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盛泽「纺织十年 百人故事 第七篇」

活在盛泽「纺织十年 百人故事 第七篇」

01 初来乍到

生子这两天非常闹心。

本来荣子赶来盛泽夫妻团聚是大好事,可是荣子第一天就哭了。

租的民房价格还好,但是附近没有公共厕所,只有房东家四周几块布随意遮挡着的一口大缸,缸沿上搪了两块不大平整的木板,人踩上去心里真是有点慌。

民房十几平方,没有吊顶,甚至斜望上去能透出光亮,偶尔还会有尖嘴老鼠从棚顶窜过。

生子从老家来南方,就是为了能过上好生活,可是目前这境遇,还真不是一般的艰苦。自己苦点没啥,让老婆也跟着遭罪,生子是真上火了。

他暗自发誓,要在盛泽闯出一片天地,住上有洗手间的房子,把女儿接来读书,一家三口不为钱发愁。

几天后,荣子去了南二环一家纺织厂学牵经。

生子每天下班后买了菜去接荣子。回到家,俩人一个烧饭一个洗衣服,不时地唠叨几句自己厂里的事儿。

生子比荣子早来了两个月,在一家工厂里做上轴工。

荣子学牵经就没那么容易上手,光是打结就学了好几天。

厂子里的人,各种方言,外地的还好,本地话是一句也听不懂。

暗地里,荣子没少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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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一票难求

总算是熬过了漫长的桑拿天,秋老虎和秋风轮番盘桓在水乡小镇。

每个月除了房租、水电、煤气和吃饭,两人基本上不怎么花销,好歹攒了几千块钱。

荣子算计着给双方老人多少,女儿要上小学得准备学杂费。换季了,从老家带来的棉衣在这实在穿不出,得添点衣服,还要去买一床棉被。

算完了,基本没啥剩余。

在盛泽混的老乡中,大明算是出息的一个。他来得早,在一家台资企业做跟单组长,年薪五万。而且人家接触的圈子都是各染厂、织造厂的车间主任或厂长一类的,吃的用的明显上档次。

进腊月了,这年的冬天出奇地冷。

往年即便下雪也是落地就化,今年连着几场大雪,半化不化的稀溜溜,路上没法骑车,走路也呲溜呲溜跟头把式的。

厂里贴出了春节放假通知,大家伙开始琢磨着如何抢票。

每次去嘉兴排队买票,售票窗口一打开,都是那句冰冷的——没座或没票。

令人不解的是,车站外却有很多黄牛攥着手里的车票,低声问你:要票不?

春运时节,那么一小块淡粉色的纸片,竟然无比金贵。生子和荣子太多次梦见买到了有座的车票笑出了声。

实在没辙了,俩人商量着要不去求求大明帮忙想想办法。

生子买了两盒好烟,其实也就是13块一包的老利群,那可是生子打死也舍不得抽的烟。

大明听明生子来意后说:我想想办法,这两天听我信儿吧。

临走时,大明从抽屉拿出一条硬中华塞给生子说:利群我收下了,这条烟你带回去给你家老爷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生子哪好意思拿,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大明还真有本事。

第三天,一个电话打过来,让生子去吴江找一个刘哥去拿票。

在生子和荣子眼里,这简直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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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咬牙坚持

回家的路,很漫长,但难抵归心似箭。

火车上人满为患。

有座的还可以打个盹儿,没座的脚都不敢离地,每次上厕所都是极其艰难的考验。

车厢里弥漫着各种味道,人人都灰头土脸神色疲惫。

荣子靠在生子肩头说:在老家那么冷的天,从没冻过手脚,在南方你却冻疮了。

生子笑着说:南方是湿冷,不知不觉就冻伤了。

荣子抚摸着生子红肿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回家过年,这是生子和荣子的大事儿。

陪父母聊天,抱着孩子不撒手,耐心地对来串门问东问西的邻居描述江南是怎样的所在。

同学聚会,大家伙聊着这一年的各种境遇。

问及生子夫妇,他俩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乐观的回答:那地方挺好的,赚得多,机会也多。

同学们都羡慕地说:你俩混好了,可别忘了老同学哦。

夫妻笑着对望的那一刻,他俩的内心还是颤了一下。毕竟吃过的苦,只能自己扛着,不能说。

眨眼,年就过去了。生子张罗着订票。

荣子犹犹豫豫地跟生子商量:要不咱不去了吧?夏天那么热,冬天又那么冷,刚炒好的菜端上桌就凉了,何况孩子也跟着咱们上火。

生子为难地说:不去,在家里能干点啥呢?外面虽然辛苦些,毕竟还能赚到钱。不去的话,同学们咋看咱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荣子没吭声,默默地抱起女儿,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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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春来有梦

江南逢春,一派生机。

从白雪皑皑的老家奔波千里到苏州,刚下车,就觉得暖意扑面而来,街上人潮如流。

荣子继续两班倒,一切都轻车熟路。

生子却想去学跟单。

就算上轴干得再好,得有机会才有可能学机修。虽然那样收入也会高起来,但毕竟是死工资,学徒期也长,而跟单就不一样了,能学到的知识更多,以后没准自己可以做业务呢。

荣子很是支持生子,她一直觉得生子干啥认真还爱琢磨,不可能做一辈子上轴工。反正荣子的工资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生子索性辞职每天跑去染厂学习跟单。

盛泽的几家大染厂都在街中心设有免费的班车,接送跟单员和自己工厂的员工。

生子每天赶第一班车去,最后一班车回。

带他的大明,在染厂特别忙,查看白坯退卷,去打样间对色,跟染缸的师傅打招呼,叮嘱自己公司的布要注意什么,一会儿又跑去定型车间测门幅、量克重。一天在染厂里不知要走多少个来回。

生子晕乎乎地跟着小跑,路过一车布,就仔细看流程卡上写的是啥,还学大明的样子用手去攥一下手感。

学了一个月的时间,大明问生子,学得咋样了?

生子说:基本的都懂一点了,可还不是那么熟练。

大明说道:你得实际操作了,不经整单的摸索,永远也出不了徒。

大明把一些小单子交给生子去跟,每天电话遥控指挥。

实际操作时,生子才发现还真不是一般的难。

不仅仅是专业知识还有盲点,染厂生意忙的时候跟单没两下子根本就排不上生产计划。有时明明排上了,却又被更霸道的跟单给拉了下来,搁在一边。

大明就在电话里嘱咐生子:别怕,谁跟你插单,那就是抢钱,不能软弱,实在不行,就提我们公司和我的名字。

几个月下来,生子总算在几个染厂站住了脚,人也愈发成熟起来。

荣子知道,这段日子生子瘦了十多斤,打心底心疼这个要强的男人,也因此看到了希望,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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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善恶一念

大明介绍生子去了一家贸易公司做跟单,起薪2000元,年底根据业绩发奖金。

生子两口子请大明喝酒。

酒后,大明跟生子讲起了自己在盛泽的经历。

刚来盛泽时,大明也一样啥都不懂,吃住条件不比生子好哪去。

买鞋就在街旁那种卖二手鞋的摊位花个几十块钱买一双。谁都知道那鞋子可能是来自偷窃或是火葬场扒下来的,可是你既没钱又得穿出个样子,就得忍受这些。

最初没钱买电动车,就骑二手自行车。这几年,自行车丢了三辆,电动车丢了两辆,所以买了摩托车。

刚学跟单的时候,给那些染厂环节买烟买饮料花了很多钱,自己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

生子听得呆了。

大明点着一支烟,静静地说:兄弟,咱是爷们,既然出来混就得敞亮点,工作上的事宁可让身上受苦也不能让脸上受热!生活中艰苦点,没坏处。干这行诱惑多,你可千万别走歪了道。

生子玩命地工作。

一天晚上,染厂的定型主任喝多了酒,跟生子吵了起来。

那一单货,当晚必须定型,否则就会影响交期。

可是,主任借着酒劲说啥也不给安排,还骂生子,俩人吵了起来。

主任喊来几个人,把生子打了一顿。

大明连夜赶了过来。

在厂长室,大明严肃地告诉厂长,此事不能好好解决的话,从此不下订单。

厂长急了,马上决定开除那个酒后上岗还惹事的主任。

那个主任吓得醒了酒,急忙找生子道歉,还掏出2000块钱硬要塞给生子。

生子拒绝了钱。

生子跟大明说:哥,出来打工都不容易,他是喝多了,平时人还不错的,这事拉倒吧。

大明对厂长说:你看看,生子这孩子仁义不?敞亮不?

厂长骂那个主任:马上给老子道歉!还有,生子的货,你今晚自己干,要是出一点差错,马上走人。

生子的大度,让所有人都竖大拇指:算条汉子。

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定型主任竟然跟生子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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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活在盛泽

十年弹指一挥间。

生子和荣子在东方花园买了房,洗手间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女儿也过来读高中了。

荣子现在是前道整浆并带班班长。

生子跟朋友合伙开了家小贸易公司,每年做一些成品订单,生意小而美。

有老乡来盛泽,生子夫妇准保张罗在前,接风洗尘,帮忙找工作,家里缺东少西的从自家拿。谁家若是手紧缺钱,也是张口就有。

天气还是那个天气,盛泽还是那个盛泽,与十年前相比,生子夫妇心里不再有陌生感,他们算是把根扎在了盛泽这片江南水乡。

偶尔一家三口饭后闲聊,荣子说起当年的那些苦和泪,生子就抿着嘴笑而不语。

生活,没有那么多诗和奇迹,但是却有各种考验。

有时,命运会胖揍你一顿,若经不起敲打,就会重复麻木的无助灰暗;

若是不甘屈服,把每一天都活得生机勃勃,生活又会馈赠你半世安然。

人生有两种选择,先甜后苦,抑或苦尽甘来。但凡选择后者的,无疑是生活中的强者。

岁月如镜,映射你的每一丝轨迹。

人生如戏,你是主角,不仅不能逃避,还要盛装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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