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时候，我家对门住着一个跛脚男人，名叫永强。他出生于地道的农民家庭，家里有三个儿子，他排行老二。哥哥和弟弟都身体健全，他因小时候患了小儿麻痹，家里没钱医治，导致终身残疾，站立和行走都需要依靠拐杖。
村里有个农贸市场，永强在入口旁摆了个摊位，靠修鞋营生。每天早晨，他弟弟都会帮他把各种工具和没修完的鞋运送到农贸市场，摆好摊位。永强拄着拐杖走在后面。准备工作做完后，永强便开始坐在小板凳上，围在榔头、钉子盒、鞋掌、铁脚鞋撑等工具和一堆待修的鞋中间，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农贸市场有很多小孩子，爸妈忙于开饭店、五金店、化妆品店和服装店，没空精心照看他们。他们常常聚在农贸市场入口边玩耍。永强有时候闲了，逗逗他们，孩子们便远远地朝他扔小石子，因为他们知道，他追不上他们。他也只是笑笑。
也有一些闲散人员会聚在永强的摊位旁边，他们一起晒太阳，抽烟，聊天，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永强修鞋技术好，要价也不高，村里好多人都找他修鞋，因此他的收入在当时也比较可观。 傍晚我在家门口玩的时候，常常听到他自己哼着歌回家。
大概多绝望的人生，也会有偶尔充满希望的快乐时刻。
02
永强独自住在西房里，没有门槛儿，方便他出入。除了晚上睡觉，他白天一般不在家待着。
他很少和爸妈说话，偶尔回应妈妈的问话，表情和语气里也带着不耐烦。那深锁的眉头像是在控诉爸妈为什么让他变成了一个残疾人。
比起家人，他更愿意和朋友待在一起。天气不好的时候，永强就会找朋友喝酒。
出去喝酒，他一般都会喝的烂醉被别人送回来，情况好的时候就自己红着脸，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回家。
有时候晚上，一听到他开门，他妈就会赶紧走到他身边一边搀扶他，一边用责怪又心疼的语气说：就不能少喝点。每当这时，永强积压已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大声地说：用不着你管。他妈妈说：喝坏了咋办呢？他甩掉他妈妈挽着的他的胳膊，说：喝死才好呢！短短的五个字，充满了孤独、叛逆和绝望。
总有一些话，不能和别人说；总有一些伤痛，别人无法感同身受。永强大概把所有想说的话，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倾注进了酒里，然后通通喝下去。这样喝红了眼的时候，还可以说酒太辣了或者说喝的太快呛着了。酒桌上的朋友心里明白，谁也不会拆穿谁。
有个冬天的晚上，天下着鹅毛大雪，永强很晚都没回家。他妈妈到处去他朋友家找他都没找到。第二天早晨，他带着一脸宿醉的模样走回家。
为了不和他发生争吵，他妈妈什么也没说。
他出门去修鞋时，我从他脸上看到了失落。
他喜欢自由，可是当他一夜没回家都无人过问时，他也觉得孤单，就好像他独自存活在这世上，没有可以爱的人，也没有人爱他。
03
他的确是一个人。
家里忙着秋收的时候，只有他闲。他看着家人忙碌的身影，却帮不上什么忙。
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早早地出门开始营业。可在摊位边坐一天，也等不到几个去修鞋的人。村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干农活，他只能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就连平时常见的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也不见了，他们父母关店回家收秋去了，他们也就不在农贸市场玩了。
这段时间，比起不赚钱，更让他在意的是孤独。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在路边修鞋，不仅仅是一份营生的工作，更是他的精神寄托，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让他的生活变得充实。
因为每天在热闹的地方待着，他总能见到生活百态。有因为抢位置、抢生意吵架的，有喝醉酒的人扭打在一起的，有出现交通事故的。每到这时，别人都会一拥而上，唯独他，依旧淡定地坐在那里。他连站立都比较吃力，所以即便起身走过去，也只能站在好几圈人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事后一些八卦的人会主动和他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吵架的人为什么吵架，打架的人有没有受伤，车祸现场是否严重，等。
04
有天傍晚，他回家的时候听见妈妈在和媒婆谈论帮他弟弟安排相亲的事。
那之后，他看见弟弟穿的衣服明显比以前精神多了。家里隔几天就会去一个和弟弟相亲的姑娘，大多数见一面之后就没了然后。他家里穷，弟弟也没有正式工作，人也很内向。
他看见弟弟的相亲情况，又想想自己，不免黯然神伤。爱情这种普通人都会拥有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终于有一天，弟弟在见过一个女孩子之后脸上露出了笑脸。女孩子不高，还有点胖，长相也很一般，但人不错，不嫌弃他家穷，愿意和他弟弟白手起家，一起奋斗。
弟弟结婚那天，他包了一个大红包。
他看着家人满脸喜悦地忙前忙后，仍旧帮不上什么忙。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挂着笑。
吃酒席的时候，他又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坐在他旁边的人劝他少喝点时，他说：没事儿，我今天高兴。
弟弟结婚后，那些常驻他摊位旁边的闲散人员向他道喜，并谈起哪个小伙子找的姑娘漂亮。
有时候经过一个姑娘，他们还会起哄说：快看快看，美女。
他只是笑笑，然后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他是向往爱情的，和许多适龄的男人一样，但在那个结婚基本靠相亲的年代，他妈妈根本没有打算让媒婆帮他介绍对象。而他，也不好意思和妈妈说帮我找个对象吧！
他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陆续结婚了，然后又有了孩子。只有他始终孤身一人。
05
他开始嗜酒成性，常常在晚上收工后去喝酒，每一次，都喝的烂醉。
借着酒精的作用，好像每一次的情绪崩溃或勃然大怒都有了被理解的理由。或者干脆喝到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就又熬过了一天。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和去找他修鞋的人谈论修鞋的事之外，他很少闲聊，也很少笑。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家人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不说话。
有次他妈妈去我家串门，我听到她和我妈妈说：也不知道等我死了以后永强一个人怎么办呢？也没个人和他照应。想到这我就发愁。
他妈妈说到这的时候，语气都哽咽了。她想走近永强，可永强仿佛要刻意距她于千里之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擅自做主给他介绍对象什么的，她不想他们母子的关系变得更僵。
至于永强，他自己根本不想去想以后。在他看来，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滩绝望的死水，每天都是同样无聊的循环往复，没有期待，没有悬念。如果能有好事降临，只能靠奇迹。可他这个从小就不被上天眷顾的孩子，生活哪里会有什么奇迹？
06
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突然有一天，他感到上腹剧痛。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只好告诉他妈妈，让她带他去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说胃癌晚期。
他很平静地对医生说：不用手术了，你帮我缓解疼痛就行。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妈妈，说：我枕头下有个存折，里面存着我这些年来的积蓄，一部分你拿来付医药费，还有剩余的话，就留着给你们花吧！
他妈妈听了哭的更厉害了。
他突然意识到，以往每次喝酒后的呕吐并不是喝多了的正常反应，吃完饭后胃疼也不是吃的饭冷或硬，多或少，而是胃病的前兆。可他这样的穷人，又怎么会因为一点身体不适就去医院看医生呢？体检什么的都是有钱人的事。像他这种人，身体不舒服一般都靠硬抗。
一个月后，骨瘦如柴的他死了。
他因为残疾，用酒精麻醉自己的伤心，却又因为过度饮酒，丧失了生命。
他节衣缩食，辛苦劳动换来的钱最后大部分都用在了医院。
07
和很多人一样，我也曾想过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们经历未知的人生，品尝各种坎坷辛苦，也享受偶尔的快乐和幸福，最后走向生命的终点，这其中的意义在哪里？
后来我觉得生命就是一场旅行，一种经历。生活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是我们赋予了生活意义。那些我们爱的和爱我们的人，那些为生活努力的每一天，那些心酸过后的成长，汗水过后的收获，就是生活的意义。
閱讀更多 一隻魚的旅途 的文章
