍牆或者竹籬笆什麼的,而中間的十字交叉點則是埋藏物品的位置。

圖紙已經破譯,專案組的下一步工作就是去尋找那個“田”字的實際處所了。按照昨天分析會上形成的思路,四人去蔣家祠堂撞運氣。由於鄂老三被捕,那裡還沒有租出去。房主顯然不知道鄂老三已經出事了,他聽了鄂老三的勸說,再次僱傭崔老頭兒做門房兼雜役。刑警登門時,偌大一座宅院就崔老頭兒一個人。紀世貝等人踏勘了祠堂,發現按照周公破譯出的數據來計算的話,與祠堂的實際大小不符,無法形成交叉點。

5月中旬的武漢氣溫已經有點兒高了,崔老頭兒見四人忙得滿頭大汗,便給沏了大碗茶。大家待在門房間裡喝著茶聊天,張忠友問崔老頭兒,抗戰勝利前後那幾天裡,除了日軍用汽車運來那口保險箱外,還有沒有什麼其他值得注意的事?

崔老頭兒想了想,說出了一個情況。8月16日,蔣家祠堂來了一箇中國男子,三十七八歲,微胖,門牙鑲金,說一口流利的日語,跟那幾個日本軍官聊得很投機。崔老頭兒也懂些日語,偶然聽到他們的談話中好像說到了保險箱。那客人與日軍共進晚餐,日軍還吩咐崔老頭兒準備臥具,客人要在這裡過夜。一切都準備好後,日軍讓崔老頭兒和廚子老成回家休息,明天下午再回來。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崔老頭兒當時還以為是因為日本投降了,這裡的軍官不得不對僕役客氣些呢。

次日下午崔老頭兒返回蔣家祠堂,發現他給客人準備的臥具沒有動過,而院子一角停著的那輛客人騎來的摩托車卻還在。他當時心裡就犯了嘀咕,暗忖那“大金牙”會不會讓日本人幹掉了?十來天后,蔣家祠堂的那幾個日軍軍官被前來受降的國民黨“前進指揮所”轉移走,崔老頭兒曾用竹竿在祠堂的廢井裡捅過,沒有發現“大金牙”的屍體。但他依舊對那人的去向存疑,認為很有可能已經給日本人幹掉了。

聽崔老頭兒這麼一說,紀世貝忽然想起1949年春末夏初武漢解放伊始他剛剛成為新政權的一名刑警時曾閱讀過的一本小冊子。那是一本由中共武漢地下黨組織編寫的油印材料,上面介紹了武漢解放前國民黨黨政軍警憲特以及漢奸和反動會道門的情況,其中說到日偽時期武漢有個偽軍特憲隊長康大年,原繫留日歸國的舊軍人,後退伍經商,抗戰時“落水”淪為漢奸。此人作惡多端,血債累累,早就上了國民政府的“戰後湖北省懲治漢奸名單”。可是,抗戰勝利後最先進入武漢的國民黨“前進指揮所”和後來負責緝拿漢奸的“軍統”都沒發現此人。當時還以為康大年潛逃日本了,曾由國民政府發函駐日盟軍總部要求協查,在國內也進行了調查,但始終沒有此人的消息。小冊子上記錄的康大年的特徵之一,就是鑲有金牙,現在崔老頭兒所說的這個“大金牙”,會不會就是康大年呢?

紀世貝便和張忠友等人在崔老頭兒的引導下對全祠堂進行檢查。廢井裡沒有,那口正在用的水井也用長竹竿捅過,並無屍骸;壁櫥一口口打開細細看過,沒有暗門之類的機關。如此,只有從埋於地下這方面來考慮了,便問崔老頭兒那段日子祠堂內是否有什麼設施之類的發生過變化。崔老頭兒想了想,搖頭。說話間,一行人走進了廚房,兩刑警一眼就盯上了那口三眼大灶:在灶膛下面挖個深坑,不就可以把屍體埋在裡面了嗎?不過,要在灶膛裡挖出一個能夠容納一具成人屍體的坑,那工作量還不小哩,那幾個日本軍官會這樣做嗎?兩人低聲商議片刻,決定試著找找看。

一個灶膛挖開了,沒有;中間那個挖開了,也沒有。紀世貝、張忠友已累得渾身溼透,小沈、小史接著挖第三個灶膛。才挖了一尺深,還真發現了屍骸,不過起出四肢後,再往下挖,卻沒有發現軀體。紀世貝的目光在廚房裡四下掃溜一番,指著屋角那口七石大水缸道:“挖這下面!”

把半缸水舀出後,眾人合力把水缸掀翻。果然,下面是一口小缸,表面填著泥土,已經給七石缸壓實了。掘開泥土,把整口小缸起出來砸碎,裡面是早已腐爛的頭顱和一截軀體。後經法醫檢驗,死者口腔內確有四顆金牙,於是認定此人就是康大年,是被人用匕首捅死後碎屍掩埋的。

專案組推斷,這口保險箱很有可能就是康大年藏匿於蔣家祠堂日本人處的,而在這之前,他已經把比保險箱更重要、體積更大的物品密藏於某個地方,留下一張草圖標示著藏匿位置,存於保險箱裡。蔣家祠堂的那幾個日本軍官可能並不知道這一點,但他們打算吞沒這口保險箱。因為吃不準投降之後的情況如何,不知道是否能帶走這口保險箱,便趁夜把保險箱沉入池塘裡,待日後有機會再來打撈。當然,這個機會他們沒有等到。8月16日,康大年騎著摩托車過來,可能是想把前幾天寄存於此的保險箱轉移。日軍軍官遂借請客之機將其滅口。

現在,要想知道那張圖紙上所標示的藏匿物品的具體位置,只有去康大年當初所在的特憲隊勘查一下了。

5月20日,專案組前往漢陽周公南街的一處早在三年前武漢解放伊始時就已被軍方接收的院落。該院落原系一位前清遺老所有,抗戰時被漢奸政權作為特憲隊的司令部,抗戰勝利後被國民黨地方政府接收,作為官員住宅。武漢解放前夕,那個官員帶著眷屬逃之夭夭,解放軍接管該房產後先是作為軍方招待所,一年多後又改作軍屬託兒所。現在,專案組四人經與軍方聯繫獲准,由軍方保衛部派員陪同入內勘查。幾個人用皮尺一量前院草坪,很快確定圖紙上那個“田”字中間交叉點的位置就在左側的那座人工假山上。

軍方迅速調來了幾名工兵,用探雷器對假山底部進行勘查,果然有強烈反應。於是,立刻將託兒所全體人員轉移,調來工兵連夜施工。假山被移掉後,發現下面有一個洞口,裡面是一間石頭砌築的地下密室,藏有一批機槍、步槍、子彈、手榴彈,足可裝備一個步兵連。

1952年12月19日,武漢市人民法院下達刑事判決書,鄂貴昌被判處死刑,董釘鍾、王寶相、郎金國、李博樂、孫水抒等二團伙成員被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都其鑫因系投案自首,免予刑事處罰,當庭釋放。(完)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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