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恋爱宝典(上)(超量放送!)

南歌子(欧阳修)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1.楔子

2010年的“戏梦”演唱会上,二姐(江蕙)在演出过半的时候又唱起了这首《家后》:

阮将青春嫁置恁兜

阮对少年就跟你跟甲老

人情世事嘛已经看透透

有啥人比你卡重要

阮的一生献乎恁兜

才知幸福是吵吵闹闹

等待返去的时阵若到

你着让我先走

因为我会呒甘

看你为我目屎流

十座“台湾金曲奖”的成就,让舞台上的二姐光彩照人。只是唱到曲中,动情的二姐却禁不住转身,假装若无其事地背过舞台上璀璨的灯光和无数爱她的歌迷,悄悄地以手捂面,止住那略带疲倦和沧桑的脸上即将流下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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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舞台上辉煌一生的二姐来说,人生这一出戏留给她最大的遗憾,也许就是迟迟没能等来一份平凡的幸福。面对着许多同她一起流泪的女歌迷,以及她们身边粗心的男人们,二姐在身后的大屏幕上深情地写道:

“台湾的女人,总是爱得比别人多,要得比别人少。不管你身边现在坐的是阿嬷、阿母、姊妹还是老婆,请你现在就牵牵她们的手,让她们知道,你想谢谢她,你也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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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很多时候就像庄子笔下那头硕大无朋却逮不住小耗子的牦牛:在事业上眼明手辣、洞察世情的他,回到家,面对着太太,却总是麻木迟钝,不解风情。也难怪伤心的二姐在演唱会上都不忘对西装革履的绅士们耳提面命了。

相较于这些西装革履的“笨蛋”,欧阳修就太不可思议了。这位被苏轼称为千百年才出一人的文坛领袖,不但在庙堂上以一己之力缔造了宋代文坛的辉煌盛世,退朝回家,还能写一曲温暖的小歌词唱出太太的婉转心事。

恋爱谈得明白已是不易,能把谈恋爱写明白就更不易——慢说还要在五十九个字的小歌词当中写明白呢。

2.“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

宋仁宗天圣九年(公元1031),二十五岁的欧阳修成亲了。“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在欧阳修的笔下,新娘是如此的美丽:像彩凤一样高耸的髪髻上束着洒满金屑的丝带。或许,这精美的发饰是她早起梳妆的时候用盈盈一握的龙纹玉梳妆成的。也可能,这把龙纹玉梳被她当成了饰物,精心地插在如云的鬓间。无论怎么都好,眼前这个豆蔻初绽的少女一定让欧阳修怜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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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对她的怜爱,绝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他一定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妻子的情景。

三年前,从汴京回到湖北随州的欧阳修,怀着科考失利的沮丧和游学天下的渴望,字斟句酌地撰写了一封文辞华美的书启。信要寄到三百里外的汉阳。欧阳修希望得到当时的汉阳最高行政长官(即汉阳知军)同时也是文化名流的胥偃的赏识。

让欧阳修喜出望外的是,对他这位来自穷乡僻壤的落第士子,胥偃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赏识和器重。在知军府的西斋,胥偃特地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欧阳修。推杯换盏之际,胥偃不但预言欧阳修必将成名于世,同时还热情地邀请他搬来知军府居住,以便自己在政务之余,可以对他开端诱道。

或许就是在那次赴宴之后不久,欧阳修便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将来的妻子——胥偃的女儿。只是那时的胥氏夫人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欧阳修也许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有朝一日会和自己共结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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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后,在科场上功成名就的欧阳修顺理成章地成为胥偃的东床快婿。“走来窗下笑相扶”,新娘的一笑,满是新婚的幸福与甜蜜。而看着眼前年方及笄的妻子,欧阳修的相视而笑,在爱怜之余,大概还饱含着对胥家的感念吧。

3.“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欧阳修的这一句歌辞,变换得太奇妙了。

之所以说“变换”,是因为这一句歌辞并非欧阳修的原创,而是从唐诗里化用来的。中唐诗人朱庆余曾经写过一首题为《近试上张籍水部》的七绝: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首诗乍看起来是有点儿奇怪的:临近科举考试,考生朱庆余向官拜水部员外郎的张籍献上这么一首描写新妇见舅姑的诗,是何用意呢?

原来,唐朝的科举考试并不是一张卷子定输赢的。考生除了尽力答卷之外,如果能够得到名流贤达为之揄扬声誉,将会对自己金榜题名助益莫大。因此唐代考生往往会在考前将自己的诗文投赠名人,以期获得青睐,时称“行卷”。

请托的言辞是最难启齿的。非但对求请的人来说,卑身低语实属不易;对受请的人而言,太过赤裸的巴结也显得面目可憎。为了避免主客双方的这种尴尬,朱庆余巧妙地将自己比作刚入夫家的新娘,在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早上要去堂前向公婆敬茶行礼,期望获得长辈们的欢心。当她严妆已毕,忐忑地悄声问丈夫:“这眉毛画得可还时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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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庆余的意思,大概是想委婉地向张籍讨教一点意见:我的文章可还符合考官的品味么?

吟咏男女之情,在中国的古典诗歌尤其是士大夫们创作的诗歌当中是非常少见的。即或有之,也多半像朱庆余一样,寄托着其他方面的隐喻。

可是同为士大夫作者的欧阳修,在新兴的曲子词当中吟咏这一主题,却写得如此逼真。只在“画眉深浅入时无”前面加了“爱道”两个字,就把妻子天真烂漫的神态和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活脱脱地重现在了纸上。

都是“画眉深浅入时无”,朱庆余的一问大概是切盼着张籍“是”或“否”的回答的。但欧阳修笔下的这一问,如果丈夫回答“是”或“否”,那失望的妻子多半要抱怨: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呆子!——这并非她想要的答案。那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同样善写闺情的女词人李清照有这样一首作品,或许能从女性的角度给我们一点提示: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减字木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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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女词人在新婚燕尔的早晨,从一个卖花郎的担子上挑了一枝娇艳欲滴的鲜花插在鬓角。她私心暗忖:丈夫究竟会觉得花好看呢,还是她好看呢。于是撒娇似地纠缠着丈夫,一定要讨他个说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对每一个新婚的妻子来说,丈夫的称赞都是最甜蜜的礼物。欧阳修说“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妻子不是问了一遍,而是问一遍又一遍。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三个字:求点赞。

我很佩服欧阳修的情商。他一眼就读懂了妻子的心思,这很不简单。都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领会女孩子的言外之意,对一个刚刚涉足男女之事的小伙子而言是一项挑战。在这项挑战面前,许多人的初试成绩都不及格。

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当中,柯景腾和沈佳宜在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初次约会。在台北郊外的列车轨道上,初恋的青年男女之间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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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宜:“柯景腾,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柯景腾:“喜欢啊,很喜欢啊!”

沈佳宜:“我总觉得,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喜欢我,让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柯景腾:“哪里奇怪?”

沈佳宜:“我也会有你不知道的一面啊。在家里,我也会很邋遢,也会有起床气,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我妹发脾气,我就……很普通啦。说不定,你喜欢上的,只是你想象出来的我。”

柯景腾:“我没那么会想象。”

沈佳宜:“真的,你仔细想想,你有那么喜欢我吗?”

柯景腾:“喜欢啊!”

沈佳宜:“你很幼稚耶!你都没有仔细想,你想好再跟我说啦。”

在这段饶有深意的对话之后,柯景腾的心情随着画外音浮现:

“沈佳宜是什么意思呢?她是不是想委婉地拒绝我呢?我很害怕。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自己是个超有自信的人,但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我是个胆小鬼。”

一脸懵逼的柯景腾没有坐在荧幕前面的我们幸运,因为他只能看到沈佳宜的背影,却看不到她表情的微妙变化所透露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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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佳宜说出“我就……很普通啦”的时候,她怯生生的眼神其实正向后觑视着柯景腾的反应:她生怕将来,当身后的这个男生看到自己身上的某些缺点的时候,会破坏了自己在他心中本来完美的印象,他也会因此离自己而去。

患得患失,是一个女孩子墜入爱河的起点。但年轻的柯景腾不懂,他就像那些在演唱会上被二姐耳提面命的“笨蛋”一样,作出了完全相反的判断:“她是不是想委婉地拒绝我呢?”

真正的爱情,不是各说各话的独角戏,而是心有灵犀的协奏曲。最让我羡慕的爱情,是像《岁月神偷》里的爸爸妈妈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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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每天奔波于医院和家庭之间的妈妈,爸爸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为妈妈做了一双精致的小羊皮坤鞋。他特地在鞋子的侧面开了一个眼,用一朵花饰巧妙地掩盖起来。妈妈问他为什么,他说:“医院那条路又长又斜,给你的鸡眼透透气,不会刮疼了脚。”爸爸没有漂亮的玫瑰花,没有悦耳的甜言蜜语,但他有对妻子的理解、体贴和温存。

我想,写了《南歌子》的欧阳修大概就是爸爸那样的人吧。如果不然,胥氏夫人大概不会“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谁愿意一次次地向那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要求赞美呢?

《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在追忆亡妻芸娘的时候说,每当芸娘和别人聊天,看见自己过来,总是不经意地偏挪身体,让出半个位置来,而自己也就会心地顺势与她并肩而坐,其乐融融。对那些相视如仇的老夫老妻,他们总感觉不可思议。但有人说:“若非相视如仇,又怎能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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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妒佳偶,或许冥冥之中是有过的。和欧阳修琴瑟相和的胥氏夫人,在成婚三年之后,因为产后卧病,驾鹤西去,只留下了孤独的欧阳修黯然魂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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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晋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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