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有這樣一種存在，既非科室行政主任，亦非導師教授，僅僅是（副）高級職稱，憑藉一技之長，帶領三五年輕醫生，分得數張病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治病救人。患者和年輕醫生都尊之為X主任。
等級森嚴的醫院裡，受人尊敬的X主任處於食物鏈中上層，素以調教小醫生為樂，孜孜不倦地傳道授業解惑。小醫生則需要練就強健的體魄、敏捷的反應速度，還需要始終保持尊重師長、認真學習的態度。一言以蔽之，X主任與小醫生的關係就是——主任虐我千百遍，我待主任如初戀。
查房百問不厭煩，病歷一錯就得完
內科X主任平素查房，面對病人時總是平易近人、噓寒問暖；面對年輕醫生時，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臉龐可瞬間變成稜角分明的《內科學》教科書。
“檢查化驗做了嗎？結果回報了嗎？對比過以前的結果嗎……”
X主任先是一通連環炮式的病情詢問。接著又開始旁徵博引，古今中外無所不及，從三十年前“小X醫生”遇到過的病例聊起，覆蓋生理學、病理學、西氏內科學、中華內科學、柳葉刀、新英格蘭……
X主任滔滔不絕，偶爾會假裝提問一下小醫生“為什麼”、“怎麼辦”，以趁機緩口氣。看到小醫生面露難色、磕磕巴巴的時候，X主任嘴角一揚，開始妙語連珠、揭開謎底。恍然大悟的小醫生和厚積薄發的X主任之間的互動，極大地喚起了患者由衷的敬佩和信任。
查房結束回到辦公室，X主任翻開病歷，在動眼神經節律性支配活動下，雙眼如掃描機似的開始逐字逐句地檢閱病歷。
“誰寫的病歷？！診斷不全就算了，關鍵還左右不分。丙級病歷！”X主任突然眉目緊鎖，厲聲喝道。
接著便聽見幾聲“嘶啦嘶啦”的聲音，病歷頃刻成碎紙。
“你們會複製粘貼，我會撕病歷！”X主任擲地有聲地警告眾人，瀟灑地回到辦公室（繼續開始檢查醫囑），留下已經石化的小醫生，以及那碎了一地的節操和悔恨。
有說有笑刀起落，無情無義唸對錯
外科X主任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簡明扼要地查房後回到辦公室，抽一根術前鎮靜的煙。
小醫生快馬加鞭，要在X主任一根菸的功夫開完醫囑，併火速趕到手術室。核對病人、擺體位、刷手、消毒、鋪單，小醫生機械性地完成一攤雜活。
X主任步履輕盈的進入手術室，談笑間已淨手更衣上臺。伴著電刀滋啦滋啦的響起，X主任嫻熟地逐層切開、暴露、止血、縫合。手術剛開臺，小醫生尚且清醒，吸管緊跟人肉燒烤煙霧，拉鉤紋絲不動。
今天開局比較順利，X主任手起刀落間，不忘給小醫生講解一下解剖層次、毗鄰關係；還時不時講幾個段子，抖幾個包袱，撩一撩巡迴護士。手術室裡一派祥和景象。
手術逐漸進入關鍵步驟，X主任精神高度緊張，小醫生卻開始大腦缺氧、眼神迷離，雙臂早已乳酸堆積、難以受控。一不留神，S鉤鬆動移位，術野暴露不滿意。
“誒、誒、誒……鉤拉好！”但聽X主任厲聲喝道，小醫生若當頭棒喝，睏意全無。
手術過程若有不和諧的插曲，或者X主任今天心情不好，或者臺下還有拉鉤替補，X主任都會毫不猶豫地說道：“你一邊兒去，那誰刷手上臺。我在這玩命手術，你在那玩弄生命。”
被驅逐下臺的小醫生心裡五味雜陳……
恩威並施馭汗馬，軟硬不吃沒辦法
X主任看了半輩子影像片子，寫了半輩子病歷，做了半輩子手術，除了搞科研、寫文章也沒啥能難倒他老人家。眼下年終考核將近，X主任還是顆粒無收。為這事X主任好幾天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今天查房和手術的時候，小醫生髮現X主任提的問題相對簡單，而且似乎有點迎合眾人、拋磚引玉的感覺。
“你提的這個問題很對，很值得研究。這樣吧，你回去查一下文獻，哪天咱們再討論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最好能有點經驗總結或者科研探索，好吧？”
小醫生頓時感覺收到了一份無法抗拒的表揚和鼓勵，還處於蒙圈狀態。
“來，今天這個膽囊你來切，我幫你扶鏡子。”沒等小醫生反應過來，X主任又立刻送出驚喜。
接下來的三個月，小醫生天天挑燈奮戰。
一晃眼該出科考試了。小醫生想起和X主任攜手合作的論文已呼之欲出、付梓刊印，心裡特別有信心。沒成想X主任在考前幾天就吹風表態：“馬上要出科考試了，好好複習一下；檢驗你的學習成果，也是在檢驗我的教學質量……”
經過三個月的相處，小醫生對X主任除了有默契，也有了底氣，“X主任，您可得高抬貴手，咱可是一起搞過研究的呀。”
“你小子敢威脅我了，哈哈。其實考試不難，都是你在日常臨床工作中的所學所知，你肯定都會，也必須掌握。你要是一知半解或者一無所知，那就枉費我這幾個月的用心良苦了啊！考試這點事都幹不好，將來怎麼當一個合格的醫生……”
X主任又開始freestyle、喋喋不休。按照小醫生對X主任這幾個月的瞭解，怹絕對不是在開玩笑，還是老老實實複習吧。
昨夜換盞溢慈愛，今朝出科忽感慨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小醫生要出科了。出科前的聚餐宴席上，X主任居然端起酒杯，主動和小醫生喝起來。
“這幾個月辛苦啦，表現不錯，將來肯定是個優秀的醫生……”今晚，X主任幾乎快把半生所學的溢美之詞都送給了小醫生。
小醫生似乎有點慣性思維，心裡嘀咕著：“這是不是出了科，還要一起科研合作？”
觥籌交錯、幾度換盞之間，X主任除了表揚就是寄予厚望。小醫生不勝酒力，“白+啤”或交替、或序貫入胃，早已面紅耳赤、眼神迷離。
此去一別，小醫生偶爾會在院裡和X主任不期而遇。X主任還是會報以招牌式的、迷一般的微笑，步履匆匆地繼續前進，趕往門診、手術室、科間會診、教學樓……
喜怒哀樂、挖苦諷刺、語重心長、勃然大怒，X主任的N種表情總會時不時的在小醫生心裡浮現。居然有點想回到過去被虐的時光，繼續和X主任仗劍天涯、快意恩仇。
（謹以此文，獻給當年的各位X主任，祝醫師節快樂）
撰文、整編│Peter P.
插圖繪製│曹獻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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