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亲人

我的脑海里,有关他的任何印象,都来自于老屋人的传说。在时光的流逝中,这种支离破碎的传说越来越模糊,而且越来越少,如若再过10年,恐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还能传说什么。而这正是我担心的,因为他是我至真至善的亲人。

我上初中时,必经之路是出村的一个邻村,上小学时也偶尔从这个邻村路过,再往后就是越来越少了。他就在这个村子的路旁。我与他是陌生的,又似乎是那么熟悉。这一切皆因我体内流淌着他的血液,是那割不断的血缘。

他并不孤单,他的周边均为家族之人。右边堂兄曾经是个富有人家,膝下两女一殇一远走,抱养一子虽成孤儿,但育孙女成家于美国,并有混血重孙女。左边堂侄育一子一女,子子孙孙繁衍于老屋。我每次经过此地,仿佛能感受到他在那里默默的注视着我们,目送我们走向人生的前路。在那个路旁迎接我们归乡,共享归乡团圆的喜悦。

奶奶说,他有着力大无比的体魄,且有着乡下人描述的那种“懒人一担挑”的秉性。在人们的记忆中,他真是将两担水稻子叠在一起从稻田里挑回稻床晾晒,一个人能将斛桶从上一个稻田甩向下一个稻田。他抽黄烟的烟筒足有一米见长,既是吸烟的烟具,又是惩戒人的戒具,叔父常为其点烟,稍有不从,便以这烟筒棒“伺候”。村里的小孩对他颇有畏惧感。而这些零碎信息的汇集,构成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

我的子侄,我的弟兄,我的父辈都是他生命的延续。他就是我的祖父远源。

如今村子里有对他有记忆的不过5、6人。30多岁离开人世的时候,父亲与叔父还是个孩子,只在10岁上下,而这个年龄,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并不会太多。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及长辈们常常谈论祖父。故事很多,宛如一首流淌的歌,在经年的风雨中不时传唱,许多人品读起来津津乐道。年少的我视之如常,不曾想这些竟成了珍贵的精神遗存。

祖父为病逝。依父亲的说法,若是在今天的社会,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许是肝腹水之类。他这一走,家里的顶梁柱坍塌了,变卖了几乎看上去值钱的物什安葬祖父。在天堂的国度里,家人给他安放在邻村的路边朝西南的方向,而这正是我初中出门求知的方位。从此,美好生活的希望被现实击碎,突然的变故使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奶奶带着两个儿子艰难的生活,由此孕育着家族坚强不屈的精神。路是人走出来的,放弃任何一步就不可能到达心中的目标,舍弃坚强就意味着可能失去尊严,如若迷惘必然无可适从。这一切烙在了我的心中,有了家的尊荣,我们可以为生命自豪放歌,无论我们这些子孙身处何处,根都在这里。

我基本可以相信,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人间的悲欢离合,让他对生命的渴望无法放手却又不得不放手,甚至可能想到这个家是否还会存在,更不可能想到会有今天我们这些后人,更多的则是对命运的无奈,以及对亲人无法释怀,无法放下对两个年幼孩子奉养成人的念想,更无法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祖父带着遗憾走进天国,也从此不再痛苦。

今年高考,河北考入北大的女孩王心仪写下“感谢贫穷”一文,感动无数国人,因为贫困锤炼了她的品格。“感谢贫穷”是汗水书写的歌,也是我们精神碰出的火花,深深的扎在我的心窝。苦难,其实就是最好的教科书,更是一剂良药,教会那些有思想的人学会承受,有品格的人学会坚强,有毅力的人学会坚韧,一个奋斗的人永远不会坐享其成,无论他有着怎样的奢华生活。这个世界本没有救世主,只要你不屈服,你终究会爬起来,昂首挺胸去迎接明天的朝阳。日夜悲叹命运不公,则可能无以逃脱命运的悲惨。

祖父是我至亲的人,他没有留给我们什么,留给奶奶的是苦难岁月,留给父亲的是命运的多舛。我对祖父是陌生的。

清明的时候,通常我是先去奶奶的坟前祭拜,因为她给了家族的精神。再去祖父的坟前,告慰先人——后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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