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的年輕人在做什麼?

在之前的看理想活動中,一位快20歲的觀眾嚮導演崔健提問:您二十多歲的時候在幹什麼?或者說,一個年輕人應該怎麼保持一個相對客觀中立的態度,建立自己穩定健全的世界觀,怎樣對抗犬儒主義?崔健的回答很平常,但回味一下,也讓人感觸。他說,二十多歲的他,在家待業三年,到處找工作去吹號,因為那時候他不想做別的工作,只想做音樂。他覺得自己該獨立了,應該離開父母,但又離不開父母的幫助。後來他進入一個交響樂團,讓他有大量的時間接觸到音樂,他開始學作曲,接觸有意思的人。而後,25歲的他,寫出了影響一代年輕人的《一無所有》。最近,主頁菌在重溫《請回答1988》,之前對寶拉姐這個角色沒有太多印象,但這次喜歡了不少。這個首爾大學的女學生,外表冷漠,內心熱血,正義感十足。她積極參加韓國1988年的一次大規模學生運動,流了血不讓家人知道,是為數不多的一直在堅持又走在最前鋒的女生。那時候,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鬧革命。那時候,青年呼籲自由與獨立,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時代變化了,今天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想什麼呢?他們在追逐什麼?他們焦慮的、在意的、渴望的又是什麼呢?我們找到了一些剛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聽他們分享了他們的生活狀態。這些講述裡,沒有驚天動地,可能更像是你我身邊的故事:一些20多歲的靈魂,在面對社會、面對自己的時候,他們的彷徨與吶喊,他們的堅守與迷茫。這些20多歲的靈魂,比我們想象得豐富精彩1. 我終於說出口了,我想當演員(珍珠 23歲 待業青年)出生在一個小城市的普通家庭,2013年高考以前,我的人生乏善可陳,沒有任何值得分享的個人故事。自我覺醒的遲到,讓我接受了父母對我專業的安排。他們拒絕了我想要學習小語種的心願,命令我加入傳說中最賺錢的經管大軍。而我憑著十幾年來高考大省訓練出來的出色應試考試能力,躲避在國內大學降低掛科率的避風港下,四年下來即便對金融領域一無所知,也拿到了國外大學的offer和獎學金。我覺得很沒意思。去年,大四下學期出國的申請都告一段落,我去找了一份實習。這是一份在諮詢公司的實習,我最大的收穫是,我看到了日後生活可能的樣子:兩三個小時的早高峰,在電腦前久坐十個小時,視力的迅速下降,日復一日蒐集一些對我的生命並沒有太大意義的行業報道。我在這份工作中找不到任何的成就感,也沒有徵服它的慾望。於是我開始緩慢的漸入式和父母溝通,告訴他們我想找一份不用對著電腦的工作。我想做一個演員。觀察別人的動作習慣,表情變化,待人接物,並聯想其背後的生活閱歷,情緒波動乃至產生共情。這是我從小的習慣,我覺得我很擅長並很樂意做這件事情。想到我能成為一個演員,我激動地發抖。但是狹隘的視野導致了我的自卑,認為這件事情遙不可及,於是羞於說出口,怕被人恥笑。傳統的父母對職業種類的匱乏想象,也讓他們對我的想法感到震怒,從而破口大罵。掙扎無果後,去年9月份,我出國繼續學經濟了。無奈,每多讀一篇論文我都覺這是與我的生命毫無關聯的事情。我常常躺在床上,盯著窗外的月亮發呆:真的好沒意思。那段時間,連打開郵箱都需要花費我巨大的勇氣,我拒絕面對需要面對的一切,所有的盼望都寄託在聖誕節來找我玩的朋友身上。朋友是毫無拖延症的人,旅途的三週裡打破了“這是最後一局”的魔咒,她總是秒速起身,去做想做的事情。可能人潛意識裡需要尋找到支柱的時候,會尋找一切能夠支持他想法的觀點。那就是此刻了。今年3月初,我先斬後奏退學回國了。在機場和媽媽打電話,跟她說,我真的不讀了。她以為我在開玩笑。這之後的每一天,我覺得每一刻都很有力量。學跳舞、參加表演工作坊、去劇組當群演,即便這看起來是條死衚衕,也是非走不可的彎路。並時常感到幸運,至少我知道自己喜歡什麼。2. 社工那麼辛苦,我為什麼還要做(阿澤 22歲 即將成為一名社工)“你為什麼要去做社工?”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可是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樣。我大三開始在武漢的社工機構實習,大四在廣州做全職的實習社工,接觸過很多服務對象,有長者、兒童、婦女,還有一些殘障人士。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低落,因為我發現多數時候給不了服務對象實質性的幫助,只能默默聽他們向我傾訴。後來慢慢發現,傾聽和陪伴才是最有力量的行為,會鼓勵他們不斷嘗試挑戰現狀、擺脫困境。第一次看到服務對象在我的支持和陪伴下逐漸露出笑容,我高興地想要飛起來,這個時候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付出多麼有價值。社工對我來說是一份怎樣的工作呢?我在幫助別人的過程中,感受人與自我之間的關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從而認識我自己、接納我自己。很多時候我以為自己幫助了別人,但是回過頭來才發現,我自己也從中受益。我知道這麼說非常抽象,但是真正體驗過之後才知道這個過程有多麼神奇。社工發展了這麼多年,由於各種原因,很多人選擇離開這個行業,但是還是有很多人堅持下來,現在社工行業化、本土化發展越來越好,跟這些人的努力和堅持是分不開的。我還想做更多的事情,我想做兒童性教育,也想嘗試做親子溝通方面的活動;我想辦一所充滿愛與關懷的養老院,也想成立一個自己的社工機構。你看我有多貪心,可是沒什麼不好,想做就去做啊。我今年22歲了,即將大學畢業,畢業後我會去深圳做一名社工,雖然工資並不高,但是相對其他地方的社工還是好很多的。每天都開心努力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好。3. 我有房了,為什麼我還是不開心(善宇 23歲 置業顧問 從業2年)2016年秋天,本科英語系的我大四了,我沒有考慮過讀研究生,直接工作可以早早獨立掙錢,我明白這是我想要的。但我不知道我適合做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職業。男朋友比我先進入社會,從事房地產銷售這一行。那段時間,我剛好趕上成都房地產市場行情不錯,好在並不需要太多銷售技巧,我很快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每個月扣的稅錢可能比普通畢業生的基本工資還高得多。怎麼說呢,那段時間很膨脹,覺得媽媽摳門,看到家裡人捨不得花錢買東西我會發火,總歸愛情甜蜜,事業順心。2017年末,周圍同事都在趕著買房,我也跟著看房,很幸運在全城搖號前,我又一次趕上了成都買房的末班車。媽媽開始有了驕傲的資本,到處跟別人說,自己的女兒有多麼多麼厲害。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我不喜歡這個樣子。我討厭工作中需要跟人和氣地說話,我討厭必須要有好脾氣。暴怒易哭的情緒越來越明顯,好在男朋友會一直疏導我,讓我平靜下來。2018年,對我來說並不太友好,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作還是冥冥中埋下的伏筆,年初我不顧周圍人反對果斷辭了職,4月份和男朋友分了手,說不上是現實原因還是感情原因,我明白以後再也不能“老人家”“老人家”地叫他了。之後的日子天天club,喝酒抽菸聚會蹦迪,接受陌生人的搭訕,熬夜到3、4點。總之,一個星期我瘦了8斤。此刻,我睡在朋友家的沙發上,沒有找到工作,沒有租到房子,見不到我的小貓,電動牙刷也沒電了,我似乎必須要在這個晚上作出我的人生規劃,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跟朋友說我好迷茫啊,朋友笑著說,呵,你都是有套房的人了。4. 大學時候熱血的我,工作後佛繫了(寶拉 23歲 傳統媒體記者 從業一年 )幾個小時前,我還很焦慮,因為稿子還沒有交。昨晚熬了一夜,到凌晨五點半,稿子終於寫完了。這個五一,我都在忙這個稿子。不過我通常都是熬夜寫稿子。我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能熬夜了,之前熬夜都像要死了一樣,現在一點感覺都沒有了。稿子依然最容易讓我焦慮。這個常常是階段性的,有時候是編輯派給我的題,有時候是出差做採訪,有時候是面臨其他媒體同題競爭,還有時候是我自己對稿子有要求。操作一個選題最長的一次花了半個月,最短的一次是一個突發的選題,晚上發現的題,熬了一夜採訪寫稿,第二天就發出來了。除了稿子,我平常其實還挺佛系的,也挺容易快樂的。跟朋友的一次深入聊天,工作上稿子獲獎了,女朋友送我禮物,我都會挺快樂的。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佛繫了?其實從大學畢業那一刻,我就已經預測到未來會是這樣一種生活狀態。從前,無論是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那時候,人都會覺得未來的生活是非常值得期待的。但是等到大學畢業時,真正步入社會了,要和這個社會迎面相撞了,人就必須得去接受一些社會現實。然後,你可能會發現,之前的一些理想的想法其實很難讓這個社會產生一點點變化。就算是在我們這個行業,都已經是這樣了。工作之後,我更多考慮的是收入和工作的舒適度。工作上的成就感也會有吧,但是並沒有像學生時代那樣,更加以所謂的社會責任來獲得成就感。到最後就已經預感到,其實生活也都會歸於平淡,真正要考慮的其實都是柴米油鹽這類的東西。我選擇的這個職業,可能在別人眼裡是一種冒險性的、具有探索精神的職業。因為可能會遇到一些不同的環境,會給我帶來一些新鮮感和趣味。但實際上,我從大三大四開始,就特別能理解一些去考公務員的同學,也特別理解要求自己的孩子去考公務員的家長們。這其實就是一種穩定的生活,一種有充分的自己的時間的生活,這是完全不一樣的生活體驗吧。這個行業正在經歷一些變化。整個互聯網帶來的輿論場、輿論環境的變化,是在專業領域內讓人很難過的一些社會現實。我覺得,對於媒體人而言,這個可能比眼前的大環境更讓人難受吧。工作之後感觸最深的是,自己變得冷漠了。我記得我曾經寫的一個冤案,一個人在幫助別人平反冤案的過程中,自己卻遭受了迫害。如果是學生時代的我,在操作這個題時,我會抱著很大的同理心和同情心去接觸這樣一個人物,做完後我可能也會有非常深的感慨。但是那次做完這個題,我發現自己的狀態很平靜,我覺得這是我的一個工作,我客觀地把這個事情寫出來。連我自己都會感到很驚訝的那樣一種冷漠的狀態,我竟然會喪失這種對這些人物的同理心吧。5. 當記者是我從小的夢想,這個夏天我實現了(德善 大四畢業生 就業方向:記者)小時候,和大人們說起自己的夢想時,他們總說:“你還是太年輕”。我記得2014年高考填志願,在媒體工作的親戚把我接到他們家,跟我說了一天一夜現在幹媒體的難處。他們說,如果自己的孩子說要做媒體,一定要打斷他的腿。我沒聽進去,在第一志願的位置填上了“新聞學”。搞笑的是,錄取結果出來那天,我看到自己被調劑到了社會學專業。夢想轉了個彎。大學期間,我加入了這個學校最好的校媒,輾轉在中學時代就仰望著的幾家報社實習,並準備留在其中一家工作。最近的一次實習經歷,我採訪了豫章書院的受害者們、想要捐獻器官的“漸凍症”女博士、高考故意考零分的男孩、被躁鬱症困擾著的群體……每一次採訪,都好像按著別人的人生軌跡重新走了一遍。寫躁鬱症群體的稿子發出來後,一位躁鬱症患者家屬輾轉找到我,說這篇文章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我特別感動,雖然稿子寫得還不夠好,但至少能燃起一些光亮,我覺得,這大概就是這份職業的意義所在吧。這些年來,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個行業在走下坡路,常被人視作“夕陽行業”,“紙媒已死”的論調塵囂直上。從報社回學校寫論文的前一天,我去見了領導。她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是:“現在做新聞的環境這麼差,你確定你能堅持下去嗎?”我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能”,一如當年填志願時的堅定,我相信當記者能給我帶來的快樂會比痛苦更多。侯德健在《趁你還年輕》的歌詞裡寫“趁你還不需要翻來覆去考慮又考慮,趁你還不知道為什麼嘆氣,趁你還沒學會裝模作樣證明你自己,你想什麼什麼就是你”。我想,年輕的可貴之處就在於,我們還有做夢的資本、憤怒的能力和花不完的時間。99年前的他們是這樣,99年後的我們也如是。6. 捱了錘的牛喲(正煥 23歲 能源專業研一)研究生的生活,四個字:任務繁重。沒什麼故事。大四那年,我運氣好,保研到國內某985 高校的能源專業。研一的課很多,基本週一至週五從早到晚都是滿課,結課後馬上就考試。專業課程的壓力很大。除此之外,我還要利用課餘時間完成導師課題組的實驗任務。耗在實驗上佔用了絕大部分的課餘時間,其他時間基本用來睡覺、打遊戲和健身。我們課題組的秘書會每週做一個考勤表,然後公佈組員的每週工作量。以前要求每週在實驗室的時間不低於60小時,後來改成了50小時,現在改成了工作日在實驗室的時間不低於30小時。在課題組裡,研一沒有補助,到研二研三了每個月會給我們發300元的補助(國家最低標準),本來就很少了,但是如果做的讓導師不滿意,這個補助也會沒了。在實驗室的工作是:燒煤,製作煤焦,煅燒鐵礦石,篩分,流化床實驗等。這些實驗是導師交代的任務,與他的項目有關,需要在不同的條件下做,然後看這些不同情況下的實驗結果。我一種情況下的實驗有時候做了一兩天都有,因為結果很不理想,不是加料有問題,就是爐子流化有問題,等這些都沒問題了,煙氣分析儀又出問題了,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當這些問題全部解決之後,好不容易能正常運行一次,然後第二次又有問題了。總之,做實驗在出現最佳情況前要調試很久。這樣重複做實驗並不無聊,但是當你無限重複還得不到一個好結果的時候,就很無聊。而且你還並不知道你做的有沒有意義,能不能靠這個畢業。能順利畢業找個好工作就是我目前最想要的,已經沒有什麼夢想了。捱了錘的牛喲。7. 我才23歲,就覺得老了(東龍 23歲 待業青年)昨晚聽說隔壁學院的一大四妹子訂婚了,真好。一個月前,和我認識八年的男朋友跟我提分手了。申請的國外學校拒我了,真的沒有書讀了。臨近畢業的尾聲,身邊的朋友不斷傳來好的消息,英國G5學校的offer拿到了,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工作,保研名校了,等等。我替她們感到開心,心裡卻是灰暗的。耳機裡反覆聽著崔健的《一無所有》,句句唱在心口上。我現在在北京實習,兩個小時的地鐵站著上下班,長時間坐著面對電腦,讓我全身痠痛。下班回家,只想癱在床上。週末了,哪兒都不想去。剛來北京時,喜歡文化和藝術的我被迷得眩暈,每天都學到了好多,感覺自己每天是一個新樣子。在這個全國文化資源最集中的地方,我沾著公司做文化出版的光,見了很多大世面。我以為我日後的生活也會是這樣充實和豐富。時間久了發現,任何工作其實都是一份工作,它無法滿足你對於一份好工作的所有期待,除非是你真正喜歡的東西。真正喜歡的東西當它變成一份工作,有時也會變得無聊。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有點文藝,骨子裡熱血,喜歡寫點東西,對藝術有迷戀。不會和人打交道,性子慢,喜歡過去的事物,對這個時代懷有鄙夷的情緒。這樣的人,本身就難以賺大錢。身邊比我大四五歲的同事們,大多數不是北京本地人。這個城市的許多年輕人也都不是本地人,可大家還在打拼,還在這座最繁華髮展最快的城市裡耗著自己的時間。我意識到自己五年後、十年後可能還是這個屌樣,在北京沒有戶口,買不起房,拿一份中等水平的工資。然後,可能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家鄉,靠著父母過日子。一想到這些,便反覆問自己:未來的你,應該怎樣活,才算不後悔。(應採訪對象要求,以上口述者都用化名。)我問了問身邊的年輕人,如果要由他們描述自己的狀態,很多人選了李誕那一句“人間不值得”。這句話背後,彷彿帶著一股濃重的犬儒主義味道。我們現代年輕人為什麼犬儒?道長曾說:這是因為我們理性又清醒,而且理性清醒到了極致,所以拒絕接受所有威權和所有終極價值,因為接受威權和相信終極價值要的是忘我投入的熱情。我們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理性,因此受不了在上位者諄諄善誘的空泛大道理。我們對一切存疑,所以我們虛無,“懶”(注:此處指粵語中的發音)就是一種價值上的虛無表現。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理想國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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