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疾》一書講述了中國歷史上的腐敗與反腐敗。作者張宏傑著有《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飢餓的盛世》《坐天下很累》等。《百家講壇》主講人，大型紀錄片《楚國八百年》。本文整理自《頑疾》經典內容。
為什麼性格以苛刻著稱的雍正皇帝，居然容許他的臣下繼續收受賄賂呢？本文將為您解答。
中國傳統官僚辦公效率不高，但在貪汙肥私時所表現的主動性，創造性和高效率，卻是令人吃驚。
“陋規”其實已經成為一種變形的財政制度。任何一位官員也無法跳離“陋規”遊戲。
雍正元年，剛剛登基不久的雍正皇帝向全國發下一道諭旨，內容很特殊：要求各省總督和巡撫向他彙報一下每個人的“陋規”情況。他想了解一下，大清帝國的這些“省長”們，每人一年到頭到底能獲得多少“灰色收入”。面對這道諭旨，很多地方大吏都陷入驚疑當中。他們不知道皇帝想幹什麼。不過反覆權衡之下，大多數督撫還是決定，老實交代為好。因為通過新皇帝上任後對自己親兄弟的舉動，他們已經判斷出這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子。
公開收入如此之低，灰色收入如此之高。雖然按照中國人的傳統想法，當官的肯定會搞一些灰色收入，但是灰色收入數字居然達到了公開收入的數百至一千二百倍之多，這還是有些太驚人了。
為什麼性格以苛刻著稱的雍正皇帝，居然容許他的臣下繼續收受賄賂呢？這是因為雍正很清楚這些陋規是怎麼產生的。如前所述，大清王朝沿襲明制，給各級官員所定俸祿水平極低，巡撫級別，年工資不過一百五十五兩。而他們每年的實際支出，大約在八千兩到兩萬多兩之間。這些錢並非用於奢侈的生活享受，而是一個省級官員生活中所必須的，合情合理的支出。
我們不妨來給一位總督或者巡撫大致算筆賬，看看他們一年要花哪些錢。第一當然是他個人和家庭的開支。總督和巡撫身為省部級官員（甚至遠大於今天的省部級，比如許多總督，都是兼管兩省甚至三省，而且既管民政又管軍務，其權力，相當於今天兩三個省的省長，省委書記加上大軍區首長捆在一起），起居出行，當然要講一定的排場。
清代的財政制度與今天有很大的差異。今天的公務員通常有優厚的福利待遇。特別是高級公務員，雖然工資不是很高，但是享有公房，公車，公費醫療等各項好處。但是在清代，各級官員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好的待遇。
清代官員，沒有公房、沒有公車、沒有差旅費、誤餐費，也沒有公費醫療，連買官服都要自己花錢。清代官員在穿衣服要花一大筆錢。養活一家人更要錢。在傳統社會，總是一人當官，雞犬升天，自己的父母兄弟要他養活不說，就連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也可能會大老遠跑來投奔，一個人的收入通常要照顧少則幾十多則上百的消費者。
第二項是社交支出。傳統社會是一個人情社會，需要應酬的地方比今天還要多。比如“冰敬”“炭敬”。第三是給身邊的工作人員開支。他身邊的一套人馬，都需要自己花錢僱傭。在今天的政府之中，上自秘書長下至普通科員都是國家公務員，由國家開支。但是在清朝，這些人的工資卻要有督撫親自掏腰包。
在清代督府衙門中，只有總督和巡撫是國家承認的在編官員，其他人都沒有“編制”也就是說，國家不給總督和巡撫配備下屬辦公人員。這種奇怪的設計當然事出有因。第一個原因是總督和巡撫的設置起源於明代，起初他們是臨時性的檢察官員，負責巡察各地，事畢還朝，所以沒給他們配備固定的署員。
第二個原因是清王朝吸取歷代地方割據的經驗教訓，在政治設計上力圖保證中央對地方有效控制。沒有署員，輕車簡從，自然更方便朝廷對他們的調動，也可以防止總督巡撫們坐大勢力。另一個考慮，就是為了省錢。從表面上看，這給國家節省了大量財政經費，但實際上，這種設計只是體現出皇帝們的小氣和偷懶，實際上並不能減少官僚機構運行中的各種費用。因為督撫位高權重，事物眾多，不可能不建立龐大的辦公隊伍。
由總督來負擔身邊工作人員的開支，在今天看來已經非常不合理了，清代的財政制度中居然還有比這更匪夷所思的規定，那就是總督還要負擔一部分地方事務支出。閱兵要總督自籌開銷，與皇帝的書信費用要總督自籌。所以，陋規的產生，也有其“不得已”之處。收入一百五十五兩，支出八千至二萬多兩，解決這中間的巨大差額，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其實早在康熙晚年，陋規就已經達到非常嚴重的程度。清代官場的基本生態是大魚吃小魚。總督巡撫吃他直接主管的下級、布政使、各稅關、糧道衙門和鹽政衙門。布政使，糧道衙門則吃他們的下級，各州各縣。各州各縣吃什麼呢？“小魚吃蝦米”，他們只能吃老百姓。
本文選編自《頑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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