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帶秦昊回家見她就像過堂。
“在哪上班？一個月工資多少？哪個大學畢業？學的什麼專業？老家在哪？爺孃都做啥的？”
最後一個問題：“上海有房子伐？”把秦昊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我剛想岔開話題：“姆媽，中飯好了伐？”卻被她一眼看穿：“別打岔，我問房子有伐？自己買的房子？”秦昊和我同時心虛地低下頭。
中飯自然沒有吃成，雖然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但她冰冷的臉色卻把秦昊嚇得落荒而逃。
“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能嫁給他，要啥啥沒有，跟了他你有得苦頭吃了。”她給我下最後通牒。我嘟著嘴：“難怪人家說上海丈母孃最勢利，秦昊哪點不好，我喜歡他，就是要嫁他。”
“你嫁一個試試，看我不打斷你的腿”，她一改往日對我的寵溺，喉嚨也響了起來。“偏嫁！”我的倔脾氣也上來了，從小我就是家裡的公主，她什麼事都順著我，我就不信在這件事上我扳不過她。
因為我的堅持，最終還是如願以償，她捏著鼻子答應了這門親事。那天，她幫我整理嫁妝。從樟木箱裡翻出一條條羊毛毯、鴨絨被……這是從我初中開始她就準備的寶貝。“早知道你這麼不聽話，我當初就不幫你準備了”，她一邊整理一邊嘮叨。我不以為然地撅撅嘴：“不準備就不準備，誰稀罕。”“你這個沒良心的”，她抬起手作勢要打我，舉了半天，還是放下了：“我真是前世欠你的，討債鬼。”
婚後，我和秦昊在外面租了間小房子。
她第一次來“視察”，搖著頭，一臉的嫌棄：“房間嘎小，住得慣伐？煤衛還是合用的，晚上起來上廁所怕伐？”我不以為然地回敬她：“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晚上上廁所秦昊都會陪我，我們不知道多恩愛。”她流露出不屑：“少肉麻，我看你在這裡住上幾年還會這麼恩愛。”“就恩愛，就恩愛”，我嬉皮笑臉地看著她，心裡暗想：我們這樣的愛情，也許她一輩子也不會理解。
過了幾天，她又來了，還帶著厚厚一沓現金。我疑惑地問：“這是做啥？”她冷笑一聲：“親戚朋友問起我女婿的情況，儂知道我有多尷尬。要房沒房，要車沒車，要工作工作又放不上臺面。讓伊好好讀書，去考個研究生，將來換個好工作，才會有前途。”我想反駁她，卻終究開不了口。雖然反感她口口聲聲說秦昊讀的是“三流野雞大學”，可是事實也確實如此，秦昊讀的學校不知名，專業也很普通，所以找的工作也很普通。雖然溫飽不成問題，可論前途也真是看不到什麼希望。
“這個錢算我借你們的，等他以後有出息了，再還我。”我被她說得緋紅了臉，卻還是很沒骨氣地收下了。我們真的缺錢，結個婚耗光了秦昊之前所有的積蓄，他老家的父母又給不了多少幫助。
“你放心，錢我會還你的，利息也一分不會少。”我依然死鴨子嘴硬。
當我把錢交給秦昊時，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對我說：“明天我就去報名讀書，用三年時間，一定讓你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我。”伴著他緊緊的擁抱，聽著彼此劇烈的心跳，我明白，我們再無退路可逃。
為了支持秦昊讀書，我承擔起了全部的家務，還要因為他辭去工作而不得不挑起家裡的經濟重擔。曾經嬌生慣養的我，學會了做飯洗衣擦地板，學會了討價還價，為了多要一把蔥和小販爭得面紅耳赤。
很多次，我都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可一想到她那張鄙夷嫌棄的臉，我就咬咬牙，重新振奮起了精神。
秦昊研究生畢業後，順利找到了新工作，工資比原來翻了一番。秦昊充滿感激：“多虧你媽給了我壓力，要不然我現在還在混日子。”
我和秦昊一起回家還錢，她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笑意。
太平日子過了沒幾天，她又帶著一臉刻薄的表情來到我們家。“怎麼還住這麼小的房子啊？好壞秦昊現在也是研究生了，一個月收入也不少，還住這麼小的鴿子籠，說出去也不怕坍臺。”
我沒接她的口，怕她又出什麼么蛾子。
但她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知道隔壁王家的妮妮嗎？嫁個老公還不及秦昊，人家也買了新房子。還有阿三，馬上準備結婚了，你看他平時不哼不哈的，剛剛也把新房子買好了，聽說還是兩室兩廳。還有你表姐……”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我不要什麼新房子，我和秦昊住在這裡蠻好。”
“好什麼好。”她臉上流露出招牌式的鄙夷：“冬冷夏熱，只有你傻，覺得好。秦昊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樣樣都覺得他好。”
“我就是喝了他的迷魂湯，喜歡跟他過苦日子，你管不著。”我賭氣地扭過了臉。
那天，我們鬧得不歡而散。
我以為她生了氣，不會再理我了。沒想到，隔了幾天她又來了，把一沓錢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趕快去買套房子，別讓我在親戚朋友面前丟臉。說起來女婿還是個研究生，連中專生、大專生都比不過。”
我也第一次衝她發了火：“人家都是本地人，有爸媽幫襯。”她冷笑著接過話：“那誰讓你當初堅決要嫁他。”我張口結舌。她又冷笑一聲：“錢我給你了，一共二十萬。拿去付個首付，不夠的自己想辦法，以後貸款你們自己還。”
“自己還就自己還，我還怕還不了！”我的犟脾氣上來了，想起她上次的“羞辱”，決定和她死磕到底。
買房的過程很辛苦，為了多掙錢，秦昊經常加班加點，而我也不得不重新撿起丟了很久的專業。
努力的結果就是我和秦昊雙雙升職加薪，存款數也離買房的目標越來越近。
搬進新家的那天，她的臉上笑出了一朵花。我想，這下她的虛榮心終於得到了滿足，在親朋好友面前有了面子。
搬家後的一天，遇上臺風季節，暴雨如注。同事梅子匆匆走進辦公室，從揹包裡拿出一疊皺巴巴的資料，封面上還泛著褐黃色的汙漬。這是一份產品企劃書，今天必須交稿的，一定是昨晚梅子帶回家加班趕出來的，只是為什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等到梅子在電腦前重新急急忙忙地拉出一份交完了差，我才敢問：“究竟怎麼回事？”
梅子登時紅了眼眶：“昨天半夜突下暴雨，租的房子漏水了，把我辛辛苦苦弄好的資料都淋溼了。”說完，她嘆了口氣：“姐，還是你幸福，我什麼時候能像你一樣有套自己的房子，不用擔心颳風漏雨，不用每天和別人搶廁所、搶廚房，能有自己的一張像像樣樣的寫字檯就好了。”我不禁一愣，梅子經歷過的這些我都經歷過，沒有比較就不懂得珍惜，這一刻我才發現和梅子相比，擁有自己房子的我確實幸福許多。
梅子還在感慨：“還是你們土著好，你看你媽能給你經濟上的支援，我爸媽什麼都幫不上我。”我連連擺手：“我媽的退休工資也不高，也沒什麼錢。”說到這裡，我的心裡忽然一震，確實，她的退休工資並不高，給我的二十萬應該是她這一生所有的積蓄了吧？我一直都埋怨她勢利、虛榮，卻從沒想過她拿出這二十萬有多不容易。她平時一貫省吃儉用，捨不得吃，捨不得穿，買了這房，她從來沒有來住過一天，享受過一天，而她卻樂得屁顛屁顛的，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剎那間，我忽然明白過來，我所謂的她的虛榮、勢利，其實都是源於她對我的愛，她所希望的不過是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僅此而已。
我和秦昊一起回了孃家，聽到我們邀請她和我們同住，她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隨即，便擺出傲嬌的樣子：“這麼好，請我去住，是不是讓我幫忙做家務？我可不上當。”但眼角眉梢，卻止不住地流出濃濃的笑意。“就是想讓你幫我，誰讓你是我媽。”我撒嬌地抱住她。一邊的秦昊，臉上也流滿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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