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神毗沙門到女妖美杜薩,唐代聯珠人面紋的古希臘元素(下)

聯珠紋人物動物紋樣,產生於薩珊波斯帝國(224-651年),根據近年考古發現,這一紋樣的紡織品和壁畫更興盛於薩珊統治下的粟特地區(今中亞烏茲別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南部)。從北朝晚期到安史之亂之前(550-755年),聯珠人面紋作為一個漢化的絲路舶來紋樣,隨著中亞粟特商隊和使臣的腳步,進入胡人聚居的于闐、吐魯番綠洲,又渡過敦煌玉門關,滲透長安洛陽受到皇帝公主們的喜愛。

中國境內聯珠人面紋最著名的例子,世俗的有山西太原北齊徐顯秀墓壁畫(571年);佛教的有安放佛骨舍利的、陝西扶風法門寺唐代地宮石靈帳(708年)。

本文將通過上下兩篇,討論法門寺聯珠人面紋與絲路戰神毗沙門信仰的關聯,並進一步追溯這一紋樣的古希臘源頭——蛇髮女妖梅杜薩。

蛇髮女妖美杜薩:古希臘鎧甲上的人面紋

在古希臘羅馬神話中主要有兩位胸飾上有人面紋:女神雅典娜(Athéna)和戰神瑪爾斯(Mars)。雅典娜胸前鎧甲上的人面紋,是蛇髮女妖美杜莎(Medusa)的頭顱。

美杜莎原本是一位美女,但因得罪了雅典娜而被變成女妖,凡是接觸了美杜莎怨毒目光的人就會變成石頭,英雄珀爾修斯將其頭割下獻給雅典娜(圖11)。之後美杜莎頭顱便成為雅典娜的重要標誌,出現在神盾上,胸飾上(圖12),神廟正面的三角牆上。美杜莎的頭顱作為雅典娜的胸飾這一特徵,直到在18世紀畫家雅克-路易·大衛創作的油畫《密涅瓦(雅典娜)與瑪爾斯之戰》中依然可以看到(圖13)。

從戰神毗沙門到女妖美杜薩,唐代聯珠人面紋的古希臘元素(下)

圖11、珀爾修斯將美杜莎頭割下獻給雅典娜

從戰神毗沙門到女妖美杜薩,唐代聯珠人面紋的古希臘元素(下)

圖12、女神雅典娜 2世紀

從戰神毗沙門到女妖美杜薩,唐代聯珠人面紋的古希臘元素(下)

圖13、《密涅瓦與瑪爾斯之戰》,雅克-路易·大衛,1771年,盧浮宮藏

除雅典娜外,人面紋圖像還出現在戰神瑪爾斯(圖14)、古希臘羅馬皇帝——古羅馬的最高軍事統帥(圖15)以及羅馬皇帝禁衛軍的鎧甲上(圖16)。戰神瑪爾斯和皇帝鎧甲上的人面紋可能均與雅典娜有關。

從戰神毗沙門到女妖美杜薩,唐代聯珠人面紋的古希臘元素(下)

圖14 戰神瑪爾斯 古羅馬

從戰神毗沙門到女妖美杜薩,唐代聯珠人面紋的古希臘元素(下)

圖15、圖拉真皇帝像局部 古羅馬

從戰神毗沙門到女妖美杜薩,唐代聯珠人面紋的古希臘元素(下)

圖16、皇帝禁衛軍 古羅馬 公元2世紀

雅典娜不僅是一位智慧女神,更是一位戰爭女神,她的出生便表現出這種特質。雅典娜一出生便是全副武裝,手持長矛從父親的頭中跳了出來,口中還唱著戰曲。在赫西俄德的《神譜》中這樣描述:

“宙斯從自己頭腦裡生出明眸女神特里託革尼亞(雅典娜的另一名稱)。她是一位可怕的、呼嘯吶喊的將軍,一位渴望喧嚷和戰爭廝殺的不可戰勝的女王。”

她出生時引起大地震盪,發生了地震和海嘯。

在奧托·澤曼的《希臘羅馬神話》中對雅典娜有這樣一段評價:

“她是國家的保護神和維護者,不管是戰爭還是和平,只要是促進國家繁榮的,皆由她而始,都是她的作品,是她的發明。因此她既是戰神也是和平女神。作為戰神,她陪伴軍隊出征,鼓舞他們勇敢戰鬥,賜給他們勝利與戰利品。她也同樣用她的權力和力量保護後方的城市與城堡。”

帕特農神廟的雅典娜像便可稱得上是一位戴著頭盔,右手託著勝利女神,左手扶著腿邊盾牌的戰神形象。這樣一位戰神顯然最符合一國之君的需求,將她的代表性標誌——美杜莎的頭像裝飾在鎧甲上以象徵雅典娜,就像一道護身符。作為一位女戰神,在古希臘神話中,雅典娜的智慧和力量都超過了戰神阿瑞斯。阿瑞斯是一位嗜殺好鬥的戰神,具有無比強大的力量和迅猛敏捷的身手,但卻缺乏智慧,終敗在雅典娜手下。雅典娜是一個聰明的戰爭指揮者,有勇有謀,她表現出抵禦侵略、防護守衛以及憑藉智謀和力量取得戰爭勝利的一面,而阿瑞斯則代表戰爭殘酷血腥、生靈塗炭的一面。古羅馬帝國時戰神阿瑞斯開始受到更廣泛的崇拜,被人們尊稱為瑪爾斯。在意大利各民族中本就具有崇高地位的瑪爾斯,在早期還只是一位與農牧業緊密相關的春天之神。但“在好戰的羅馬,瑪爾斯很快就脫下了農神樸素的衣服,換上了金光閃閃的戰神的鎧甲,他是繼朱庇特之後在羅馬人中最有威望的國家與民族之神”。隨著瑪爾斯地位的提升,人們將雅典娜作為戰神的優秀品質賦予瑪爾斯,從而克服原來阿瑞斯的缺點,具體表現可能就是美杜莎的頭像出現在瑪爾斯的鎧甲上,而在阿瑞斯的鎧甲上則沒有人面像。

人面紋的共同象徵

在中原,除了大聖毗沙門,道教神祇中的玄武(四川石門山第十窟)及白虎星君(永樂宮壁畫)的鎧甲上也出現了與大聖毗沙門一樣的人面紋。從雅典娜到瑪爾斯,再到于闐的大聖毗沙門天王以及中原的玄武和白虎星君,這些神祇有一個共性,那就是他們都是與戰爭和軍事相關的戰爭之神,有著守護家國的職能,尤其是前三位,這種守護家國克敵制勝的職能尤為顯著。正是由於這條暗線,才使得人面紋跨越地域、跨越文化將這些神祇串聯起來。換句話說,正是因為大聖毗沙門天王以及玄武、白虎星君與雅典娜和瑪爾斯有著相似的職能,人面紋才會被賦予給他們。

人面紋已經成為一種神力、守護力量的象徵。法門寺地宮石靈帳上的聯珠人面紋便是具有這種含義,它代表的是夜叉王、夜叉主、四王、帝釋梵天等護法諸神,這些神對佛法的護持、守護與前面所提諸位戰神對家國的守護具有相同的意義。如果在石靈帳須彌座束腰部分雕刻上這許多護法神祇的形象,顯然費工費力,還收不到良好的視覺效果,非明智之舉,而以聯珠人面紋取而代之,效果則相反。

靈帳上的人面紋比鎧甲上帶有人面紋的大聖毗沙門進入中原腹地的時間要早,這說明聯珠人面紋不是因為大聖毗沙門天王的出現才出現,而是在其之前已經存在,且其所具有的神力和守護意義也是早已有之。但四王中的毗沙門天王卻為我們揭開靈帳聯珠人面紋之謎提供了最為重要的線索。

當然,從地中海到黃河流域,人面紋在這個漫長的流轉過程中不可能被原封不動地移植到其他文明中,它的形象會隨著具體文化環境的不同而有所變化,數量也可能會由一到多。

作者:王敏慶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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