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赵雅芝版的《新白娘子传奇》，觉得热热闹闹，奇妙新鲜。心内百般艳羡，妖与人相恋啊，如此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怎不让人目眩头晕呢。
长大后，回头再看，反复思量白素贞和许仙的一生一世，只想起李碧华《青蛇》里借小青之口说出的那一句：“真造作。”
明明更多的是人性和欲望，电视剧却非要给白素贞和许仙披上了一件叫作爱情的衣服。 动辄以爱之名遮掩，连许仙的懦弱与自私，竟然都被美化。
这感觉很像我后来看《妖猫传》，那个被万千人想往、惦念，流转了千年的帝王爱，不过是电光幻影。
撕开传奇的口子，一切都是假的。
李隆基最爱自己，不爱美人，《长恨歌》是诗人的自欺欺人以欺世人。
同样的，许仙最爱自己，不爱白娘子，人妖痴恋是后人强加给他们，用来掩饰内心虚妄的。
各种版本的白蛇相关故事，都是白素贞主动追去，许仙被动接受。
《新白娘子传奇》里，她看上他，是因为他从捕蛇者那里救了她一命；
《警世通言》里，因为他在雨夜里予她搭船之便；
《青蛇》里则是化为人形的白素贞春心荡漾，为许仙的俊朗外形所惑。
妖很简单，看上了便会去争取，哪管什么功名利禄，得失成败。
人却复杂，被动的许仙，取舍间自有计较。许仙选择白素贞，明明是得失利弊衡量后的结果啊。
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空有一副皮囊，但见貌若天仙的女子，主动说要嫁予自己，自备嫁妆，不必奉上迎娶之资，又能助自己搬离姐夫住处，摆脱寄人篱下之苦，且住上白素贞美轮美奂的家。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许仙心动了。
光是这些便利之处，已然足够支撑许仙一头倒向白素贞。爱不爱，倒真成了其次，我思量许仙恐怕未来得及思考是否爱上白素贞。
白蛇的相关故事，最早出现在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关于许仙和白素贞结成夫妇，书中这样写：
许宣听那妇人说罢，自己寻思：“真个好一段姻缘。我自十分肯了，只是一件不好：思量我日间在李将仕家做主管，夜间在姐夫家安歇，虽有些少东西，只好办身上衣服。如何得钱来娶老小？”自沉吟不答。
待白素贞表示自己有余财，拿了钱来给他，他则立马答应。
《青蛇》里同样，许仙先是见了她的惊人美貌，又见了她手里钱财多多，再见她华丽的住所，当下便表态：“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早把之前娶妻是牵累的想法抛到十万八千里。
《新白娘子传奇》算是最不残忍的了，但也是白素贞助许仙得名得利……
从始至终，许仙都是都段姻缘里的既得利益者啊。
可一旦白素贞稍有牵连到许仙，损及他的利益，得到的要么是背叛，要么是逃避。
《警世通言》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白素贞的悲哀甚至让人不忍去读。
她和小青盗走贪官官银，用来贴补家用。许仙拿着她给的钱，挥霍无度，不幸被官府查获，他丝毫没有犹豫地出卖了她，叫官府来抓她，她用法术脱身，抓她的官军看出端倪，四处宣扬她是妖怪，许仙轻易地信了，心里将白素贞咒骂千百遍。
再接着，是旁人说了一句他被妖邪缠身，许仙竟真的对白素贞起了杀心。
最后，是许仙伙同法海，将白素贞永久镇压。
他一早便知白素贞是妖怪，但何以数年如一日虚情假意留在白素贞身边？答案恐怕只在书里这一句：日逐盘缠，都是白娘子将出来用度。
李碧华的《青蛇》自不待言，简直是将人性劈开了来看，许仙一早就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
但仍然日日流连，是觉得利大于弊。
他对法海说：“在妖面前，我是主，任我操纵。”青蛇还是比白蛇通透，所以一早就看明白：人比妖更厉害的，是他深谋远虑。
《新白娘子传奇》又如何，号称挚爱白素贞的许仙，还不是被法海的三言两语一挑拨，就用最残忍手段伤害了白素贞。
不要说法海不懂爱，整个白蛇的故事中，最懂爱经不起考验的是法海。
也不要说是法海拆散了最美好的爱情，真正美好的爱情，没有人能拆散。
拆散我们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熬不过相爱时的矛盾、争吵，我们彼此说再见；
熬不过相爱时的欺骗、背叛，我们彼此说再见；
熬不过相爱时的怀疑试探，我们彼此说再见。
白素贞最初给的利大于弊，是许仙接受她的理由。
白素贞后来给的弊大于利，是许仙伤害她的理由。
和至死不渝的爱情有个屁关系啊。许仙对白素贞始终是隔岸观火，一旦火光迸溅，烧到自己，立马逃之夭夭。
白素贞的一生，只不过是一次对人性的试验，最后，她失败了。
但最可悲的是，一个自私的男人，盘算了一场得失利弊，白素贞却天真地以为“一生误我是情痴”。
成年人的爱情，没有百分百的浓度。
能达百分之五十，已是极大幸运。
如他要拿利来换，你又何必交出那最珍贵的情意，不值得的。
我倒愿意做天性凉薄的青蛇：你以十分爱我，我便以十分还你。你蝇营狗苟，就莫怪我薄情寡义。
爱，本应如此：“你情我愿，才两不相欠。”
永远不做拎不清的白素贞。
被爱辜负我不怕的，但我不想被别人以爱情的名义算计，那是对爱情最无耻的亵渎。
作者：林宛央，潇洒派小妖精，畅销书作者，影视编剧，一个不走千篇一律的人生，却过得比谁都潇洒的姑娘，忌矫情，治拎不清，喜欢你的不盲从；个人公众号：宛央女子（Apple1990-ku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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