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之遠去的槍聲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秦嶺北麓的陝西關中平原,一望無際的莊稼展示著豐收在望的景象。

這是新中國成立第二年初秋的一個下午。患感冒許久不見好轉的郿縣縣委副書記、郿縣剿匪治安委員會副主任何彥,硬著頭皮在辦公室把手頭幾個急事處理了一下,然後兩腿軟軟的回到縣城東郊的家裡,服了藥後躺在炕上捂被子發汗。剛剛迷迷糊糊睡著,耳旁突然傳來密集的槍聲,而且還夾雜著手榴彈“咣——咣——”的爆炸聲。起初,他恍恍惚惚的還以為在做夢,伸伸胳膊蹬蹬腿方才知道這是真的。這時,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好幾下,一絲不祥之感襲上心頭:是山裡土匪來襲?還是地主武裝暴動?抑或是自己內部出了啥緊急事故?要真是如此,這書記、縣長今天可都去了地區行署開會不在家啊,我該怎麼辦?想到這裡,他深感情況不妙,一骨碌從炕上爬了起來,側耳再聽時,散亂的槍聲已逐漸稀少下來。他披上衣服穿好鞋襪,準備趕到縣委看看是怎麼回事。正要開門,只聽見縣委陳幹事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喊著:“何書記,何書記,出事了!出事了!”

何彥大驚,拉開屋門急問:“怎麼了?出啥事了?”

“土匪司令湯翰領著全監所的匪徒暴動了!”

“公安局警衛隊沒有攔截嗎?”

“當時縣政府食堂正在開飯呢,警衛隊戰士都把武器放在了房間,隨身攜帶的人很少,在慌亂中還擊了一陣子沒打贏。”

“公安局楊局長呢?”

“楊局長和警衛隊長從縣政府後邊的北城牆跳下,到北興村集合民兵去了,匪徒們搶了公安局警衛隊的槍械彈藥庫,打死、打傷我方好幾個民警後朝秦嶺南山方向跑了。”

何彥猛地一下甩掉包在頭上的毛巾,抓起掛在牆上的二十響駁殼槍和陳幹事一起朝外跑去。

等何彥趕到時,與公安局、法院在一起辦公的縣政府機關大院,已被匪徒搶劫一空,殘存現場慘不忍睹。

不大一會兒,公安局長、警衛隊長等帶領民兵趕回了縣城,四散的幹部、戰士也都陸續回到了機關。何彥在率眾簡單清理收拾殘局、彙總了一下基本情況後,會同在場的有關負責人,召開了有縣級機關幹部、公安民警、縣大隊部分指戰員參加的緊急動員大會。

在會場外佈置完崗哨,何彥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主席臺。他望了望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雙手撐在桌面上,神情嚴肅、語調沉重地說:“同志們,大家已經看到或聽到了,今天,我縣發生了一起嚴重的獄暴事件。羈押在縣看守所的原國民黨秦嶺守備區司令、偽郿縣縣長湯翰在咱內部變節分子的配合下,有預謀、有計劃地搶了看守隊的槍械彈藥庫,極其兇殘地打死、打傷我好幾名民警、戰士後,攜全監所的匪徒朝秦嶺南山跑了。據初步統計,我方犧牲2人、受傷2人,被搶輕機槍5挺、司登式衝鋒槍3支、步槍32支、短槍12支、子彈4000餘發、手榴彈132枚。此外,縣政府辦公室、縣公安局庫存的白銀34兩、銀元100塊及沒收的大煙4兩、人民幣157萬元(舊幣1萬元折現幣1元)和部分糧食等物也被搶,且電話總機被推倒、電話線被割斷,使我們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繫,縣上的行政機構幾乎全部癱瘓……”

“這夥土匪太猖狂、太兇殘了!”“公安局警衛隊是吃乾飯的嗎?連這幾個國民黨的餘孽都看不住?”臺下一片欷歔聲。

何彥接著說:“同志們,我們眼下的實際情況是: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在地區行署開會未歸,縣上現有的武裝力量也非常薄弱,向外求援又無法及時取得聯繫,再說了,遠水也解不了近渴。而策動獄暴的匪徒持槍攜彈、窮兇極惡,嚴重威脅著縣城以南區域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形勢十分嚴峻!我們應該怎麼辦?”

臺下一位青年幹部揮著拳頭高喊:“堅決消滅獄暴匪徒,保衛新生紅色政權!”

“對!”何彥用右拳狠勁砸了一下桌面,然後動情地說,“我們就是要動員全縣所有的武裝力量,堅決、及時、乾淨、徹底地消滅這股獄暴匪徒,確保老百姓生命財產安全,確保新生紅色政權不受威脅!現在我命令:縣公安局、縣法院、縣武裝工作大隊,各家除留下值班的外,其餘人員全部參加剿匪戰鬥;縣級機關其他部門,政府辦、民政局、財政局等,相互協調,全力做好後勤保障和前線策應工作。散會後,參戰單位和人員立刻回去帶足槍支彈藥和乾糧飲水,一小時後在這裡集合,不得有誤!”

大會結束之後,何彥又緊急召開了縣級機關有關部門負責人會議,決定:一、迅速修復電話總機、電話線路,儘快與外界取得聯繫;二、派員分頭出發,向各鄉鎮通報縣城敵情,嚴防逃犯侵害,並召集沿途民兵參戰。齊鎮是郿縣經濟中心,由縣大隊副大隊長前往通報敵情,部署武裝力量,保衛齊鎮安全;金渠鄉是郿縣最大的一個鄉,民兵武裝比較健全,由公安局警衛隊一排長前往,集合該區民兵連夜趕到縣城,以作策應;由公安局政保股長騎馬前往地區行署,儘快向地縣兩級領導彙報獄暴情況。

下達完命令之後,何彥語氣強硬地要求各路人馬,或騎自行車、或騎馬、或步行,立即行動,不得遲緩,違者重罰!

等這一應事宜安排部署停當,天已擦黑。何彥忽然感到渾身痠痛冒虛汗,兩腿發軟,手腳冰涼,如同散了架子一樣站立不住。陳幹事見狀心疼地勸他在家休息不要上前線了,何彥擺擺手堅定地說:“這怎麼行呢?眼下,縣上主要領導都不在家,我是共產黨員,又是剿匪治安委員會副主任、縣委辦公室主任,大敵當前,只有身先士卒奮勇向前,直到乾淨、徹底把這股匪徒消滅,解除獄暴分子對人民群眾生命財產造成的威脅。這是天職,別無選擇!”

這時,各路人馬已經集合停當,等待出發。何彥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接過陳幹事遞來的熱茶,大口大口地喝完一杯,然後檢查了一下壓滿子彈的駁殼槍,隨手又緊了緊皮帶。一聲令下,縣大隊、公安局警衛隊和城關、金渠及沿途加入的齊鎮區公所民兵等三百多人,在何彥的帶領下星夜趕赴秦嶺北麓斜峪關,追剿獄暴匪徒。

郿縣看守所位於縣政府大院西側,是解放後臨時設立的,監房不多,設備簡陋,關押著各類人員67名,其中有原青島皇協軍少將司令、抗戰勝利後潛逃內地任國民黨秦嶺守備區司令兼郿縣縣長的湯翰及手下特匪武裝人員楊克勤、魏福榮等,其他大都是普通案犯。

新中國剛剛成立的1950年,郿縣人民在共產黨和紅色政權的領導下,一面恢復和發展生產,一面肅清殘匪整頓社會秩序。由於剛獲得解放不久,多數幹部不適應新形勢要求,思想麻痺,喪失警惕,對在押人犯教育管理跟不上,防範失嚴,而且負責監所值勤的縣警衛隊戰士大部分都是在縣內就地吸收而來,未經過嚴格政審,人員成分較為複雜。加之輕犯、重犯、同案犯等不能分別關押,甚至白天監門大開不上鎖,給監犯以可乘之機。更為嚴重的是,一次,看守人員在查監時,發現三名重犯鐐釘脫掉,本應嚴加追查,杜絕漏洞,但公安局領導只要求警衛隊加強警戒,未引起高度重視。

農曆3月13日下午,匪首湯翰、匪營長楊克勤、魏福榮等與在同一監房關押的9名作惡多端的地主家丁,公開燒香叩頭結拜弟兄,並推舉湯翰為“老大”。

事隔三天後的一個晚上,湯翰令楊克勤、魏福榮把同監室的其他七人叫在一起,先是雙手抱拳給大家作了個揖,然後語調深沉地說:“各位難兄難弟,不知大家信得過我這個大哥不?”

監犯們說:“大哥有本事、有能耐,名聲早已遠揚,兄弟們沒有不佩服的。”

湯翰說:“有這句話,大哥就放心了。這會兒把大家召集起來,是有大事要商量呢。”

監犯們說:“不用商量,你說做啥就做啥,上刀山下火海,弟兄們不會皺一下眉頭眨一下眼!”

湯翰說:“好!仗義,夠哥們兒!”說罷,從床鋪下的磚洞裡摸出一盒香菸,給每人發了一支,並用火柴親自給每個人一一點著。待大家坐定後,湯翰深深吸了一大口煙,憋了近半分鐘,閉著眼睛從鼻孔噴發出兩根菸柱子,說:“哥兒幾個都知道,我湯翰曾經是堂堂的國軍秦嶺守備區支隊司令兼郿縣縣長,是蔣委員長親自委任的欽官。這會兒我雖坐在共產黨的監獄裡面,可臺灣方面還記著我呢。甭看共產黨現在鬧得歡,那都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幾天的。國民黨就要反攻大陸了,到時候,全國各地潛伏的國軍一下子舉起義旗、裡應外合,立馬會把共產黨政權推翻的。”

眾監犯歡呼說:“那太好了啊,到那時……”

“到那時,” 湯翰說,“大哥我就是中將司令,至少也是地區行署專員,你們幾弟兄只要把大哥我跟緊,再立上幾個功,保準也給你們弄個團長、旅長乾乾。”

楊克勤、魏福榮等監犯們迫不及待、摩拳擦掌地說:“湯司令,您下達命令吧,咱現在就暴動,反他孃的……”

湯翰擺了擺手說:“弟兄們如此血性,好樣的!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需要創造條件,火候到了才能動手。”

監犯們問:“那啥時才算到火候?”

湯翰扳著手指說:“這第一,咱要策反共產黨警衛隊的看守人員,為我們提供信息,做我們的耳目和內應,保障我們反監行動的順利進行。大家要記住: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這是千真萬確的哲理。這第二,要等到農曆八九月間秋莊稼長高時,連片的青紗帳就成了天然的屏障,一旦暴動出去後,就可掩護我們順利脫逃。”

監犯們睜大眼睛聽到這裡,紛紛咂著嘴巴、豎著拇指,把湯翰佩服得五體投地:“司令可真是高人啊。”

湯翰進一步打氣說:“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廣西、湖南一帶的大山裡,潛伏著十幾萬國軍部隊,氣候大得很呢,蔣委員長不停地用飛機給敵後的勇士們空投武器彈藥和給養,還有不少日本軍事專家作顧問呢。”

“好……太好了……”眾匪徒又是一陣歡呼和騷動。

一天,有嘍囉向湯翰報告說,公安局警衛隊班長任志明、李玉泉二人常借執勤之便,對女監犯進行調戲、猥褻。湯翰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立即傳紙條給兩名年輕且很有姿色的女部下,令其不惜代價把這兩名看守骨幹拉下水,並許願,事成之後少尉升少校,中尉升中校。得到上峰指令的兩位女軍官,立馬使出渾身解數,向任志明等人發起進攻。

這是個細雨綿綿的傍晚,天黑得似乎比平常早了許多。監舍全都上了鎖,院子裡一片寂靜。這天,輪到看守一班班長任志明當值,他和往常一樣,揹著槍在院子裡轉了幾圈之後,自覺不自覺地又來到女號子門前。

“任班長,任班長,我有重要情況要報告!”

鐵柵欄後一隻纖細的嫩手在向任志明使勁搖擺。此人正是任志明垂涎已久又每每不能得手的女犯,名叫溫淑英。

任志明緊走幾步趕到女監舍門前,問:“什麼事?”

女犯說:“我這有重要情況報告。”

任志明眼珠子轉了轉說:“那好,你等著。”他隨即進到值班室,對和他一起當班的新戰士說,“你媽最近身體狀況不佳,病還沒好利索,今晚上我就多辛苦一下替你值值班,你回去好好侍奉侍奉老人家,明兒一早到崗就成。”

新戰士萬分感激地說:“謝謝任班長,那我就去了哦!”

望著新戰士遠去的背影,任志明心裡樂開了花:莫非成事就在今晚?此刻,女犯溫淑英的倩影裝滿了任志明的腦子,特別是那雙勾人魂魄的眼睛,火辣辣的勾得任志明慾火難耐。也難怪,三十好幾的男人,由於父母雙亡家境貧寒,又剛從國民黨偽政權的警員轉過來,因此一直說不下媳婦成不了家,他自己本人常常為此發愁。如今,面對這樣一位年輕、漂亮,又受過良好教育的女人,任志明怎能不為之心動?任志明甚至想過,只要能得到她,管她是什麼國民黨中尉軍官,還是雙手沾滿共產黨人鮮血的劊子手,那些與我何干?我只要成家,只要媳婦!

想到這裡,任志明取出號舍鑰匙直奔女號子,把女犯溫淑英提到了監所值班室。

給女犯溫淑英打開銬子,任志明故意漫不經心地點了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又吐了個很粗的菸圈。作勢定了定神,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他硬邦邦地問道:“溫淑英,有啥事,說話!”

女犯向任志明拋了個媚眼,嬌滴滴地說:“喲,任班長,人家還想立個功受個獎,爭取寬大處理呢,看你這麼個態度,誰還敢彙報個啥情況哦。”一邊說話一邊朝任志明的身上貼。

平日裡心思花花的任志明,此刻卻在性感妖嬈的溫淑英面前,顯得手足無措,特別是面對一個漂亮女人的凌厲攻勢,思想準備尚不充分的任志明,猝不及防,節節敗退,直退到牆角不能再退的時候,才幹柴烈火似的猛然間呼啦燃燒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裡,溫淑英又通過任志明聯絡了二班長李玉泉,並令少尉女軍官曹桂花與其如此這般地加緊勾搭。果然,二人是瞌睡遇到熱枕頭,一拍即合,很快就卿卿我我起來,一發而不可收。

待任志明、李玉泉兩人忠心耿耿地拜倒在溫淑英、曹桂花的石榴裙下之後,溫、曹二人看看時機已經成熟,便引領任、李覲見了湯翰,使其又服服帖帖地拜倒在湯翰的三炷香下。臨畢,湯翰攪動三寸不爛之舌進一步鼓動:“二位兄弟,有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可要看清國際國內形勢啊,蔣委員長有美國人撐腰,反攻大陸的動作很大,勢頭很猛,而且聯合國多國部隊已在朝鮮半島登陸,第三次世界大戰馬上就要打起來了,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就共產黨那點兒家當、那幾條破槍能撐持得了幾天?你們跟著湯某幹,我一定會保你們成就大業。到時候,升官發財娶幾房漂亮媳婦,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口若懸河般的一席話,直說得任志明、李玉泉連連點頭稱是,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8月下旬的一天下午,變節分子李玉泉從警衛隊隊長辦公室門前路過時,忽然聽到隊長在屋裡大聲接電話,便裝作繫鞋帶,蹲在地上豎起耳朵偷聽。結果,從警衛隊隊長斷斷續續的講話內容中得知,湯翰不久將被解送西安進行公審,李玉泉感到事關重大,及時報告了湯翰。湯翰聯想到自己過去曾參與槍殺共產黨地下工作人員,解放前夕又身居“剿共”要職,血債累累,罪惡深重,預感末日即將來臨,於是他決定孤注一擲越獄逃走。

9月4日,李玉泉打聽到縣上主要領導去地區開會,三天後才能回來的消息,急忙將這一情況報告了湯翰。湯翰認為,這是天賜良機,上蒼幫忙,得抓緊行事。他立即把楊克勤、魏福榮等叫到跟前,密謀策劃,準備暴動。經商量,眾匪決定利用第二天下午縣政府機關下班之機,以開飯鈴聲為號,由任志明、李玉泉負責打開監所所有門鎖,然後兵分三路舉行越獄暴動:第一路由湯翰、楊克勤率領,攻佔縣政府大院,切斷行政機關與外界的聯繫;第二路由魏福榮率領,直奔公安局警衛隊武器彈藥存放室,搶出槍彈炸藥;第三路由溫淑英、曹桂花配合任志明、李玉泉控制監所其他人犯,待前兩路任務完成之後,統一在縣政府大院會合,然後分發武器一併殺往秦嶺深山。

行動計劃確定之後,湯翰及時通過秘密渠道給包括兩名女下屬在內的多名骨幹傳遞了行動命令,並利用放風之機叫叛徒任志明把公安局警衛隊武器彈藥存放室的位置給魏福榮等人進行了詳細介紹並畫了草圖。

9月5日這天,湯翰、楊克勤、魏福榮等一些主要匪徒起得很早,他們以鍛鍊身體為掩護,通過骨幹匪徒向全體人犯傳遞了湯翰下達的死命令:為確保暴動取得成功,行動開始之後,大家不論是誰,都必須服從命令聽從指揮,不得洩密走漏消息,不得來回胡竄亂跑,更不得貪生怕死擾亂軍心,違者就地處死決不姑息。

下午四點多鐘,縣政府大院秩序井然,平靜如常。“嘀鈴鈴……”開飯鈴聲響過後,公安局、法院、警衛隊幹部戰士習慣地將槍支放進宿舍,三五成群地向飯堂走去,看守所只留下一名戰士站崗值勤。這時, 聽到鈴聲的湯翰、楊克勤、魏福榮等,互相砸開了腳鐐;另兩名匪徒佯裝買紙菸,猝不及防地奪去哨兵的槍,並用毛巾將哨兵的嘴堵住綁在電線杆上;其他匪徒在任志明、李玉泉打開號子門後相繼跑到院子,其中十多個骨幹匪徒在湯翰、楊克勤的指揮下,衝進縣政府機關機要室割斷電話線,砸壞電話機,中斷了縣政府與外界的聯繫;魏福榮等匪徒十多人,迅即竄入公安局警衛隊,砸開槍支彈藥庫大門,搶得輕機槍、司登式衝鋒槍數挺,步槍、短槍數十支,子彈4000餘發,手榴彈百餘枚。十多分鐘後,得手的各路匪徒集合在縣政府大院,湯翰、楊克勤、魏福榮立即將搶來的武器按人頭分發,並指揮匪徒攀上房脊,佔領制高點,用火力封鎖大院和通道,掩護眾匪出逃。

霎時間,槍聲大作,硝煙瀰漫。正在吃飯的幹部、戰士們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間亂作一團,形勢異常險惡。

在慌亂中,內奸任志明以警衛隊班長身份,強行下了三班長的槍,公開叛變投敵。

警衛隊一戰士赤手空拳衝向前院欲奪回武器,被匪徒楊克勤用一梭子機槍子彈打死。

剛從齊鎮老家休假歸來的公安局一民警,聽到縣政府院內槍聲大作,立即扔下自行車拔出駁殼槍,利用大門前的照壁作掩護,奮勇還擊並打中了一匪徒的腿。

警衛隊副隊長、公安局治安股長和監察室主任三人持槍從治安股辦公室向匪徒還擊,密集的子彈,逼得越獄暴徒節節後退。不料,一訓練有素的匪徒悄悄摸到窗下,向屋內扔進一顆手榴彈,警衛隊副隊長當場壯烈犧牲,另兩人身負重傷。

赤手空拳的縣公安局長、警衛隊長看到敵眾我寡力量對比懸殊,便從縣政府大院後牆跳下,緊急到附近的村子集合民兵……

這時,窮兇極惡的匪犯完全控制了縣政府大院。

湯翰、楊克勤、魏福榮等在變節分子任志民、李玉泉的帶領下,又竄進縣政府辦公室、倉庫,翻箱倒櫃,搶去存用的現金、白銀、糧食及沒收的大煙等物,而後衝進監所,裹挾所有在押人犯隨其外逃。湯翰、魏福榮、任志明等一夥匪徒手持機槍在前開路,出縣城南門向斜峪關方向逃竄。楊克勤率少部分匪徒進行掩護,最後率眾跑出縣城。此次獄暴出逃匪徒總計67名,其中主犯18名,從犯49名。

為逃避我方追殲,匪徒避開大路抄小道向南逃竄。湯翰、魏福榮一股沿途槍殺了兩名農民老漢,搶走騾子1匹、驢3匹,馱上匪首、女犯和搶劫的物資倉皇奔逃,沿斜峪關東關口進了山。楊克勤一股匪徒由斜峪關西關口進入秦嶺高馬頭地區。

湯翰、魏福榮這股匪徒共四十餘人,其中包括叛徒任玉明、李玉泉以及溫淑英、曹桂花等,他們於9月5日傍晚到達秦嶺北側斜峪關東關口,驚魂未定,沒敢歇腳,一直走到離山口十多里的火燒灘時才稍事休息。匪徒們靠在山石、稜坎下,就著溪水吃乾糧,魏福榮抓緊時間清點了人數。半個時辰後,匪徒們在湯翰、魏福榮的率領下,趁著夜色繼續南逃。

卻說郿縣縣委副書記、縣剿匪治安委員會副主任何彥率300名縣大隊和公安警衛隊戰士、民警,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急行軍,掌燈時分便到達了離縣城二十多里的斜峪關口。

這幫匪徒是從東關進了山還是從西關進了山?何彥不得而知。於是他下令部隊原地休息,然後叫陳幹事鋪開地圖,與縣大隊張大隊長和公安警衛隊侯隊長一起對當前敵情進行分析。斜峪關是石頭河北出秦嶺的關口,從北至南分東關和西關兩個岔路。從東關進山翻越秦嶺可進入湖北境內直奔湘西,從西關進山翻越秦嶺可進入漢中再竄入川西南,這兩處都是土匪活動猖獗,國民黨軍隊殘渣餘孽大量聚集之地。相對而言,從東關進山的可能性更大,這條路線山大、溝深、林密,便於隱蔽行進,而且沿途隔三岔五有零星寺廟,既可補充糧食給養,也可暫作駐休據點,還可摘食野果作為補充。張大隊長和侯隊長都很贊同何彥的這一分析,而且就在隊伍即將出發之際,一位從山上下來的老大爺也證實,傍晚時分他看到有一幫人,揹著槍牽著幾匹大牲口急急匆匆地朝山裡走,黑乎乎一大片看不清有多少人,他還以為是民兵在執行啥任務呢。

兵貴神速,事不宜遲。何彥令張大隊長和侯隊長,集合隊伍立即出發。

湯翰、魏福榮這股匪徒,在火燒灘稍事休息之後,一路無話,全力前進,第二天凌晨時分竄到了太白鸚鴿鄉附近的一個寺廟裡。寺廟不大,一明兩暗三間房。人困馬乏的眾匪徒們把牲口往樹上一拴,立即東倒西歪地躺在廟內休息起來。

正當他們暗自慶幸自己逃出法網,到達安全地帶時,突然,“噠噠噠……”槍聲驟起,喊聲陣陣,子彈雨點般向寺廟打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何彥率領的追捕隊伍來得如此神速,猶如天兵突降。

匪徒們很快醒過神來,一邊利用地形地物負隅頑抗,一邊步步為營向後山撤退。在黎明前的夜幕掩護下,匪首湯翰仗著自己對地形熟悉,指揮匪徒用機槍撕開一個口子,撇下兩名受傷的匪徒和四匹牲口,轉向東南朝胡家山一帶急速逃去。當匪徒們逃到胡家山放羊寺時,已潰不成軍、狼狽不堪。看到這裡的地形易守難攻,湯翰、魏福榮等匪徒決定以放羊寺為支撐點,與剿匪部隊拼死周旋。

匪徒突然失去了影蹤,對山裡地形情況不熟的何彥,突然感到老虎吃天無法下爪。回頭看看連夜行軍作戰的縣大隊和公安警衛隊的戰士和民警們,大家體力嚴重不支,個個人困馬乏,便下令放出崗哨嚴密監視匪情,其餘全部就地休息吃乾糧。

中午時分,從地區行署星夜趕回的公安局政保股長,策馬來前線向何彥傳達了地縣領導的指示:一、堅決徹底消滅獄暴匪徒,確保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二、地區行署將全力以赴從人力、物力、彈藥等方面給予支持和配合。三、全區、全縣的幹部群眾盼著你們早傳剿匪勝利的捷報!

何彥激動地對公安局政保股長說:“你馬上回縣上給地區行署發電報,請上級領導放心,我們將英勇作戰,奮力拼搏,堅決完成剿匪任務!”

這時,縣大隊張大隊長和幾個戰士從附近找來兩個老鄉。他們對這一帶地形情況非常熟悉,報告距此十多里外有一個放羊寺,能藏下幾十個人而且居高臨下地勢險要。何彥緊急與張、侯兩位隊長交換意見,認為這股匪徒在放羊寺的可能性極大。於是,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何彥率清剿部隊迅速趕到並以扇形戰術隊形包圍了放羊寺。

隊伍隱蔽進入作戰位置之後,何彥用望遠鏡觀察,匪徒們果然在此。幾番喊話未果,手榴彈爆炸聲、長短槍射擊聲再次震得山谷顫動。兩名瘋狂還擊的匪徒被縣大隊戰士一頓手榴彈炸飛。這時,不願跟湯翰、魏福榮逃走的被裹挾人員見大勢已去,紛紛伺機潰散,其中三人從寺廟後院跑出向我投歸。

何彥立即抓住這一有利時機,伏在一棵粗樹幹後面再次向匪徒喊話:“寺裡的匪徒聽著, 你們現在已被十倍於你們的縣大隊、公安警衛隊包圍了,你們無處可逃了,只有趕快繳槍投降,才能得到寬大處理,才是唯一的出路。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噠噠噠……”一梭機槍子彈打過來,密密麻麻地散射在粗樹幹周圍。

何彥反手用駁殼槍朝寺門還了一梭子,正言又喊:“湯翰,不要執迷不悟,你已向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再不投降,我就讓你和這寺廟一起粉身碎骨,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手持機槍的湯翰停止了射擊,扒開寺廟的門縫朝外看了看,只見外面不遠處,黑壓壓的槍口全瞄著這邊,回頭再看看身邊剩下的這三十幾名匪徒,早已疲憊不堪,沒了人形。自知今天在劫難逃,湯翰便把彈夾已空的機槍放在地上,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勻著給每個人發了半支,然後對眾匪徒說:“弟兄們,大哥今天對不住了,沒想到共產黨的隊伍追打得這麼快、這麼兇,咱們功虧一簣,天不助我啊!”湯翰說到這裡,眼睛裡不由得流下兩行熱淚。突然,他把剛吸了幾口的紙菸猛地扔在地上,用右腳狠狠地踩滅後說:“是我把大家連累了,你們把剩餘的子彈全都拿出來給我壓到彈夾裡,一會兒我出去把共產黨的隊伍引開,你們罪輕,想跑的就四散跑了,不想跑的就去投降,不管怎麼樣都把責任推到我身上,這樣,你們就可以免死。在此,我和大家告別了,咱們後會有期!”

罪惡深重的叛徒任志明立即接著話茬說:“湯司令,橫豎是個死,我願跟大哥一起走!”

眾匪徒齊聲說:“對,咱跟大哥一起往山裡撤,興許還有個活頭呢。退一步說了,就是頭掉了也不過碗大個疤,咱認了!”

湯翰語氣強硬地說:“不行,你們不能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再說了,這幾位女難友怎麼辦?就這麼白白去送死?那我這個做大哥的還是人麼?你們都出去投降吧,我和任志明把縣大隊的火力引開,然後鑽進後山的樹林子裡去,萬一被打死了,來年大家給我倆燒張紙,要打不死,我們就到湘西找國軍大部隊,咱們後會有期。沒時間了,趕快行動吧!”

任志明轉過身來看著眼淚汪汪的溫淑英安慰說:“淑英,別難過,和你轟轟烈烈地好過一場,我就是死上十次也知足了。你跟著大夥去投降吧,共產黨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或許日後咱還能再見面呢。”說罷,撩起自己的右衣角,輕輕地為溫淑英擦去臉上的淚痕,回頭又叮嚀李玉泉:“老朋友,淑英就拜託你照顧了,咱們後會有期!”

任志明說完,在李玉泉的肩上拍了拍,然後把短槍往腰裡一別,擰身與湯翰躥上了寺廟左山牆的窗戶。其餘匪徒在魏福榮的帶領下,用樹幹挑著件白襯衣,口裡喊著:“別開槍,別開槍,我們投降!我們投降!”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寺廟的門。

就在剿匪隊員圍過來收繳匪徒武器的當兒,寺廟後的窗口忽然有兩個人影一閃,迅速消失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樹林裡。何彥立即命令公安警衛隊前去追剿。不到一袋煙工夫,遠處一陣沉悶的槍聲響過之後,湯翰滿腿是血被綁捕過來,任志明持槍反抗時已被亂槍打死。

自此,這股以湯翰為首的獄暴匪徒在我剿匪部隊有力的打擊、震懾下,徹底潰敗。戰鬥結束,我方收繳輕機槍兩挺,長槍8支,手槍8支,手榴彈20枚,子彈300發。清剿部隊押著獄暴匪徒、扛著戰利品、抬著傷員,在何彥的率領下勝利回師縣城。

另一股匪徒楊克勤等人,於獄暴的當天從斜峪關西關竄入秦嶺北坡樹林藏匿,一夜未遇追剿部隊,便於第二天早晨大膽地從高馬頭鄉下山。

太陽已從山頂爬得很高了。如驚弓之鳥般奔逃一夜的匪徒,這時飢渴難耐,疲憊不堪,走到近前一個村子後,謊稱自己是剿匪部隊,要群眾給他們做飯吃。村民們看著這幫人兵不像兵,民不像民,便疑惑地問:“你們是剿匪的部隊啊?我們怎麼沒聽說過哩?”

楊克勤急忙接住話茬回答說:“我們是從外縣調過來幫忙剿匪的。看樣子你們還不知道昨天咱縣上監獄暴動了,匪徒們都跑了?”

幾個群眾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也可能這裡太偏遠,匪徒們還不知道朝這裡來呢。”

楊克勤連忙說:“是是是,沒來就好,沒來就好!那你們看能不能給我們這些弟兄做頓熱飯吃吃哦?我們連夜追剿匪徒已經人困馬乏、飢腸轆轆了。”

幾個群眾答道:“這得我們的農會主席決定呢。你等等,我去叫他。”

不一會兒,農會主席來了,手握菸袋疑惑地把來人打量了好幾遍,然後問道:“你們真是剿匪大隊的?”

楊克勤答道:“我們真是剿匪大隊的。昨天下午縣上發生了獄暴,匪徒們搶了公安局的槍朝山裡跑了,我們就是來追剿的,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噢,是這樣。”農會主席說,“那你們追上獄暴匪徒後,多打死幾個,叫他們不再禍害百姓。”

楊克勤連連說道:“好好好,是是是,一定多打死幾個,一定多打死幾個,你們請放心!”

“那你們想吃點啥飯?”

“不管啥飯都可以,只要是熱乎的就行!”

“你們是為咱老百姓除害呢,一定要吃飽吃好才行啊。我叫大夥給你們擀上几案子面,然後再烙點鍋盔帶上作為備用乾糧,你看咋個樣?”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鄉親們了!”

在農會主席的指揮下,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幾個大嬸大娘們就把飯做好了。楊克勤一夥狼吞虎嚥地快速吃畢,假心假意地給農會主席留下兩塊銀元,說是共產黨的隊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不能白吃老百姓的飯菜。說畢率眾匪徒沿秦嶺北麓的環淺山小路,向東南方向的青化鄉竄去。

楊克勤在國民黨秦嶺守備隊當營長時就知道,青化鄉東南一帶是個一腳踩三縣的三角地帶。由於地處偏遠,歷代官府疏於管理,這裡便成了世代出土匪的地方。楊克勤打算以此為根據地,一邊收編當地土匪,扎住陣腳,擴大地盤,壯大勢力;一邊與不知逃往何處的湯翰一夥會合,聚集力量,伺機與臺灣匪特取得聯繫,顛覆破壞當地新生政權。

青化有個村名叫謝家溝,全村百十戶人家,背靠大山,面朝渭河,獨成一隅,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時有土匪在此聚集、駐紮,為首的名叫武振海。由於一直沒有發生人命案,縣裡也就沒有著手對其進行打擊,這夥土匪卻也樂得自在。忽聽說殺死看守、奪走武器,從監獄裡暴動後逃到秦嶺深山的一夥匪徒竄到了本地,武振海心裡大驚:這可是官府通緝追剿的重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啊,還是不招惹的好,我他孃的還想過幾天安穩日子呢。所以,楊克勤一夥到達青化鄉,差人捎了幾次信,想和武振海拉一拉、諞一諞,均被武振海婉言謝絕。後來,武振海乾脆稱病臥床不出,企圖搪塞過去。

一天傍晚,武振海正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品茶,腦袋瓜上突然頂了個硬邦邦的傢伙。他定神一看,一個橫眉冷眼的壯年漢子正用打開機頭的匣子槍對著自己的額頭,目光裡透著令人膽寒的殺氣,身後還站著十多個背槍的嘍囉。在江湖上行走了半輩子的武振海,見此情景立即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他還是故作鎮定,雙手抱拳行了個江湖禮,問道:“好漢,哪個山頭?來兄弟寒舍有什麼指教,敬請吩咐就是!”

來人用槍口抵著武振海的額頭答非所問地說:“你就是武振海?”

“在下正是,在下正是。敢問老大你是……”

“我就是發動郿縣監獄暴動的楊克勤,原國軍秦嶺守備隊少校營長。”

武振海變色龍般急忙翻身從搖椅上起來作揖說:“原來是楊兄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先受兄弟一拜!”

楊克勤用右手大拇指關上匣子槍的保險,然後慢悠悠地往腰裡一別,略顯驚訝但卻饒有興趣地問:“你還知道我楊某人的大名?”

“我咋不知道啊,秦嶺支隊那是清一色的美式裝備,道上的人誰不眼紅?而且你楊營長和共產黨打了那麼多年的仗,誰人不知你的大名啊。”

楊克勤一邊落座一邊揮揮手道:“這個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好漢不提當年勇,不說了,不說了。”

武振海趕快叫家人給楊克勤一行上茶做飯。

茶飯一畢,楊克勤抹抹油嘴說:“武兄,首先謝謝你的盛情款待。”

武振海連忙說:“這是應該的,應該的,不用言謝。”

楊克勤話鋒突然一轉亮出底牌:“武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就是要你帶著你的那些弟兄參加我的隊伍。一來,咱們互相有個照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二來,聯手抗共,配合蔣委員長反攻大陸,這可是個大事。等到國軍打回來的時候,你我弟兄可都是反共義士,敵後功臣,少說也能弄個縣長、專員乾乾,不比這打家劫舍、擔驚受怕的強?”

武振海狡黠地笑了笑,先是殷勤地給楊克勤點上煙,接著便做出似有苦衷的樣子說:“楊兄說得極是。可是我武某粗人一個,做不了啥大事。要不,我把幾個弟兄叫來,看他們誰個願意參加就參加上,我呢,就算了。但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只要你楊兄有啥事,我一定支持,一定幫忙。”

楊克勤哈哈一笑說:“好我的武兄啊,你是把我當瓜娃看待呢?你心裡藏的那個小九九,我還看不清楚?你是害怕我端了你的家底把你給火併了,而且還對共產黨心存幻想,夢想著政府能對你網開一面,對不對?是不是?”

武振海大吃一驚:“這……不是……”

楊克勤正言厲色地說:“不是什麼?我告訴你,先不說我楊克勤是堂堂的國軍少校,就是在江湖上隨便行走行走,也都是一口唾沫一顆釘子的有名分呢。既然我今天來請你老兄入夥,就是想著和你老兄一起將來成大事呢!換句話說,就是看得起你,就是志在必行!要不,我還會在這兒跟你閒磨牙?吃飽了撐的呀?”

武振海心情複雜地說:“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楊克勤步步緊逼,道:“你武振海還以為共產黨把你這土匪頭子給忘了?給饒了?做夢去吧你!人家是沒有騰出手來。你手上沒有人命案不假,可你是個什麼貨色自己還不清楚?打家劫舍,欺男霸女,魚肉百姓,誰不知道?這正是共產黨要殺要斃的對象,只是現在他們立足未穩沒有時間來收拾你而已。再者說了,眼下共產黨眼裡揉不進你這沙子,就連我當年在國軍當營長時都幾次打算端了你的老窩呢!你還以為你是個良民?是個好鳥?”

“我……我……”武振海的軟肋被搗中,心理防線瞬間崩潰,支支吾吾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克勤見武振海被打懵,趁機又語氣和緩地說:“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大家如果真的同在了一條道上,那我楊某人就必然會對得起生死與共的弟兄,一視同仁,決不恃強凌弱、以多欺少。這樣吧,為了叫你放心,隊伍拉起後你當老大,我和我的二十多個弟兄們全歸你指揮怎麼樣?”

武振海連連擺手說:“楊兄誤會了,誤會了。我不是個爭官當的人,再說了,我有何德何能敢當老大?還是你楊營長當老大,我輔佐你老兄就是了。”

楊克勤道:“那咱就這麼說定了?”

武振海道:“說定了,說定了!”

楊克勤立即給武振海遞了一支菸,然後又划著火柴點上,說:“其實,這個老大你當我當都一樣,關鍵是要把大事情弄下,到時候咱啥都有了。”

武振海說:“是是是……”

“你老兄別口裡是是是的,我看你心裡還有一個小疙瘩沒解開呢。” 楊克勤口裡噴出一股煙霧,進一步給武振海打氣,“有一個事情,我還沒來得及給你說,美國領導的多國部隊已經在朝鮮半島登陸,第三次世界大戰馬上就要開始,臺灣蔣委員長領導的反攻大陸精銳部隊就要打過來了,共產黨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到時候,咱就是國軍登陸的先鋒部隊,功勞簿上頭一功就是咱。到時候,咱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享受不盡呢。那是啥景緻?”

楊克勤口若懸河般的一番話,直說得武振海如同注射了一針興奮劑,高興得跳了起來。這下是真真實實地、發自肺腑地道:“是是是……”

幾天之後,土匪武裝成立了,起名為“秦嶺抗共遊擊大隊”,大隊長:楊克勤,副大隊長:武振海。遊擊大隊共29人,有輕機槍兩挺,步槍六支,短槍八支,以謝家溝一土匪的家為指揮部和巢穴,專事擾亂社會治安,破壞基層政權。

9月13日晚,這股土匪武裝竄到槐芽鎮,搶劫了8戶商民,搶去人民幣547萬元(折現幣547元),並抓走其中一名叫安應喜的掌櫃作人質,企圖繼續詐財。第二天,楊克勤又聽說橫渠曹南溝村民曹鎖娃家裡藏有大煙,聯想到自己近來東奔西走累得夠嗆,便叫上武振海和幾個親信,一起趕到曹鎖娃家吸大煙。

曹鎖娃是個三十出頭、膽小怕事的小生意人。郿縣臨解放前夕,曹鎖娃趁著兵荒馬亂花小錢買了些煙土,原打算等社會形勢穩定後賣個好價錢,撈上一把,不料,隨著剿匪鬥爭和土改運動的深入開展,人民政府禁止、打擊吸毒販毒犯罪的力度越來越大,曹鎖娃攢下的幾公斤煙土藏在後院的窯洞裡一兩都沒敢拿出來賣。這會兒,已將此情況瞭解得清清楚楚的楊克勤,把匣子槍架在曹鎖娃的頭上狠狠地說:“曹鎖娃,你看清了,我們是秦嶺抗共遊擊大隊的幾位好漢,聽說你狗日的還販賣煙土呢?你不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麼?”

曹鎖娃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雙腿發抖,語無倫次地回答說:“不敢……不敢……知道,知道。”

楊克勤繼續發狠,說:“你今天是要錢呢還是要命?要命的話,就趕快把你藏下的大煙拿出來,讓幾個爺好好吸一吸,鬆鬆筋骨,咱相安無事;要錢的話,我就先把你的生意攤子砸了,再用手上這盒子炮把你的狗頭穿個洞,叫你到閻王爺那去領!”

魂飛魄散了的曹鎖娃趕忙說:“兄弟要命。兄弟這裡有的是煙土,幾位爺稍等片刻,我馬上取來。”

楊克勤收起匣子槍說:“算你識相,快去拿來,甭耍花招,否則這槍子兒可不饒人哦。”

曹鎖娃連連說:“沒問題、沒問題。你放心,小事一樁,小事一樁。”隨即從後院窯洞的瓦缸裡掏出一大塊煙土送到裡屋,還叫來自己的老婆給匪徒一一把煙泡點上。

吸了幾口大煙之後,騰雲駕霧般的武振海,發現給他上茶的曹鎖娃老婆頗有幾分姿色,便淫意大發,摟住少婦用手在其胸部亂摸,然後得意洋洋地詭笑起來。少婦知道這幾個匪徒本性兇殘,被調戲之後敢怒不敢言,紅著臉快步跑了出去。

一鍋煙還沒吸完,武振海又喊叫曹鎖娃老婆給他點菸泡。少婦忍氣吞聲、小心翼翼地給楊克勤裝好煙土並點著,冷不防被武振海從後面攔腰抱住並壓在炕沿上,正要寬衣解帶時,橫渠鄉公所財糧助理員李文斌、文書劉吉祥和曹南溝農會組長曹順子等三人突然來到曹鎖娃家催糧,院子裡吵嚷喧譁聲一下子攪了武振海的淫興,少婦也乘機跑了出去。

楊克勤用手指捅破窗戶紙朝外看了看,發現來的人只有三個,便拔出腰裡的短槍低聲對眾匪徒說:“院子裡只有三個人,狗日的都是給共產黨賣命的爪牙,咱衝出去把這幾個傢伙給收拾了,免得留有後患。今天撞在爺們兒手裡,怪他們沒燒高香。”

眾匪徒說,好,大哥說咋辦就咋辦。遂發一聲喊,從屋內一擁而出,將毫無防備的李文斌等三人撂翻,奪去長短槍各一支、手榴彈兩枚,並將其五花大綁,連同先前抓住的店老闆安應喜一起押往青化謝家溝。

郿縣縣委副書記、縣剿匪治安委員會副主任何彥率部隊消滅了以湯翰為首的那股匪徒後,一直沒有得到楊克勤這股匪徒的去向信息。十多天來,何彥連續派出了多批偵察員分頭進行偵察也一直未果。

9月18日,橫渠鄉公所派人來縣上報告,說近期在青化鄉謝家溝一帶,有一夥土匪打家劫舍,殘害百姓,無惡不作,而且還把3位區公所催糧幹部抓走,至今下落不明,請縣上趕快派隊伍打擊剷除。得悉這一信息,何彥當即判斷,多半是楊克勤這股獄暴匪徒所為。隨即召集縣大隊100多人,星夜趕赴青化鄉,並在當地群眾的引導下把匪徒包圍在謝家溝一農家院裡。

“秦嶺抗共遊擊大隊”在楊克勤、武振海率領下,首次出擊得手之後,囂張氣焰大漲。這天晚上,楊克勤和武振海把隊伍帶到謝家溝另一土匪家裡,宰了五隻雞,燉了一鍋大燴菜,蒸了兩鍋白麵饃,開了一罈老燒酒。一頓犒勞之後,眾匪徒抹著油嘴感激地說,跟著楊隊長幹,真他孃的痛快,死了都值!武振海醉眼惺忪地建議說,楊哥,咱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共產黨的橫渠區公所端了,一來造造咱隊伍的聲勢,二來聚斂些經費盤纏,叫弟兄們多吃幾回肉菜多喝幾頓燒酒。眾匪徒摩拳擦掌地跟著說,是啊,早該把狗日的區公所給砸了呢,就由咱弟兄住那裡辦公。只要大哥二哥發話,咱挽起袖子立馬就上手。楊克勤雙手抱拳鼓勵說:“弟兄們有這樣高昂的鬥志和信心,我楊某人很高興。謝謝各位了!”

不知湯翰一夥此時已遭覆滅的楊克勤,賣了個關子說:“不過暫時得緩一緩。哥兒幾個先給咱打聽打聽,看湯司令他們暴動出來後現在何處?這人可是正兒八經的老大,當過國軍秦嶺守備隊司令。咱們這兩支人馬要是能匯合在一起,那就更厲害了,能幹更大的事呢!”

正在楊克勤、武振海策劃著如何尋找、聯絡匪徒湯翰之時,門外放哨的匪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說:“老大,好像是共產黨的部隊包圍過來了,密密麻麻不少人影呢。”

楊克勤一驚,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哨兵說:“看清楚了,黑乎乎一大片,正悄悄地朝這邊圍呢。”

楊克勤“嗖”的一下從腰裡拔出匣子槍,語調低沉地喊了一聲:“弟兄們,抄傢伙,共軍來了!”回頭迅速吹滅桌子上的油燈,然後下令武振海帶領一隊人馬,把住後院院牆及後窗戶,其餘人馬由他率領衝到前院搶佔有利地形,正面迎戰。匪徒們得令飛快地躥出屋門,分別埋伏在牆頭、窗後做好了射擊準備。

楊克勤看著匪徒們全都進入了作戰位置,便低聲地給大家打氣說:“莫驚慌,穩住神,共產黨對這裡情況不熟悉,到時只管放開了打,叫他們有來無回!”

這時,何彥率領的縣大隊,在當地老鄉的帶領下,呈扇形把匪徒藏匿的宅院遠遠地包圍了起來。

午夜時分,星高月暗,視線模糊,能見度極低。這樣的天氣條件,對我剿匪部隊非常不利,如若強攻,勢必造成我方重大傷亡。何彥心裡有些發急,立即叫來張大隊長商量對策。由於夜黑看不清地形地貌,便請向導口述,張大隊長一手捏著手電,一手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草圖,兩人便對這家匪徒盤踞的獨立宅院有了個大體掌握。從總的情況看來,眼下之勢屬於典型的易守難攻之勢。何彥決定,先隱蔽圍死宅院,暫不輕易開打,可不斷喊話開展政治攻勢,以瓦解匪徒心理防線,等到天亮能見度對我有利時再行強攻。

不料,一夜喊話無果,狡猾的匪徒起初既不吭聲又不應戰,直到後半夜天空泛出魚肚白時,突然一齊朝屋外射擊,我剿匪部隊遂與匪徒展開對射。結果,激戰十幾分鍾,不但沒有把匪徒鎮住,還傷了兩名戰士。情急之下,何彥令張大隊長挑選了5名投彈手,由機槍的掩護匍匐前進到院牆近前,指揮員發一聲喊,十幾顆手榴彈“噌噌噌”飛進院子,炸得匪徒“哇哇”亂叫。

由於天黑看不清目標,加之剿匪部隊對地形地貌不熟,匪徒們便以機槍開路強行突出包圍圈,丟下四具屍首從一大片玉米地裡逃走。

被楊克勤、武振海劫持的橫渠區公所幹部李文斌等人,除年齡最小的文書劉吉祥被楊克勤毆打致死之外,其他幾人趁土匪被圍剿之機從被關押的柴房破窗逃走。在圍剿戰鬥中,打死匪徒4名,打傷並俘獲匪徒2名;1名剿匪戰士受重傷,2名受輕傷。剿匪部隊打掃完戰場後,集結在謝家溝進行臨時休整。

楊克勤率匪徒突圍後,在武振海的帶領下逃進秦嶺山楊樹溝的一個山洞裡。此山洞地勢險要,原是當地土匪躲避官府捉拿的一個極為隱秘的藏身之處,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稱。眾匪徒稍事休息之後,在楊克勤的指揮下給洞口修築工事,準備負隅頑抗。

這次謝家溝剿匪戰鬥我方雖取得了勝利,但戰果並不輝煌。特別是突圍出去的殘匪,仗著地形熟悉眨眼間不知去向,這叫何彥十分惱火。他連吸幾支煙後,召集了剿匪部隊營連級幹部會議,和大家一起分析敵情。大家一致的意見是,殘匪已大傷元氣,眼下成了驚弓之鳥,不可能跑得很遠,附近的秦嶺山應該就是他們潛藏的最佳去處。

開完會,縣大隊張大隊長派人從附近的村子請來兩位熟悉當地山區情況、熟悉匪首武振海生活習性的老農。何彥高興地握著老人的手說:“老人家,現如今的天下,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民當家做主的天下,決不允許土匪惡霸擾亂社會治安、殘害無辜百姓,只有堅決、徹底地消滅這股土匪武裝,才能確保人民群眾的安寧。你說我的話對不對啊?”

兩位老人連連說:“你說得對,你說得對!這夥土匪惡貫滿盈,把老百姓坑得夠苦的了,早就該收拾了。”

何彥說:“可我們對這一帶的地形情況不熟悉,要消滅這些土匪還得請你們幫忙哦,你們願不願意,害怕不害怕啊?”

兩位老人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不怕,打土匪是為咱百姓除害呢,是給後人積德行善呢,我們願意給大軍帶路,土匪藏匿的地方我們能尋得見。”

何彥大喜,命令陳幹事負責招呼兩位老人並隨時傳遞相關信息,命令張大隊長集合部隊立即出發。

中午時分,在兩位當地老人的帶領下,剿匪部隊經過急行軍來到了楊樹溝,何彥令部隊在溝口停住。老人指著遠處崖壁中間的一個山洞對何彥說:“那個被樹叢遮住半拉的山洞,就是武振海等土匪經常光顧的地方,洞口不大,只有一條山羊行走的小道能通上去,易守難攻,這幫傢伙多半在裡面。”

“那洞總共有多深?”何彥問道。

“大概有十多丈深吧,上面還有個天窗,直接通到後山梁。我們也是聽老輩人傳說的,沒有進去過。”老人回答道。

何彥從陳幹事手中接過望遠鏡看過去,果然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易守難攻的山洞。看來只能智取,不可強攻。何彥令部隊利用地形地物隱蔽起來,然後命張大隊長帶一個班戰士攜輕機槍一挺隱蔽前進,儘快佔領右前方一個小山包作為制高點,埋伏待命。待張大隊長一行到達指定位置後,何彥又命兩名步槍手隱蔽抵近目標,朝洞口連打幾槍一探虛實。結果,“叭、叭、叭”幾聲槍響過後,只有幾隻山鳥從樹林“撲撲啦啦”飛起來逃向遠方,再不見別的什麼動靜。

“一班長,看見前面那塊巨石麼?帶一挺機槍從那個位置打幾梭子!”何彥命令道。

“噠噠噠……噠噠噠……”仍不見動靜。

匪徒莫非不在這個山洞?何彥回頭看看身後兩位當嚮導的老鄉,見老鄉自信而堅定地對他點頭,何彥心裡便踏實了許多。突然,在望遠鏡的前端,何彥看見了一條掛在樹杈上的破毛巾,再往前,又在一塊大石頭的側端看見了一頂黑灰色的舊帽子。何彥見狀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立即安排佈置了一番。

一切安排停當之後,剿匪隊員大聲喊著:“洞裡的土匪快投降!洞裡的土匪快投降……”喊了一陣之後,又大聲喊道:“土匪不在洞裡,土匪不在洞裡,往回走了,往回走了……”並且還喊著口令:“立正,稍息,向後轉,齊步走……”

眼看著剿匪部隊順著山溝小溪旁的砂石路,拐過彎朝山外走去,而且越走越遠。突然,山洞口晃晃悠悠的兩個人影閃現在巨石後,隱蔽的何彥望遠鏡裡,接著又出現了兩個……不一會兒,洞口竟站了近二十人,這些人喜不自禁,手舞足蹈,有的還光著膀子練拳腳。

機不可失,火候正好。何彥立即揮手發出了信號。

就在匪徒們慶幸自己躲過了剿匪部隊打擊之際,突然,由張大隊長率領的五名剿匪隊戰士,手持機槍、卡賓槍神兵天降般地出現在匪徒面前:“都站住,不許動,趕快繳槍投降,否則把你們全打成篩子!”

匪徒們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身不由己地放下了武器。張大隊長令匪徒面朝洞壁蹲下,一戰士正要收繳放在地上的武器時,匪徒頭目武振海手持一挺捷克式輕機槍突然“哇”的一聲從洞裡衝了出來:“日你個先人,你武爺爺今天和你拼了!”還未來得及扣扳機,被眼尖手快的剿匪隊員一梭衝鋒槍打翻在洞口當場斃命。其餘匪徒見狀,趕快老老實實地蹲在了地上。

槍聲一響起,故作後撤狀的剿匪部隊,立即殺了個回馬槍飛速向山洞撲來。

戰鬥結束,我方繳獲捷克式輕機槍兩挺、步槍五支、手槍三支、子彈200餘發。

清點人數時,唯獨不見了匪首楊克勤。原來,奸詐狡猾的楊克勤,在剿匪部隊故作撤退狀、眾匪徒歡呼雀躍的時候,已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著山洞頂端的一條石縫溜下,孤身一人沿河道逃走。

至此,“九五”獄暴剿匪戰鬥獲得大捷,取得全面勝利。67名出逃匪徒除在戰鬥中擊斃9人、脫逃1人外,其餘全部抓捕歸案。

事後,地委、行署在郿縣隆重舉行了慶功表彰大會,對在此次平暴剿匪戰鬥中表現突出的郿縣縣委副書記、縣剿匪治安委員會副主任何彥進行了嘉獎並記大功一次;對縣大隊張大隊長記二等功一次;對縣大隊記集體三等功一次;對在平暴戰鬥中奮勇抵抗而光榮犧牲的縣警衛隊副隊長追認為革命烈士、追記二等功一次, 對其家屬進行了撫卹和工作安置;對在剿匪戰鬥中陣亡的一位戰士追認為革命烈士,對其家屬進行了撫卹;對其餘幾名英勇負傷的剿匪戰士以及參戰的城關、金渠、齊鎮的民兵連也一一給予了表彰。地委書記、行署專員、軍分區司令和政委等領導盡數出席了慶功表彰大會。與此同時,地委、行署還就此次獄暴事件,對負有領導責任的郿縣縣委縣政府給予通報批評;對監所管理不力、處理應急事件不力的郿縣公安局長等人給予了記大過處分。

卻說楊克勤從楊樹溝的山洞裡隻身逃出之後,看看外面盤查得很緊,便藏匿在鄰縣山區一遠房親戚家,住了將近半年時間,看看風頭已過,楊克勤便喬裝打扮改名換姓,北渡渭河竄到千里之外的甘肅涇川縣。

在涇川縣縣城街頭,一身教書先生打扮的楊克勤,一會兒給人算命,一會兒幫人寫信,飢一頓飽一頓地混生活,苟延殘喘。他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份穩定營生以做掩護,然後潛伏靜等社會時局發生變化。

一天,楊克勤從一家藥鋪路過,發現店門前吵吵嚷嚷圍了一大堆人,出於好奇擠近前去看熱鬧。原來,圍在店門前的是一夥種植黃姜的群眾,他們硬要藥鋪老闆把他們的黃姜收購了。一位賣黃姜的漢子質問店老闆說:“去年你要收購我們的黃姜,我們不給你,你還死皮賴臉纏著問我們要。今年我們給你把黃姜送來了你卻死活不要,這算個啥道理?你還講不講誠信?簡直就是個剝削人民群眾的惡霸老財嘛!”

店老闆急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地解釋說:“天地良心啊,大家可不能這麼說話呀!我還是咱縣政府表彰的愛國進步商人呢。關鍵是去年的黃姜市場看好,種植的時候我還給你們投資了不少種子錢,可到收穫時,你們見錢眼開硬是賣給了出價比我高的不法商販,我把好話說了幾大車,你們一句也不聽,不但不賣給我黃姜,還賴賬不還我給你們投的本錢……”

賣黃姜的漢子打斷店老闆的話:“你甭囉嗦了,說那麼多廢話沒有用,就說今兒這黃姜你看咋辦吧!”

店老闆爭辯說:“去年你們不履行合同不守信用不支持我,使我蒙受了很大的損失,也丟失了許多客戶。今年黃姜市場不好,你們賣不了好價錢,就想起了我,可我也和你們一樣,得看市場的行情做買賣不是?今年實在沒辦法收購呀!”

賣黃姜的漢子說:“你是咱縣上最大的藥材商號,你沒辦法收購誰有辦法收購?今兒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不然我們就住在你這兒不走了!”

店老闆讓了一步,說:“那是這樣,看在老少爺們兒的份上,咱按三成少一成的價收下,我騰出倉庫先存放了,等市場轉好有機會再賣出去吧……”

賣黃姜的漢子堅決地說:“不行,不行!你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資本家坯子,就知道剝削人民……”

“各位爺們兒,太過分了!”楊克勤實在有些看不下去,撥開人群像一堵牆似的橫在店老闆和賣黃姜的群眾中間說,“大家都鄉里鄉親的,說話辦事可得有個規矩依個理呢!做生意是個自覺自願的事情,咋能光天化日之下強買強賣哩……”

賣黃姜的漢子不耐煩地說:“哎——你是個做啥的?哪路神仙?算個老幾?驢槽多了個馬嘴!”

話不客氣並且很刺耳。楊克勤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許殺氣:“我不是哪路神仙,也不算什麼老幾,我是個遊蕩江湖的野鬼!路見不平事,我就想管管!咋啦,你還老虎屁股摸不得?你要真是個老虎我還就要摸上一把,看你能咋地?把我惹急了我還吃人哩!”說著說著黑下臉就要擼袖子。

店老闆趕緊上前攔住說:“好漢息怒,沒啥大不了的事!”

楊克勤甩下胳膊上的衣袖,說:“凡事都得講個良心講個公道。去年人家店老闆支持了你們,可你們見利忘義把黃姜給外地商販賣了高價,把店老闆給閃了虧了。今年黃姜市場不行了,你們又回過頭來硬要賣給老闆,還要賣高價,不達目的就在這裡胡鬧。這是人乾的事麼?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公理?”

慷慨激昂的一席話,說得賣黃姜的漢子無言以對。楊克勤又乘勝追擊進一步幫店老闆圓場:“說句公道話,店老闆是個本分的生意人,你們種黃姜也很不容易。但在目前這個市場情況下,店老闆如果收了你們的黃姜,就要擔很大的風險,先不說市場上價跌得邪乎而且還滯銷,也不說擠佔了那麼大一塊地方攤多少錢,單說在倉庫裡存放個一年半載的要腐爛多少?變質多少?分量損耗多少?這是個老婆賬,是個人都會算,難道你們就不扳著指頭琢磨琢磨?可話又說回來了,如若不收你們的黃姜嘛,就要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起早貪黑、挨凍受熱勞動一年的果實沒有收益。大家都要掙錢吃飯養家餬口啊!將心比,都一理……” 他頓了頓接著說,“那麼,這件事情呢,總還要解決。怎麼個解決法呢,我提個意見,你們雙方看,行,就這麼辦,不行,就拉倒,權當我放了個屁!”

眾人道:“那你說說看。”

楊克勤說:“去年,你們的黃姜一斤賣了一萬元(舊幣,一萬合一元),是賺了錢。可今年茬口不順,運氣不好,你要搬出老皇曆說事根本沒門。我看打個五折,一斤就賣五千,你們收足成本,店老闆這邊呢,派人到上海和南方各地拓展拓展市場,看看價位基本湊合就趕快出手一些,儘量減少損失。這樣呢,其實就是風險平攤,利益共享。我的話完了,你們兩家商量。”

一番既江湖又官氣、既仁義又霸氣的話語,直聽得店老闆和賣黃姜的群眾目瞪口呆,暗自佩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漢子話說得很有道理。於是,一場粘牙的商戰、一次激烈的交鋒,被楊克勤輕輕鬆鬆擺平。

事情圓滿結束,路人盡皆散去。店老闆感激不盡地把楊克勤留住,問長問短,慕才若渴。憑著聰明仗義、能言善辯,楊克勤如願以償地在縣城藥鋪當上了夥計。接著又以吃苦能幹、業績突出而進一步博得店老闆的好感,允其與美貌的女兒結了婚當上了乘龍快婿。

一晃,幾年過去了。

期間,楊克勤夫妻恩愛有加,還添了個胖丫頭,在常人看來,這是幸福湯裡攪進了蜜糖,甜上加甜!可善良的店老闆父女怎麼也想不到,謀圖大事的國民黨少校楊克勤,多年來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如此潛伏只為苦苦等待一個機會,一個東山再起出人頭地的機會!然而,他朝思暮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沒有爆發,而是我抗美援朝鬥爭的全面勝利;蔣介石的反攻大陸計劃沒有成功,而是屢遭敗績盡數被殲,就連潛藏在湘西的十多萬國民黨殘餘武裝力量也被消滅殆盡。本打算蟄伏几年,逮住機會大顯身手一回,可形勢的發展對他越來越不利,他那些近乎痴狂的“光復”念想也一次一次被殘酷地粉碎。因此,他的精神越來越頹廢,情緒越來越低落,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曾經有好幾次,他都打算抱著炸藥包把共產黨的縣政府或公安局炸了,哪怕同歸於盡也行!可當他回過頭看見身旁漂亮賢惠的媳婦、乖巧可愛的小女兒時,又不得不放棄了這一可怕的念頭。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1958年,在“三反五反”運動中,當地群眾從公安機關張貼的通緝令上認出了楊克勤並及時向政府進行了揭發。當楊克勤以“九五獄暴”匪徒骨幹頭目的身份戴上手銬被捕歸案時,他的老岳父和妻子才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他卻輕鬆而若無其事地說,這是我罪有應得的下場,這一天我都等了好長時間了。臨走,他雙手抱拳對淚流滿面的妻子和一臉迷茫的岳父說:“對不起了,你們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如有來生,我一定給你們當牛做馬報答你們!”

隨著漏網分子、匪徒頭目楊克勤的最後歸案,參與“九五獄暴”事件的匪徒已全部落網。

匪首湯翰1951年1月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匪徒魏福榮1951年1月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叛徒、變節分子李玉泉1951年6月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匪徒楊克勤1958年8月從甘肅省涇川縣捕歸,同年12月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總計被判處死刑的8人,無期徒刑的2人,10年以上有期徒刑的7人,10年以下有期徒刑的16人,拘役或教育釋放的23人。

至此,震驚全國的“九五獄暴”事件徹底平息。

時任郿縣縣委書記的何彥,以縣委、縣政府的名義給地委、省委報送了一份長達二十頁的專題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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