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吃草长大的

吃草长大的

王方晨

散文:吃草长大的

我这辈子没有经历过饥饿,我把这当成一种幸福。谁要对我叨唠曾经怎样饿过肚子,我都会想到那是要为自己的经历增加一点不寻常。

在我故乡的大地上,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吃。单说庄稼之外的植物,茅根、酸浆棵、马泡、苦苦菜、蒲公英、狗尿子、银凤草、荠菜,树上的柳芽、杨穗、槐豆子,等等,吃在嘴里,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

现在我已远离故乡,一旦回想起来,故乡的大地仍会像绿色的潮水,一股股地向我眼里奔涌。我被淹没在里面,于是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只要一出门就被撑得难受。大地多么亲啊!在大地亲娘的怀抱里,我毫不餍足地逮着什么吃什么。我都快变成一株幸福的野草了。我把根扎在泥土里,不顾亲娘死活地攫取营养,为了尽量看上去显得非常幸福,还故意歪起头来。

试想,大地如此富饶,谁有本事把自己饿得双眼发绿,一步三摇?如果不是自戕,那简直就是哗众取宠。

不幸的感觉却也会突然出现,那就是我非常渴望吃肉。能吃上肉就等于过年,等于家里在办红白喜事。过年只能一年一次,娶媳妇也当然不常见,人也不能天天死。我愈加渴望吃到肉,不幸的感觉也就愈加强烈。但不幸的感觉是非常短暂的,不但没有妨碍我在大地上继续把肚子吃撑,还无形中使我的幸福得到衬托。

就这样,我长大了,参加了工作。难道我可以天天吃肉了吗?惭愧得很,吃肉仍然只能是解馋而已。后来又有机会上了大学,听一位面黄肌瘦的大学老师感叹:“咱这样的教书匠,冬天里吃回芹菜就算是吃上‘细菜’了。”当时还没听说有什么菜篮子工程,但菜篮子工程很快就有了,我也调入了新的单位。芹菜的地位一落千丈,在冬天里走上了普通人家的饭桌。

跟我同宿舍的是一位刚刚离婚的诗人,他常常看见尖尖一碗的青菜在我面前眨眼就光了,不禁惊呼:“王方晨,你是一头牛吗?”

我心中怦然一动,可不,我是一个吃草长大的孩子呀!我真佩服诗人的敏锐,不是诗人谁能从一个孩子吞吃青菜的样子联想到一头牲口呢?

“等你出了大名,我要专给你写篇文章,就叫《吃草的王方晨》。”诗人还说。

我等待出大名,等待诗人给我写《吃草的王方晨》。但我等不及了。九年前,省里一家青年杂志的女编辑有意向读者介绍我,就请我自己组织稿件。诗人如云中仙鹤,为生活所逼,行踪不定,找到他是不容易的。有朋友遂出一招,让我自己来写,署别人的名字。于是以浓浓的笔墨自己写了一篇长达七八千字的《吃草的王方晨》。结果是杂志社另有一种意见,认为我的名气还不够大,稿件终未发出。

我重又提起这件事,不由得感慨系之。齿序渐长,幸福跟不幸同样黯淡下来。我再也不会像头大黄牛一样地吞吃青菜了。每天所需只有一点点,甚至三天不吃饭也不感到太饿。偶尔在宾馆见到已经很胖,却还在大加饕餮的食客,就总是认为看到了一头肥猪。

假如我能够重新回到往日,我会一次吃上十八碗酒,九斤猪头肉。一次吃撑,一辈子不想!而我这个吃草长大的人,又怎能不散发出缕缕青草的气息呢?

散文:吃草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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